所谓天才,就是无论什么武器,拿起来就用,没有一点适应期。
泊莉什生前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她最后选择了6银币——现在已经涨到7银币一把的制式铁剑,只是为了给同伴们减少一点花销。
对她来说,无论什么武器,本质上都没区别。
“咕唔!”
招架、反击,然后被挡下,然后立刻去应对另一个方向袭来的攻击……
奇美拉的身体无论哪个部分都硬得出奇,哪怕哈比的光滑腹部裸露在外,即使受到全力的劈砍,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反观人类之躯的妻岛信一郎……赤裸的上半身,有半数伤疤都是新鲜的,虽然不致命,附近的地板上都洒满了他的血。
泊莉什的灵体与妻岛信一郎重合,与他完全相同的姿势握持着太刀……但她的注意力却放在别的地方。
重合带来的并感,已经让她感受到有些难以忍受的疼痛了——这久违的感受也没有让她清醒,反而被妻岛信一郎那如洪水般的杀意与决心充斥脑海……
她如今,正在被「使用」着。
作为一把「武器」。
“这种程度的失血,已经超越人类存活的极限了。”奇美拉一边盯准他薄弱的地方下手,一边轻松地说着,“认输吧?你还能捡回一条命。”
“妖言惑众的魔物!”妻岛信一郎一声闷喝,瞬间举起太刀,猛地斩击下去,“我要砍下你的头来,叫你在这妄自菲薄、喑喑狂吠——”
“还差得远啊。”
妻岛信一郎动用全身的力量斩击下去,却被那两条看上去只是毛茸茸的手臂挡了下来。
而他平时这种斩击,也足以斩断以坚硬著称的龙骸……
是泊莉什不够锋利吗?还是……
“挡在主人面前的家伙为什么有这么多啊!!”
只见奇美拉用双爪的爪背,猛地锁住泊莉什的刀身,随后向后一甩。
妻岛信一郎死死握住剑柄,直接被抛上空中。
奇美拉背后的翅膀突然张开,狮鹫足猛一蹬地,如箭矢般刺向仍在上升的妻岛信一郎。
“怪物……”
因为紧张而直接蹲坐在观众席上的维尔拉提娅,瞳孔中冒着淡淡的蓝光——那是「远视」支援魔法的效果,她嫌那黄铜的望远镜太重了。
普莱特面前摆着一张支在地上的工匠台,上面摆着断裂开的天之钢,听到维尔拉提娅的感叹,也才抬起头来。
坚实的手爪直刺妻岛信一郎的腹部,被他用泊莉什挡了下来,直接飞向擂台的边缘。
不过好在没有出界,那张擂台被设计的还蛮大的,借助泊莉什刺入擂台的摩擦力,他停到了距离擂台边缘两三米的位置上,抬头看向空中用翅膀悬停的奇美拉。
“是不是让他带上一把手弩之类的会更好点……?”维尔拉提娅咬着手指,盯着空中的奇美拉,“如果它在那个位置用魔法攻击的话,信一郎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嗯,所以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公平的决斗。”普莱特扫了一眼二者之间的距离,“本来是矮人国选王的活动,总感觉跟矮人没有一点关系。”
“……嗯?”
“又是魔法又是奇美拉,这两样东西矮人占了哪个?”普莱特举起天之钢的断片,在阳光下照射,盯着它的断面,“……啊,果然如此。”
“所以代理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维尔拉提娅叹了口气,“你发现什么了?”
“我的打造没有问题,那家伙用了别的办法让刀断开的。”普莱特放下断片,看向远处的奇美拉,“我还在想,为什么剑鞘没有断而剑身却断了。”
“……嗯?”
“它似乎是通过灌注魔力……相当大量的魔力,让剑身局部晶格魔化。”普莱特缓缓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家伙很可能会释放魔法。”
维尔拉提娅立刻黑了脸:“你刚才没有听我说话吗?”
“诶?”
妻岛信一郎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哪怕强如自己,经过这么多回合的战斗,也该感到一丝疲惫了。
但并没有。
他瞄了一眼泊莉什剑身上的卢恩文字,还有一半亮着——他知道这些文字如果全部熄灭,泊莉什小姐就会「死去」。
必须抓紧时间结束战斗,否则的话……
“虽然主人告诫过我,尽量以最快的方式结束战斗……但作为对手来说,你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存在。”奇美拉悬在空中,手爪爪背上的几枚宝石,在刚刚的交手中不知不觉碎了几颗,“但我们之间,有着最本质的实力差距——如果不再一次打断你的武器,恐怕你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唔。”妻岛信一郎咬紧牙关,“会破坏武器的魔物……也许真的不该我……”
「随便啦,反正我用坏的武器都堆成小山了。」
“诶?”
「这种方式说话很耗魔力,所以我尽量少说话。」
声音直接传进妻岛信一郎的大脑,这让他有些吃惊,甚至在那一瞬间放松了戒备。
而下一刻,他立刻如一个合格的战士般警戒起来,而远处的奇美拉,似乎在检查爪子背面的宝石……
“……有什么计划?”
「事到如今只能靠气势和本能去战胜了吧。」
“……你!”
泊莉什小姐那一如既往的轻松让妻岛信一郎的记忆一瞬间被拉回了那个活着的她、暂住在妻岛家的夏天。
被问及如何与数倍于自身强大的魔物战斗时,她的回答与此如出一辙。
气势和本能。
“别开玩笑了,泊莉什小姐!你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吧!”他一边警戒着远处的奇美拉,一边看向泊莉什的剑身,“那样的对手要怎么才能……”
那一刻,他怔住了。
在那微微泛光的剑护上,卢恩文字在她“说”完两句话之后,再次熄灭了两枚……如今只剩代表着“亏欠”的三枚了。
不过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一张三十岁的脸,好几天没刮胡子的邋遢,眼角的皱纹,还有……
一张软弱不知所措的脸。
他是这样的来着吗?
他不是一名……从南洋洲远道而来的将军的长子吗?这种表情怎么可能在他脸上出现……
“哈哈……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吗?”
妻岛信一郎深吸一口气,摆正太刀,咬紧牙关。
他不知道泊莉什在魔界是如何活下来的,他只知道,这种表情在他从鬼岛归来之后,就再也没在他脸上出现过。
那是绝望……被绝望击碎后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得到,而后又要面临接连不断的绝望所带来的面容。
那家伙……值得这个。
“……受教了。”
妻岛信一郎此刻才明白,泊莉什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非魔物,不懂得在魔物遍地的魔界之中该如何生存,自然也就无法战胜魔物。
鬼岛的历练,带给他的不仅是成人礼与武士的名号,更让他体会了什么是魔物的生存环境。
在那里,正如她所说,所有魔物都要为了一点点栖息地、一点点食物而拼命。
而这就是魔物的本能。
人非魔物,所以要做得更多一些。
“放马过来啊啊啊啊啊!!”
妻岛信一郎的怒吼,在会场的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尽管那是相当地道的南洋洲语,也让那坐在高台上满脸惬意的矮人王的眼角微微抽动。
一旁小声闲谈的雷古立夫,以及金格尔听到这一吼,也都抬起头来。
“吼,你家的代理人还真是精神啊。”金格尔摸摸下巴上的胡子,笑道,“他是哪里人?听口音像南洋洲的……”
“土生土长的南洋洲人,孩子们找来的代理,我跟他见得不多。”雷古立夫回应道,随手拿起一块烤米糕就往嘴里塞,“有点心,没有茶吗?”
“小麦果汁可以吗?”
“也行。”
本就给这武士捏了一把汗的观众,听到他这一嗓子下去,也都舒了口气。
顺带一提,在此期间一直没有停止解说的西诺怀斯特,听他吼完一声,也借着沉默的空档喝了口茶。
“……看来我们的武士重整旗鼓,要继续讨伐魔物了!”
“说什么魔物呢你这铁铲脑袋!”
“那是我们可爱的天使小姐!”
“不懂别叫!”
谈笑间,武士的身影已扑了上去。
空中从来不是两足直立行走的人类,所能涉及的领域。
但对那几乎超脱常理的存在,仅纵身一跃,就能抵达近十米高空,手持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大太刀,朝那悬停在空中,被身边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的奇美拉劈下——
“咕呃!?”
“糟了……!”
妻岛信一郎从未意识到,当双脚脱离地面之后,太刀的斩击会变得奇弱无比。
这也是为何在使出全力的斩击前,脚下坚实的土地是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重要的。
一刀砍下,别说斩断对方的防御,就连那些银光闪闪的毛发都没扬起半分。
但在空中也无法调整……
“吓啊!”奇美拉发出了野猫恐吓的声音,蜥蜴爪猛地挥下。
“唔!”妻岛信一郎虽然用泊莉什拦下了攻击,但身体也重重地砸在了水泥台座上。
要不是维尔拉提娅施加的支援魔法,这会儿他身上的骨头有一半都要断掉了。
“……之后要向她道谢。”妻岛信一郎即刻翻身,在地面摆出架势,“可是,要怎么才能击败空中的……”
“哦!难道是……南洋洲的武学绝技吗!”
不知怎的,刚刚妻岛信一郎的跳劈明明没有任何效果,还被反制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周围的欢呼声却更热烈了。
“什么……”
“是能斩下一整颗龙头的……南洋洲绝技——登龙斩!?”
什么登龙斩?妻岛信一郎的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有些耳熟又十分陌生的……南洋洲谐音矮人词语,转念又意识到自己所摆出的架势……
并非登龙斩,而是太刀武学的巅峰——居合斩的预演动作。
手臂上缠绕着白色光芒,剑身微微颤动,他和她已经蓄好了力。
而后挥出。
“……咕哇!”
鲜红的血液如烟花般在奇美拉体表绽放。
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刀还留在刀鞘里,而奇美拉已经被从空中击落……巨大的背羽脱落了近乎一半。
“呜……!”奇美拉发出悲鸣,强撑着身体直起身来,“你这家伙……”
“呜……!”
一瞬间的力量爆发,形成的气旋足以切下已知的任何一种魔物的外壳,而后刀依然会回到刀鞘内……能熟练掌握居合斩的战士在这个世界上不超过十个。
但妻岛信一郎并不会这个,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有能将他碾碎成渣般的痛苦席卷而来。
“呃!”妻岛信一郎一头倒向地面,眼冒金星,“怎么……回事……”
「抱歉。」
“泊莉什小姐……!”
泊莉什借助“并感”,让妻岛信一郎在一瞬间掌握使用居合斩的技艺,而后让他成功施放,然后……她的灵体现在也如妻岛信一郎般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即使有她分担了一半的感觉,仍旧有数倍于重劳动后的肌肉痛的痛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如桑拿般的蒸汽在妻岛信一郎体表喷涌而出,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悲鸣……
“必须让你这家伙……”奇美拉撑着身体爬起来,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妻岛信一郎,“付出代价……”
“呃!”
奇美拉爬行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迹,散发着些许不详的魔力,全身上下的结界在轰鸣——真正意义上的非常巨大的声响——中运作着,将身边的魔力几乎抽成了魔力真空,才堵住了那些裂到了骨头的伤口……
而妻岛信一郎这边,无数防御魔法和治愈魔法,都没有考虑到他会在一瞬间疲劳至极的可能……!
「我以为你的身体能扛住这个。」
“倒不如说在下很好奇此等技艺是阁下何时习得的……!”
「感觉就像是这样……」
“你是天才吗!”
整个身体如同一滩烂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奇美拉踱步过来。
妻岛信一郎用已经肿起的手指,抓住泊莉什的剑柄,横在身前。
而那奇美拉,已经抬起狮鹫足,猛地踩了下去。
“呜!!!”
“你这家伙啊啊啊啊!!”
奇美拉的重踏,把整个赛台踩出了一圈裂痕。
但泊莉什也在那瞬间出鞘,抵住那宽大的脚掌……
妻岛信一郎感觉自己的两条手臂都要离家出走了。
“什么!”奇美拉吼叫着,“你也是怪物吗!?”
“被怪物叫作怪物……”妻岛信一郎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白色的光芒正在慢慢缠绕他的全身,“真要把我整笑了。”
而后一声脆响,妻岛信一郎推开奇美拉的整个身躯,借势砍向地面,整个身体如同一根弹簧般直立起来。
大量混凝土块飞向擂台旁边的空地。
“第二回合,魔物。”妻岛信一郎把刀塞回腰间,盯着奇美拉,“轻易倒下反而没什么乐趣。”
“你……”奇美拉那和人一样的脸庞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撕碎你。”
……
半个身躯都被泊莉什的光芒缠绕,妻岛信一郎的所有动作,几乎都在泊莉什的预料之内。
这是他无数个日夜的修行、不曾懈怠过一刹那的战意所造就的,能与泊莉什思行合一的短暂奇迹。
而这也只是泊莉什的天赋——她生来便是战斗的天才——的些许剪影。
就这样在毫无破绽的合作中战斗下去的话,无论什么样的敌人都……
“胜负已分!”
在无数次的冲击中,在场的任何人都无法用肉眼捕捉到的交手中,太刀与魔物身体的碰撞、挥洒血液,擂台受到的破坏越发变得无法修复……
最终由奇美拉的一口吐息,将脚下的擂台炸碎,掀起的气浪掀飞了武士。
受身落地而后再反攻,泊莉什在生前无数次战斗中早已掌握的应对方法,即刻在武士身上复现也丝毫没有问题……
只不过,妻岛信一郎的体重比泊莉什高出不止一点,受到冲击的面积也是身材娇小的泊莉什所不能比拟的。
被掀飞的距离,比预想的要多出很多。
而最终的落点,是那已经粉碎的擂台外围。
“由于妻岛信一郎出界……车轮战的第一场胜者为凡塔·比尔豪施!”
结束了。
疼痛与疲惫至极间,武士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身影。
因为没有提前做适应训练而失误、充满了懊恼与悲伤,一只手被绑在什么地方的少女,正愤怒地叫嚷着什么。
那些不甘、不情愿与不服气,正通过某种奇妙的方式直接传到了妻岛信一郎心里。
但在妻岛信一郎产生去安慰她的意图前,他一直注视着那奇美拉。
一只眼被打伤,还被斩下了一条手臂、右半边翅膀、狮鹫足的两根脚趾。到了最后的战斗,几乎只剩下了纯粹的撕咬与咆哮。
最后的一发毫无先兆的吐息,也是他从未预想过的、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的最终杀招。
而现在,那奇美拉就只是站在那里,身上的层层结界微微闪动。
如果没有这该死的擂台范围限制,等到信一郎再度站在奇美拉面前时,就是那家伙的死期……
“结束了。”他低声道。
寒风刮过,他将泊莉什收回刀鞘,转身走向选手的通道。
他所不知道的是,拉普拉斯全程一直在攻击的……是那把太刀。
用大量魔素灌注进刀身,试图让它如同仿天之钢一样断裂……但却丝毫没有用,反而让和他的战斗愈演愈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