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普莱特？”
酒宴进行到中途，家族主要干部的讲话以及一些前菜已经结束，在主菜被告知要推迟几分钟的空档，一些家族的年轻人凑到了普莱特的这几桌边。
家族包下了松间月的整间大厅，当下，摆满了许多独立的小桌，为了让每个家族成员都有自己的位置，连同隔壁的几间住房也被临时改成了雅间。干部和雷古立夫就在那边落座。
普莱特左边跪坐着妻岛信一郎，右边是盘腿坐着的维尔拉提娅，也正是她的存在，那些家族晚辈没有彻底扑上来。
“你们好。”普莱特伸出手来，不太习惯用筷子的他手上沾了不少菜汤，“我就是安维尔·普莱特。”
“那把斩掉怪物手臂的太刀是你打的吗？”一个有些瘦的年轻矮人兴奋地问道，“短短几天就……”
“不，那个不是……”普莱特瞥了一眼摆在脚边的泊莉什，“我打造的武器在上场之前就断了……”
“「山鬼」霍尔的佩剑就是他造的。”维尔拉提娅忽然开口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同名，直到最近才确认是同一个人。”
“诶诶诶！？”
“霍尔……？”普莱特皱起眉头，“啊，你是说雷蒙克斯老爷子啊……你们认识他？”
“他在矮人国活动过一段时间，和家族关系还好。”维尔拉提娅回应道，“在魔力几乎只能用机器驱动的矮人国，他的战斗方式、操纵魔力的技艺，影响了一整代人，甚至被冠以「山鬼」的名号。”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普莱特挠了挠头，“魔力什么的……我也不太擅长，不过维尔你应该是整个矮人国最强的牧师了，不是吗？”
“呃嗯。”
“哇耶！”那几个年轻人忽然指着维尔拉提娅叫嚷起来，“传言果然没错，她……”
“你们很吵啊！”维尔拉提娅猛地一拍手，脸涨得通红，“就算姥爷在雅间，家族的规矩就能不遵守了吗？”
“维尔小姐……应该和他们是同辈？”普莱特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身材娇小的维尔拉提娅，“虽然有些不太礼貌，维尔小姐……芳龄几何？”
“那的确不太礼貌。”维尔拉提娅瞪了普莱特一眼，“你们几个还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一直被汉维挂在嘴边的普莱特到底是谁……”
“说起来……我给老爷子还没准备礼物啊。”普莱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收留我这么长时间——”
“你别再添乱了。”维尔拉提娅又瞪了普莱特一眼，“他们会刨开萝卜问出根来的。”
“那、那就暂且保密吧。”普莱特举起双手，“啊……那个……”
“主菜到了！”
走廊里的一名家族成员忽然探头进来，整个大厅里数十张桌子都开始蠢蠢欲动。
随后端上来的东西让所有人的眼睛都无法移开……
整只腌制好、然后烤至皮酥肉嫩、刷上各种口味酱汁的数十只烤鸡，围着中间一整头分割开来烹饪、又按照部位和肉量装盘的牛摆放，最中间还是一座由烤饼、面包、蔬菜、米锅巴、矮人菌菇等等一系列世界各地的人们的主食摆成的小山……
而在烤鸡的外面，是上百只小盘子，分装着各种烹饪手法的各种菜品，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的、香气令人双眼迷离的、从色彩上应当是艺术品而不是菜品的……
严格来讲，这直径七八米、已经完全脱离南洋洲菜的“菜品”，是松间月的巅峰之作……
“今晚的主餐——「狂宴世间」，请各位尽情享用！”
已经全然不顾所谓规矩，没有先来后到，只消看见何物尽管用能用的一切方法搞到盘中……所有人都在用此等方法分解着那巨大的菜品，即使每个人的盘子上都堆着如同小山般的食物，那座大山也丝毫没有减少的样子……
维尔拉提娅却还秉承着身为牧师的矜持，挥动手指，一边诵唱着各种支援魔法，让在场的所有人不要互相踩踏、摔倒而浪费粮食，同时还悄悄为她身边的三人取来了相当分量的食物……
“维尔小姐……！”普莱特看着那飞过来的满满一大盘肉菜混搭，“我吃不了这么多……”
“在下也……”
“吃就是了！哈姆！”
维尔拉提娅把手套脱下，丢到一边，快速地用餐巾擦了一下手，直接抓起一把松散的肉塞入口中。
如此动作看傻了普莱特和妻岛信一郎，但毫无疑问，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而他们面前的食物，也完全值得如此狂野的进食姿势……
炸物、烤物、熏制的肉和香肠，用连普莱特都没见过的烹饪工具烹饪的菌类，蔬菜冻、甜口糯米糕、冒着奶香味和热气的面包、酥脆又十分有分量的烤饼……
普莱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抛弃了一些东西，加入了进去。
狂欢吧，享宴吧，忘却吧，咀嚼吧，释放野性与思绪，享受这场由松间月带来的、属于英雄们的狂宴……
一切矜持与身份不复存在，酒杯空了又满，年轻人们握着火腿、举着酒杯乱窜，人与人的隔阂、种族与语言的间隙不复存在，加入进去，享受当下……
直到月亮沉入山间，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宴会的喧闹才随着吹进门来的一缕寒风而悄然渐熄……
“阿……阿嚏！”
普莱特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抬起手，手上满是已经干掉的酱料。
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
只见维尔拉提娅，散开了一直绾起的栗色长发，窝在他身上，睡得正沉。
四周都是东倒西歪的家族成员——搂着一人高的大酒桶睡着的矮人，把头扎到榻榻米下面的矮人，脱光了上衣、几个人互相重叠在一起的矮人，分不清谁的头是谁的脚的矮人混合物……
所有人都喝多了。
“维尔……维尔！”
“啊。”
她猛地抬起头，嘴里塞了好几根头发，睡眼惺忪地看向普莱特，然后立刻就清醒了。
“唔啊！”她连忙跳到一边，险些踩到另一个家族成员，一边绑头发，一边环顾四周，“这可真是……”
“这应该是我有史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普莱特仰面朝天，长叹一口气。
“是吗……”
维尔拉提娅在几个矮人身子下面找到了牧师手套，戴上之后，低声默念了几段颂词，随后，光芒从在场的所有人身上泛起。
清理身体用的支援魔法、解酒的支援魔法、从睡梦中将他们唤醒的支援魔法……维尔拉提娅似乎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景，做得非常熟练。
光芒褪去后，那些家族成员也一个接一个的醒过来了。
大多数都在感叹和回味昨晚的宴会。
矮人是这样的。
“不过这里的酒……喝了以后完全没有宿醉。”普莱特坐起身来，擦了擦鼻子，“啊，泊莉什小姐……”
“在你裤腿里。”维尔拉提娅盯着普莱特鼓起一块的裤子，“怎么能跑到那里去的……”
“……我也很好奇。”
普莱特从裤子里抽出泊莉什，剑鞘和陨铁都在，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维尔拉提娅的支援魔法对她没办法起效，她一言不发，陨铁中也只传来了沉稳的呼吸声。
“信一郎呢？”维尔拉提娅环顾四周，家族成员们已经在自发地收拾大厅了。
“他说……要跟松间月的老板切磋，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回旅馆呼呼大睡了？”普莱特挠挠头，发现维尔拉提娅的支援魔法把他因为打造另一把仿天之钢而变得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得干干净净，“平时他就是这样。”
“可是今天是决赛，他不去看了吗？”维尔拉提娅捏着下巴尖，“我先跟着家族走了，姥爷那边应该也需要我去一趟……普莱特，你回旅馆接上信一郎，我们竞技场见。”
“没问题。”
就在普莱特刚要转身离开、去开铁堡号的时候，维尔拉提娅忽然拉住了他。
她一瞬间就在两人身边张开了……之前在竞技场时用过的隔音结界。
普莱特疑惑地回过头来。
“虽然汉维是我表哥，但我今年也才二十二岁。”她把头偏向一侧，双手抱胸，“你们长身人，很难分辨我们矮人的年龄吧？”
“嗯……”普莱特挠挠头，“我以为维尔小姐要更年长一些……”
她皱起眉来：“我看起来很老吗？”
“不……我的意思是说，很难想象到那些事——”普莱特环顾四周，那些矮人们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子，“是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得到的。”
“嘛，虽然你说得也没错。”
她打了个响指，结界应声消失。
然后她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但咱可不是为了听那种话才……”
普莱特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只见维尔拉提娅忽然迈开步子，朝着主厅外面的通道走去了。
泊莉什的灵体还躺在一边睡着。
然后被那无形的墙壁推起、在地上翻滚起来。
翻滚的泊莉什，姑且也算跟上了他那有些许迟疑的步伐。
……
简短截说，接上妻岛信一郎之后，再度回到竞技场，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要问为什么？普莱特找到妻岛信一郎的时候，他正在冒险者协会找去王国的同行者——几度劝说，他才跟了过来。
主要也是因为冒险者协会去往王国的车子在最近几天少得可怜，人们都希望在王储选拔结束后，拉上一大堆富商挣一大笔。
那些车子毫无疑问会挤得要命。
“家族在这边。”
妻岛信一郎和普莱特在家族接头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和之前几天截然不同的地方——主席台下方。
据说是因为王储选拔中家族的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来这里看比赛的，也只有家族里几个比较闲的亲戚，还有维尔拉提娅自己。
看到两人过来，她挥了挥手。
“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维尔拉提娅抱腿坐在那张有些过大的椅子上，“听说信一郎又去找去王国的车子了？”
“一直没找到雷古立夫阁下，还请为在下转达……”
“别说那种话。”
普莱特把妻岛信一郎推到座椅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妻岛信一郎旁边，摘下泊莉什，立在一旁。
维尔拉提娅见状，伸出手指，隔音结界即刻张开。
“呼啊——”泊莉什长叹一声，“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武士你想得太多了啦！”
“嗯？”
“它只是比赛而已，又不是赌上性命或者荣誉的决斗，再说了，是我没有适应你的战斗风格，要说……”
“不是泊莉什小姐的错，如果在下能想得更多、做得更多的话……”
普莱特看着有些激动的妻岛信一郎和泊莉什的争论，看了维尔拉提娅一眼。她也望向这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是昨天修好了显像屏。”维尔拉提娅忽然开口道，“他们连夜赶工重构了整个场地内的魔导回路，今天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这么大的场地，魔导回路肯定也大得可怕。”普莱特看向场地内，那些工匠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整备，“这就是矮人国工匠的力量吗。”
“魔导回路的部分，还是王国的研究更厉害一些。”维尔拉提娅伸出手指，催动魔力构成面前的显像板，那些工匠的身影开始逐渐显现，“毕竟是当初从我们这里偷走的技术。”
普莱特挠挠头：“那还真是抱歉。”
“不过现在矮人国仍然以魔导机械研究为傲，你们只是在消化我们以前研究过的东西罢了。”
她忽然朝普莱特投来一副胜利的笑容。
不过普莱特也觉得无所谓——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王国人，但他不像某些贵族和狂热爱国分子一样，给自己烙上王国人的标签。他去过的地方比王国国土大多了。
看到他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维尔拉提娅有些不快地收起了笑容。
……
“我这是……”
“哈，终于到最后还是赶上了。”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准确来说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指。
但是却有感觉，能感受到身边的风声，还有……那包含在风中的热烈气氛。
珀尔盖再度试图举起自己的手，而后，眼前亮起了极其刺眼的光芒。
“老哥——”
珀尔盖发觉自己就在一间地下室中，而这地下室十分眼熟——在数天之前，他曾在这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旧都竞技场的地下，也是王储选拔的选手准备室。
“老哥！”
“脑子里怎么有声音……”珀尔盖抬起手指，挖了挖耳朵，“我刚才在干嘛来着？”
“老哥你捏碎了水晶吧？”
珀尔盖的记忆一瞬间被唤醒。
在刚才，不，在那场与开玩笑一般的对手战斗过后，遍体鳞伤的马莫找上了门。
给了他一颗水晶，然后……是要干嘛来着？
虽然记忆想起了一些，但一些细节并不能……
“明明是老哥拜托我打败那个家伙，为什么会忘记呢？这么重要的事……”
“啊，对啊，那个家伙。”
更多的记忆回忆起来，那只魔物……有着不祥的双眼、双臂，甚至无法辨别其种族，但又能口吐人言……
这种魔物怎么能出现在神圣的王储选拔上！
“等等……”珀尔盖捂住脑袋，“是我拜托你……”
“对啊！那只魔物能使用很厉害的魔法，老哥你完全不会魔法，不是吗？”
“啊，是这样啊。”
虽然珀尔盖仍然不相信自己是主动拜托马莫来……“帮助”他，但那只魔物的模样，已经烙印在了他心里。
这个世界上，是有着只凭纯粹的武力无法打败的家伙。
也许平时的他会试着挑战，然后撤退，然后再战……
但这是王储选拔。没有回头路可走。
“我知道了。”珀尔盖看向一边，墙角放着他熟悉的锤子，“离比赛……还有多久？”
“马上就到你了哦？等到那个嘴碎的主持人说完话，你就能到场上和你的对手见个面。”
“嗯。”
珀尔盖点点头，随后便一言不发。
而远在百里之外，依靠魔法操控珀尔盖的记忆和感受的马莫，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珀尔盖并没有想太多……
这也将会是他最后一次清醒了。
只需要利用他的战斗本能，再加上一些……对那新生奇美拉的对策，矮人王之位，已然囊中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