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之后，场地内大多数观赛者已经撤离。
突然冲向观众席的攻击，过去也发生过数次，其中近半数都是直接攻向矮人王的。
所以猎人团有着完整的执行流程，迅速且高效地处理每一个步骤，抓捕犯人，然而……
“团、团长，那，珀尔盖他……”
“……别吵。”
哈洛尔站在几具躯体旁，微微亮起的瞳孔在他们身上扫视。
「灵魂透镜」，用于检查灵魂受损程度的支援魔法，一度被用于探查魔物的存在，是圣女级别的牧师才能使用的高难度支援魔法。
来自王国的三名领主，还有他们的家眷，一名北地的首领，两名矮人国地下城主……这些人在被珀尔盖命中的瞬间就被砸成了肉饼，但没有当场死亡……准确来说是还没有彻底死透。
那些贵族在被砸成饼的八秒半后接受了治疗，精神状态和灵魂状态还算稳定，也许会恍惚一段时间，但终究还是能康复的。
没过多久就苏醒过来，有的甚至随着仓皇逃跑的看客离开，看样子不需要太多关照……
问题大的是那两个。
“我、回来了！”
“辛苦了，放在那儿吧。”
哈洛尔指挥猎人团的人，去场地内取那块被奇美拉自己炸断的躯体。
被嘱咐了尽可能拿回所有的肉片，那几个笨手笨脚的猎人也只拿回了几块看上去比较大的肉块……
哈洛尔叹了口气，立刻开始颂唱。
猎人团里也有牧师，但都是其他种族的，想要上去帮忙时却被团长阻拦下来。
“……之后可要让他请我喝顿好酒。”
哈洛尔曾在亦舒的指导下，探寻了一些黑魔法的知识。
那次是重剑战士拉格特遭到魔物诅咒，被直刺灵魂的痛苦袭击……必须用黑魔法来打败黑魔法。
是不择手段中的不择手段。
但现在，哈洛尔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
“……Las Lamotte Ins Tatig！”
结束颂唱后，耀眼的魔力柱从哈洛尔手中的酒瓶喷出，如洪水般灌入那只奇美拉的躯体。
毕竟它不是真正的奇美拉——魔素驱动身体的原理，或许是亦舒的“无源知识”带来的强行拟合的结果，或者是……单纯的这些灵魂都很强大。但至少现在，这具魔物的尸体中不含有一丝魔素，也没有一丝灵魂。
哈洛尔当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它作为“魔偶”对待，灌入魔力，然后让它强行启动……
亦舒虽然掌握着无源知识，哈洛尔也曾在保持距离的前提下观察过他的所作所为，一些施法的习惯，也如同不可抹去的记忆一样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所以，如果是亦舒的话……
“醒过来吧！……唔。”
事情并没有像预想的方式发展，足以催动这家伙的魔力，在黑魔法的作用下转化为魔素，然后灌注了奇美拉躯体的全身。
没有任何反应，连尸化的现象也没有发生。
就像一块……石头。
不，灌注了这么大量的魔素，石头也会发光的。
“怎么回事……”几乎抽干了尚未恢复完全的魔力，哈洛尔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只好扶住一旁的座椅，“这家伙……”
“……哈洛尔圣女。”
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把一只手放在了她肩膀上。
她一回头，见着一副板着的、铁青的脸……裹在一件领子和下摆都很长的大衣里。
那是曾在王都见过一次的、请她喝过酒的高个子矮人。
“你是……”
“鄙人雷古立夫·高杉，蒙恩于阁下……及希弗里斯教。”雷古立夫一脸严肃，“比起那个，王储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说实话，不太妙。”哈洛尔瞥了一眼躺在奇美拉身躯不远处的珀尔盖，小声说道，“灵魂虽然完好，但意识被关进了某人设下的诅咒……”
“诅咒……”
“如果不能知晓设下诅咒的方法，解咒也会困难重重。”哈洛尔把酒瓶放在手中，经过大量魔力的酒瓶泛起了淡淡的蓝光，“最差的结果……可能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这样吗……”雷古立夫点点头，“……还请您尽可能想想办法。”
“我知道的。”
雷古立夫忽然转身，压紧头上的帽子，快步离开。
那些猎人团的人都未曾阻拦，猎人团团长举起的手，也一直没有放下。
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哈洛尔——虽然碍于身份，他没有动手，但如果雷古立夫没有到场的话，这会儿她就应该被拿下了。
简单扫视一眼，那些猎人团之中，有好几个穿着猎人团制服，但戴着墨镜且沉默着的人。
“……得快点行动了。”
哈洛尔已经彻底醒了酒，蹲下身，把手放在那两半的躯体上。
奇美拉的上半身，不知从何而来的躯体，只是长出了如同鬣狗般的非人的长足，和它原本的下半身完全不同。
这说明它是完全不同于自然诞生的奇美拉，只是亦舒将不同的生物强行拼装到一起的结果。
这家伙，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逃走，就为了搞这个东西？
带着些许愤怒，哈洛尔低声默念支援魔法的颂词，双眼亮起了不同颜色的光芒。
「阴阳眼」，比「灵魂透镜」更加高级的支援魔法，能够看到肉体中包含的灵魂……也能看到肉体上失去灵魂产生的空洞。
正如她所想，空穴分别在奇美拉的头部、左眼、心脏、双臂和双爪出现。
如今空空如也。
不过，那双狮鹫足上却有一缕尚未完全消散的灵魂。
“……没办法了。”
哈洛尔自言自语着，抄起手边的断酒瓶。
用另外一种语言低声颂唱后，一缕金色的光芒，缠绕在酒瓶上，然后经由她的挥动，灌入奇美拉的上半身……
奇美拉猛地睁开眼，仰天咆哮。
“嗷呜……！！”
“哇啊！”
修复了全身损伤的奇美拉瞬间跳起，展开双翼，掀起一股飓风，腾空而起，眨眼就消失了。
哈洛尔爬起身，周围被风沙和烟雾覆盖，然后看到一群猎人团成员涌上去，围住了王储……珀尔盖的身体。
就在她想要颂唱驱散烟雾的支援魔法颂词前，猎人团之中那几个戴着黑墨镜的，架起哈洛尔的身子，用手势让她安静，快步离开了现场。
那些风沙，本来不可能掀起这么大片的。
……
“……都说了让你等等！”
距离赛场两公里的地方，铁堡号的烟囱冒出了烟雾。
这是久违的、普莱特点燃炉子的时刻，之前一直在用魔导暖炉。
然而现在，所有的魔力液都集中到了一个桶里……
泊莉什醒来的一瞬间，就喊出了那句话。
“等着被那群观众踩成肉饼？”普莱特的胡子和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脱下他已经湿透的羊毛外套，扔到一边的铁砧上，“你看到什么了？”
“哈洛尔……哈洛尔啊！”泊莉什喊道，“她来了……”
“……是我们把她喊来的。”
在一旁地板上躺着的、到刚刚为止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维尔拉提娅，忽然开口道。
她想要爬起身，透支魔力的无力感立刻把她摔在地上。
好在妻岛信一郎扶了一手，才没让她的脑袋撞上铁砧。
“我们……喊来的？”普莱特皱起眉。
“嗯。”维尔拉提娅在妻岛信一郎的搀扶下坐起来，“我以为她能来得更早一些的。”
“哈洛尔……”泊莉什的声音有些发颤，“终于……”
“还记得我们在矮人王城里布下的结界吗？”维尔拉提娅指指身后，不管那个方向是不是矮人王的城堡，“只要有人在那个结界的生效范围内使用黑魔法，消息就会通过王国内的众多中转结界，传到她的耳朵里。”
“哦！所以——”普莱特猛一拍手，“布下结界以后，我们就和那个……那个半人半鬼的东西打起来了。”
“正是如此。”维尔拉提娅看向泡在魔力液里的泊莉什，“哈洛尔来到这里，想必是为了调查……关于黑魔法的事情，看看到底是谁在用黑魔法……”
“诶？”泊莉什的声音愣了一下，“难道不是……不是来找我……”
“咱们寄出的信，现在可能还在古古兰地下城。”普莱特摸了摸下巴，“我寄给家里的信，花了三个月……不对，是四个月才送到。”
“唔。”
“这件事我已经和姥爷说过了，他肯定会派人去接洽。”维尔拉提娅似乎好多了，独自坐直身体，“高杉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对家族有恩的人。”
“那、那也就是说……”
“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吧，家族的议事厅。”维尔拉提娅望向西北方——那是家族所在的方向——，“我们只要回到家，就能见到哈洛尔。”
“那还在等什么！”泊莉什兴奋地喊道，“大叔！快开车……”
“……可我刚扛着你和维尔跑了两公里多！”
“求你了！”
“唔！”
……
“人都到齐了？”
“高杉家的没来，只送来了代理人。”
“那没关系，落座吧。”
矮人国国都霍拉摩尔的邻镇，第一座地下城德尔莫斯，也是矮人议会的所在地。
尽管矮人法律规定，在王储选拔出现异常状况时，比赛结果将由议会讨论决定，但过去的三十年内，议会从未在王储选拔季里开展过。
因为所有参赛者，除了个别几个，都使用代理人进行比赛，而代理人的胜负，完全取决于参赛者的……财力以及关系背景。
而如今，代理人制度遭到了挑战——如果一场比赛没有决出胜者，活下来的一方又恰好无法继任，该如何判定胜负？
“那名圣女干扰比赛，一定要择日重赛！”
“别胡闹！矮人王选拔不能因为一个人整个重赛，决赛双方如今又不可能重赛……”
“那个魔物……真的能算是代理人吗？”
“你对我们美丽的魔物公……咳咳，曾经也有魔导设备作为代理人的先例，魔物作为代理人又何尝不可？”
十三人的讨论，历经数小时也未得出结果。
有说让珀尔盖取胜的，但哈洛尔圣女——可以说是全世界圣女中最权威的那个——说过，珀尔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有说让凡塔取胜的，但那奇美拉很明显是被打倒的一方，如此判断有失公允，更何况，矮人们也都知道凡塔身后的那些王国商人代表着什么……
而双方的状态，再战也已是毫无可能的事。
“嗯，我能说几句吗？”
众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个高杉家的小个子身上。
议会曾经的成员，高杉家族的代表，同样也是高杉家的家主雷古立夫，今天因为有事没能来参与会议，只派来了代理人参加会议……
“各位前辈，我的名字是……博尔斯戴拉·高杉，是家主雷古立夫·高杉的外孙。”
“哦哦！你是……猎人团的……”
“如果是老高杉的话，那的确……他今天怎么自己没来呢？”
“家主有贵客来访，所以……”
高杉家本就黑白通吃，没得到矮人王之位的三十年里，高杉家把除了矮人王之位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搞到了手。
所以说到底，这个会议已经算是高杉家的一言堂了。
今天也是因为雷古立夫不在，人们才会吵得这么激烈。
哪怕只是雷古立夫的外孙，众人也应该……
“……我觉得，应该把矮人王之位空留出来，转而选择一名矮人王代理。”博尔斯戴拉看着那些家主和贵族，“因为毫无疑问，珀尔盖·拉米比安是这场比赛的胜者——他只是未能继任矮人王之位罢了。”
“空留……？”
“没错，历史上也没有这种先例，但却有……因为王储选拔决赛中，选拔双方一死一伤，导致车轮战第二名成为矮人王的史实。”
众人立刻就明白，博尔斯戴拉在说什么东西。
雷古立夫当初失去矮人王之位，就是因为某个议会成员提过，“缺掉一条腿的矮人王不成体统”。
而如今，参会的成员几乎没什么变化。
高杉家……来算账了。
“贤……贤侄，”和高杉家走得比较近的勒维家的家主，金格尔·勒维的外甥，忽然举起手来，“让第三名来当矮人王……确实有过先例，但……车轮战的胜利方，应当是马莫·沙德沃兹……”
“马莫曾宣言，若他当选矮人王，会让位给第二名。”博尔斯戴拉打断道，“如今再反悔的话，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贤明的王。”
“你这是在偏袒自己的家族……！”
博尔斯戴拉拍桌而起：“那怎么了？你们要在这里争到十年后、让矮人国继续被无为而治整整十年吗？”
高杉家的孩子，言谈举止都带有雷古立夫的那股劲。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雷古立夫参会，会议上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雷古立夫尤爱秋后算账。
“……不过，我倒也不是希望靠强硬的态度，让本家成为矮人王。”博尔斯戴拉坐下来，摆了摆手，看着众人，“能通过讨论解决问题的话，也没人希望把关系闹僵。”
“所以……”
“所以我说的是，矮人王‘代理’。”
“代理？”
“如果珀尔盖在这十年中醒来的话，代理人之位当然会给予让渡，这期间矮人王的种种事务，也应当在参考议会的结论下决定。”博尔斯戴拉缓缓道，“想必各位会担心，若是矮人国成了高杉家的一言堂，日子会很不好过吧？”
“这……”“倒也没……”
“所以，我们愿意主动让步，给予议会‘弹劾’的权利。”博尔斯戴拉扫视了议会上的众人一眼，“矮人国今后，将会以矮人王代理及议会，也就是各位来共同管理。”
“那不就是王国的政体吗？”“高杉家竟然想要……”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短短十几分钟，众人的讨论，伴随着疲惫的袭来，以及……雷古立夫提前好几天就准备好的议会稿子，改变矮人国未来的决定，就在那一个冬日的下午。
至此以后，矮人国不再有矮人王。
……
“哈洛尔……！”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呜哇！你是哪位……”
“你好……”
“这位是普莱特大叔啦，比起那个……你怎么喝上酒了啊！”
高杉家族议事厅的隔壁，原本是休息室的房间，摆上了一堆酒桶。
哈洛尔脱下了希弗里斯教的教袍，只穿着一件毛衣，手上端着大玻璃杯，玻璃杯里是矮人国的佳酿……
然后，普莱特就那样被泊莉什拖拽着，闯进家族议事厅，径直朝侧室跑去。
“……竟然……变成了剑？唔……”
“只是依附在上面啦！哈洛尔的话，一定能看到我的身体吧？”
“唔？完全看不到呢……”
“那个……你们聊？我先……”
“那可不行！大叔，你在这个故事里可是很重要的角色喔。”
“什么……啊。”
“……我们就是这样，打败了魔龙不是吗？然后，我就飞到森林里，就在……兰尼奥顿的附近！然后……”
“所以我只是演员吗！？”
“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