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诶……出了矮人国，就能闻到草的味道了。”
“哪有那么夸张！碎石滩还有好长一段路啊。”
从霍拉摩尔出发十六天后，铁堡号驶出了矮人国的国境线。
出国的通道修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从那座山向外再绕过两座山去，就到了碎石荒野。老一辈的人称之为碎石滩。
这里是从矮人国山上刮下来的风、掉下来的石头和风化了的石头垫成的，有些凶猛的飞行魔物会在这里的大块碎石间筑巢。
但现在是冬季，那些魔物的巢大多是空着的。
“真的假的？我明明……已经闻到森林的味道了。”
“那大概是矮人国的山上刮来的风。”
“是这样吗？”
“矮人国上面的山也不是光秃秃的啊。”
驾驶舱后面的墙上，多了一张矮人国买的碎石荒野的最新地图，上面标记着这个季节最佳的机车行驶路径。
和山中不同，碎石荒野的路况十分多变，因此矮人国和周边地区每年都要进行这片区域的重新探索和地图绘制，但好在它东侧依靠着山，常年没有雨雪，路也不会十分泥泞。
这种事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矮人国西边一些城镇的猎人团的工作之一。
地图上还详细标记着凶猛魔物出现的地点，魔物的巢穴，魔素淤积的地区……总之都是旅者要绕道的区域。
“所以这张地图要足足四十拉莫银币啊。”
“嗯？你看见了？”
“当然，你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我可是一步不离的哦？”泊莉什一副十分骄傲的口气。
“毕竟每年都要重新雕版，然后由各个工房印刷……涉及身家性命的情报，谁都不敢含糊。”普莱特驾驶着铁堡号在碎石上行进着，铁堡号的轮胎也提前换成了充气的减震轮胎，“而且，这趟还只有我们两个，就显得更亏了。”
“啊，对啊，”泊莉什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叔说过要带一名牧师同行……已经提前在冒险者协会发布委托了吗？”
“嗯，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个候选方案，不过……能一路跟我们到南洋洲去的还是太少了。”普莱特回忆着他在矮人国冒险者协会看到的同行委托，“倒是有几个想去海港城市的，等级也都在B级左右……”
“那，等过了海，再找南洋洲当地的牧师吗？”
“我也想过可能不是一路都有牧师，但要是在南洋洲找的话，”普莱特有些苦恼的样子，“比起牧师，巫女和奉行可能更多一些。”
“对哦。”泊莉什也想起了什么似的，“南洋洲……很少看到希弗里斯教的教徒。”
“隔了一片海，就是完全不同的职业了。”普莱特摆摆手，“不过巫女和奉行也不是不能用……”
“大叔！那边……”
“嗯？”
闲聊被忽然打断，泊莉什指着斜前方的碎石路，那边有大片被扬起的灰尘。
有一两个人影，被鸟型魔物追赶，径直朝这边跑来。
……
“万、万分感谢……”
普莱特把车开到距离那些人不到两百米的区域，穿上铁网加固的皮革外套，戴上头盔，拿起泊莉什准备迎战。
跑过来的是一个学者一样的王国人，还有一个身上多处受伤的战士一样的冒险者。
追他们的是一头“恶鸟”，一种以腐肉为食的魔物，在冬季筑巢，来年春天进入繁殖期，这附近有它们的活动范围。
不过恶鸟不会飞行，它的身子很圆，羽毛很厚，翅膀却进化成了带有稀疏羽翼的利爪，用来恐吓和撕扯风干的腐肉。它的脖子很长，喙又短又硬，用嘴攻击的时候，就像栓着带钉石头的绳子。
恶鸟的领地意识很强，对那些闯入它们领地的生物会极力驱赶，但它们很少主动离开领地，因此，登记在册的威胁并不高，也鲜有伤人……不过，它们在某些情况下却很凶残，如果它们开始攻击人了，那除了杀死它们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普莱特在泊莉什的拽扯下，砍掉了它的一只脚，又攀上它的身子，一刀砍断了它的脖子。
“你们闯进它的领地了吧？”普莱特从恶鸟的尸体上跳下，走到两人面前，“而且还对它的恐吓没有反应……它都快把喙敲碎了。”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那名冒险者开口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魔物……绕过一片乱石岗之后，它就突然冲出来了……”
“恶鸟是会在乱石堆里筑巢的魔物，会发出低沉的敲喙声驱赶入侵者。”普莱特把泊莉什插回腰间，“你们要去哪？矮人国吗？”
“哦，不，”那名学者走上前来，“我们是要去林地参加交流会……这么说，这里离矮人国很近吗？”
普莱特愣了一下，苦笑道：“再往前走两公里大概就到了吧……”
“抱歉……我们的地图半路搞丢了……”那名冒险者挠了挠头，“被风刮跑了。”
普莱特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你们从哪来？”
“我是南滨县的学者，杜亚马伊。”学者几乎立刻走上前来，“这是我雇的向导兼护卫，玛莱·哈伦先生。”
“这样啊……”普莱特再度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一般不会有强盗特地打扮成学者的模样，更不会被恶鸟追着跑，“我正好也要去林地，要一起走吗？”
“真、真的可以吗？”
“正好车上有空位，不过，我会收取一定的费用……”
“啊。”杜亚马伊和玛莱对视一眼，杜亚马伊搓着手，一脸悲哀的表情，“那个……我们的行李都丢在路上了……”
“嗯？”
“如果您要钱的话，我们只能在冒险者协会取出来给您……”
“哦，那没关系。”普莱特摆摆手，“上车吧。”
“万、万分感谢。”
普莱特让两人登上了车，用抹布擦干净了泊莉什上面臭哄哄的恶鸟血，挂回原位，坐回驾驶座，拧开发动机。
泊莉什在驾驶舱的小显像屏里打了个手势，普莱特摇摇头，于是泊莉什就关掉了显像屏。
这是两人提前约好的暗号，如果普莱特觉得没有必要透露真实身份，就会让泊莉什躲好。
“敢问阁下……是个武器商人吗？”
杜亚马伊走出货仓，十分自来熟地——像是每个令人讨厌的学者都会做的事一样——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铁堡号上有用于应急的医疗箱、消毒液和纱布之类的，玛莱独自在货舱里为自己缝合。
会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冒险者，要么真的是狠人，要么只是单纯穷到请不起牧师。
“比起商人，我更希望别人叫我匠人。”普莱特回应道，“我以打造和维护武器装备为生。”
“原来如此……阁下的剑术也十分了得。”
“常年在外闯荡的基本技艺罢了。”普莱特活动了一下肩膀，实际上因为泊莉什的运动幅度非常大，连开了十几天车的普莱特突然来那么一下，肌肉也有些吃不消，“倒是你，你是徒步从海滨地区走过来的？”
“也没有……在王国境内有车，到了沼泽地区开始才改为徒步——这趟路我走了快两个月了。”
“没有租一辆魔导机车什么的？”
“哎呀，根本就找不到……”
其实不是找不到，就是不愿意花钱。
普莱特也接触过不少类似这样的人，抱着搞研究的目的，把自己关在什么地方，对外宣称自己做着“研究”的工作，实际上完全搞不出什么名堂。
普莱特瞧不起这样的人。因为他觉得，只是一味的研究空想，和躺在家里靠家人或者亲戚朋友接济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这样嘛……”普莱特只是点了点头，“话说那个小伙子……”
“你说玛莱吗？”
“对，他——”普莱特从驾驶舱中间的后视镜里看到，玛莱正在咬着皮带，缝合肩膀上的伤口，连普莱特都忍不住绷紧了脸，“你说他是你雇来的护卫，他也是冒险者吗？”
“嗯？对……是个C级冒险者。”
“那你呢？你在冒险者协会有账户的话，至少也是个……”
“啊，我没有登记的。”杜亚马伊连忙摆手，“虽然登记过几次，但每次都因为业绩不足结果被吊销执照，后来索性就没有去了。”
“那你的账户……”
“是玛莱的账户，他说会负担起路上的一切花销，我可是付给了他一大笔钱……”
“行吧，那报酬的事到了再说。”普莱特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你说你是学者，你研究的是什么？”
“嗯……对外行人来说可能很难理解。”
“这不是没事做嘛，讲给我听听呗。”
杜亚马伊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研究的是，如何把精灵魔法和普通魔法结合在一起的魔法。”
“这么说，你原来是魔法师吗？”
“魔法师？嘛，算是吧，其实我是魔道具术士来着……”
所谓魔道具术士，就是指那些魔力适性并不好，没有自幼进行系统性培训的普通人。
他们会用一些简单的魔法，但是是借助已经印刷好的魔法卷轴和魔石释放的、连魔法学院一年级的学生都会释放的简单魔法，譬如起火术，浮空术和荧光魔法等等。
就是拿着火柴宣称自己是大魔法师的那一类人。
“嗯……”普莱特又只是点了点头，“很不容易吧？做这方面的研究。”
“那是当然！好多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把两种截然不同的魔法揉到一起去……”
不小心打开了这家伙的话匣子，普莱特只能在内心长叹一口气了。
据他所说，他研究的是，如何将普通魔法和精灵魔法相结合……也就是创造一种全新魔法的技术。
普通魔法和精灵魔法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魔力来源的不同。普通魔法能够使用一些显而易见的魔力，比如储存在人身体中的，或者用魔力液和魔石储存的魔力来释放魔法，而精灵魔法却只能使用源自“自然”的魔力。
精灵魔法，顾名思义，是几乎只有精灵和半精灵能够使用的魔法，因为所谓源自自然的魔力，就是受地域限制的、一些无法储存的“活性”魔力——活性是指这些魔力在自然状态下也会呈现出一种……类似具有生命特征的状态。
普通魔法的使用过程，就是驱动魔力，灌注进提前构筑好的法阵，然后再释放魔法。能够驱动的魔力量的大小，和构筑魔法的速度和精度因人而异，前者几乎只取决于人的魔力适性，而后者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来提高，这也是由魔力适性决定能不能去魔法学校进修的原因之一。
虽然活性魔力可以强行作为普通魔力来使用，但要把作用相同的精灵魔法和普通魔法进行对比的话，普通魔法消耗的魔力比精灵魔法多了数十倍不止……
“有人说，精灵之外的种族使用精灵魔法，是在亵渎自然。”普莱特开口打断了杜亚马伊的长篇大论，“你怎么看？”
“呃？”杜亚马伊愣了一下，“有这种说法吗？”
“至少就我所知，精灵魔法没能在精灵之外的种族中发展起来，很大原因在于这种魔法……需要对自然的亲和度，这是一种比魔力适性更难掌握的……嗯，算是天赋吧。”
杜亚马伊却陷入了沉思：“……的确是独特的观点。匠人阁下对魔法也有研究吗？”
“倒不像你们学者研究得那么透彻，我只是接触过很多魔法师，也打造过很多用于释放魔法的武器和道具罢了。”
“的确，正如书上所说的——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杜亚马伊点了点头，“不过，要是我的话……我倒是觉得，精灵魔法不给人类用，那就是它们的缺点。”
“所以……”
“所以我们要克服缺点，让精灵魔法成为人人都能使用的魔法。”杜亚马伊伸出拳头，握住面前的什么东西，“毕竟现在世界各地的魔力都有衰竭的迹象，如果再不做些什么的话，魔法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普莱特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杜亚马伊会说出这种话来。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杜亚马伊的发言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半精灵。
仙华。
“哈哈，是啊……如果魔法消失了，那还真是了不得的事。”普莱特笑了笑，“至少我能卖的东西会少了一多半。”
“嗯？阁下打造的魔法道具……能占一多半吗？”
“没错，因为现在比较高端一些的武器，几乎都是手工制作的。”普莱特点点头，“制式武器推广开来以后，大部分武器匠人都失了业，转行去做锻造工匠或者流水线工人了。”
“那阁下……”
“我跟他们又不一样。”普莱特浅笑一声，“我的地位无可撼动。”
“真的假的？”杜亚马伊露出了鄙夷的目光，“你可不要骗我。”
普莱特耸耸肩：“谁知道呢。”
沿着碎石路，开了约莫两个小时，低矮的灌木和较为平整的土地才开始出现。
虽然说已经到了林地的范围，周围的环境和王国境内也大差不差——村庄、田地、牧场和骑着马的农场主。
要说唯一有区别的地方，就是每个村庄都可以见到的大树、祭台，以及他们的房屋……都是没有烟囱的。
铁堡号依照林地的地图，前进到最近的一座开设了冒险者协会的城镇——畔林镇，已经是当天的黄昏时分，而下午的时候，玛莱开始发烧了。
把他们两人送到冒险者协会之后，普莱特得到了十枚银币的报酬。
然后又带着玛莱找医生。
直到深夜，才在另一座镇子找来当地的巫医，给他吃下了奇怪的药汤，又把他安顿在旅店，普莱特才离开。
“总感觉……这十枚银币赚了跟没赚一样。”
把车子停在畔林镇外的林地，普莱特锁好车门，坐在货舱的铺盖卷上，挨着铁砧。
泊莉什正用着四条机械臂忙碌着，两条在煮饭，另外两条打扫着玛莱落下的的血迹和灰尘。
她已经能熟练地同时使用五条机械臂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热衷于挑战同时做很多事……直到把货舱里搞得一团糟。
而这些天，以普莱特作为被试者为代价，泊莉什的厨艺提升了一大截。
……至少不会再用明火烤已经煮熟的肉干条、还差点把高炉炸掉了。
“大叔在担心那个冒险者吗？”看到普莱特盯着地板沉思，泊莉什问道。
“……怪鸟可是食腐生物，那家伙的爪子上可什么都有。”普莱特叹了口气，咬了一口咸肉干，一条腿靠住铁砧，“要是我们有牧师同伴的话，那种小伤随便一个……什么‘希弗里斯在上’，就治好了。”
“嘿诶……”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不……大叔就没想过，自己也是像他一样的普通人吗？”
“……啊？”
“我可什么都没说呢，大叔就自顾自地穿上那件自制的皮甲，然后冲上去了吧。”泊莉什在屏幕里露出一抹坏笑来，“要是大叔也被刮伤一下，那我们的旅途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普莱特一脸困惑地摇摇头：“我哪有那么脆弱？”
“下次别再做那么鲁莽的事了，大叔。”泊莉什把煮好的“泊莉什炖菜”摆在地板上，上面漂浮着还没泡软的面包干，小声抱怨道，“明明就是个C-级冒险者。”
“行吧，有朝一日我还能被你说了这种话。”普莱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显像屏，里面的少女嘟起嘴来，“说不定，我也是被你影响了。”
“影响什么？”她有些困惑，微微皱眉。
“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什么都不说，然后抄家伙就冲上去。”普莱特耸耸肩，靠住铁砧，“见不得别人受苦的勇者。”
“嘿嘿。”她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