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楞着干什么？上前来！……哪个是泊莉什？”
普莱特再三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直到周围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一同投在他这个一眼外来人的家伙身上。
然后他们齐刷刷地给普莱特让了路——普莱特走到祭台前，护卫还问了一句。
普莱特只好拍了拍腰间的剑。
“她听不懂林地语，别太为难她。”普莱特瞪了那卫士一眼，“我可以进去了吗？”
“哦……哦。”卫士愣了一下，连忙让开了路。
据说，林地的每个居住地，都会设立一座这样的祭台，一般是建在这片地区最大的树下。
但是并没有那么多树，或者因为一些原因，原来的树死掉了，就建了像这样的形如树木的建筑物，以表示世界树的忠实信徒……之类的寓意。
普莱特推开门上挂着的草帘，走进屋去。
只见到一名深色皮肤的少女，还有一席地而坐的老太。
面前是几颗冒着淡蓝光芒的石头，画着精灵魔法的雕文，一些普莱特看不懂的卢恩铭文，以及一些魔石。
“呃……那个……”普莱特挠了挠头，“神谕……”
“坐下吧。”老太开口道，是口音非常重的林地语，还有些口齿不清，但天蓝色的双眼一直盯着普莱特，“……外来人怎么会接到神谕……”
“也许是森精灵王搞错了。”那少女说道，她头上戴着树枝和藤蔓以及小花朵编成的花环，“你是安维尔，那泊莉什在哪？”
“在这儿。”普莱特再度拍拍泊莉什，“她听不懂林地语，我转达给她……”
“不用担心，神谕……就是用精灵魔法传递的。”那少女虽然有些困惑，但并没有问其他的话，“准备好了吗？神木祭司要传达神谕了。”
“喔……喔。”普莱特盘腿坐下，“需要我做……”
「那是一枚黑色棋子，一枚白色棋子，以及一名执剑人的故事。」
普莱特愣了一下，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就仿佛……像泊莉什突然把声音灌进他的脑海一样。
不过那并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的讲述，比任何语言都易于理解。
但内容就不一定了。
短短两三分钟，普莱特脑海里闪过了一段讲述了无法追溯也无法验证的历史的故事。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精灵魔法师，在以不同的方式解读同一段咒文时，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于是，二者开始各自钻研，黑魔法师最先研究出了属于自己的魔法，但那魔法将他自己与周围的一切卷入其中，焚烧殆尽，并引来了整个世界无休止的燃烧。
白魔法师随后研究出了另一种不同的魔法，和黑魔法师的魔法相抵消，燃烧世界的火焰最终熄灭。然而，世界近乎燃尽，白魔法师的魔法也于事无补，所以世界最终还是灭亡了。
“……这就是神谕？”普莱特捏着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只给我讲了个故事，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神谕大多都是以故事的形式传递的，森精灵活得很久，流传下来的故事也很多。”黑皮肤少女摘下了头上的花环，看着他说道，“我们作为神谕的传达者，能够提供的帮助有限——只有森精灵的学者能够完整解答神谕的内容。”
“不必了，我在这里待不了很久。”普莱特摆摆手，站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嗯……”少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神谕讲了什么？”
“嗯？”普莱特眉头微皱，“你们不知道吗？”
“祭遐！”老太忽然严肃地打断了对话，“不要去询问神谕的内容……”
“可我今天接到的神谕是一定要问一个人的神谕内容。”祭遐，被老太打断的少女的名字，“还有，神谕说我会作为向导，暂时离开家一段时间。”
“什……”老太忽然瞪大了眼，“原来……老身的神谕……是这个意思……”
“嗯，所以，”祭遐看向普莱特，“能跟我说说神谕的内容是什么吗？”
普莱特叹了口气，刚才强行塞进他脑子里的“神谕”，如今只剩下了一点回忆的残骸。
他只记得一些关键的字眼，便总结成了短短几句话。
“弈者妄图颠覆世界之理，便引来了执剑人，为他们的愚蠢行经做出判决。于是灾厄降临，剑与执剑人将一分为二，惩戒与拯救，改写林地的命运。
“于是我等代言人，为二者开辟游野巡道，在万事无法挽回之前，通力合作。以表感恩，将传生长之法与期望之物。讯毕。”
普莱特说完，发现祭遐非常认真地拿着铅笔和小册子记录着。
然后，她合上了本子，坐得离普莱特更近了些。
“游野巡道，我的神谕里也出现了这个。”她小声说道，“我想，这就是我将成为向导的原因吧。”
“向……导？”普莱特皱起眉来，“我可没有雇向导的打算……”
“这是神谕，必须遵守。”祭遐站起身，抬着头看向普莱特，“世界树认为你需要向导的话，即使在这里拒绝了我，到下一座城市，也会同样有一名向导找上你。”
“慢着慢着，”普莱特退后一步，正赶上另一名听从神谕的当地居民走进屋子，两人擦肩而过，“我原本打算是去莫里希拉……”
“游野巡道就是莫里希拉的信使送货的道路之一，这里是最后一站。”祭遐盯着普莱特，“世界树一定是让我们沿着那些信使返回莫里希拉的路径前去，会比你现在要快得多。”
“……真的假的？”
“而且神谕已经把游野巡道的路线告诉了我。”她晃了晃手里的本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不相信世界树的外乡人？”
“我……得和我的同伴商量一下。”
普莱特转身就跑，随时注意身后的祭遐有没有跟上来。
她却没有来。
远离广场之后，在当地人好奇的目光下，普莱特遛回了自己的铁堡号，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
“诶？大叔……不是要商量一下吗？”
“还商量个锤子，那家伙摆明了要把咱们架在火上烤！”普莱特启动发动机，一脚油门踩下去，铁堡号如箭矢般窜了出去，“什么神谕……她连咱俩的名字都知道了，肯定是蓄谋已久——我要是真跟她走了，估计要被卖到矮人国当奴隶……”
“这样啊……不过你跑得也太迅速了吧！”显像屏里的泊莉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是说要去冒险者协会买点食材……”
“冒险者协会到哪儿都有，不差这一两天！”
……
“哟，这么迅速？”
从畔林镇逃走，又经过了三天，铁堡号终于开到了地图标注的另一座有冒险者协会的城镇，威斯铭镇。
但到莫里希拉的距离却也只缩短了不到十分之一——一条地图上没有标注的裂谷把原本的道路截断，普莱特只能绕道而行。
因为食材告急，普莱特不得不在中途去森林里打猎，但不知是烹饪方法的问题还是香料因为潮湿而变质，普莱特闹了一整天肚子。
在第四天到达那座城镇的门口时，却遇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跑我们前面去了……”普莱特整个人因为拉肚子缩了一圈，下了铁堡号，“那个……”
“我叫祭遐。”她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身上穿着一套远行时才会穿的防水棉衣，戴着深红色的兜帽，“神谕告诉我的。”
“这就是你的同伴？”门口的卫兵看见铁堡号过来，也早早地从石头城墙上下来，举着长枪，“去交税。”
“交税？交什么税？”普莱特愣了一下，“我这车上可什么都没有啊……”
“不是你的，是她的。”卫兵指指祭遐身后的大背包，“整整一大包地限的农作物，要交百分之五十的跨界税。”
“……祭遐小姐？”普莱特微笑着看着她，“你不会想让我帮你交税吧？”
“拜托了。”她突然深深一鞠躬，“为了遵循神谕走在你们前面，我把我的所有钱都拿去搭车了。”
“什……”普莱特又听见神谕两个字，有些无可奈何，挠了挠头，又摊开手，“神谕叫你来的，你却问我要钱？”
“神谕说这样你是不会拒绝的。”她抬起头来，“还有……勇者泊莉什小姐的事，神谕也都告诉我了。”
“哦，不。”普莱特深吸一口气，“……你们的神明是打算把我弄死吗？”
“只是神谕，神明并不会直接干涉人们的行动。”祭遐把背包摘下，放在地上，“还有，这些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安维尔先生的，不过，你们实在走得太着急……”
“送？谁送的？”普莱特愣了一下，“我可不记得我在林地有对……”
“是冒险者协会的人，他们也接到了神谕。”祭遐打开背包，展示着里面的新鲜蔬菜，还有两大袋面粉，“只是需要我带来送给你……”
“你看到了吧，这是冒险者协会送的，不是花钱买的。”普莱特朝卫兵挥了挥手，“你要是不确定，可以跟冒险者协会确认一下，但你向我举枪的事，我肯定也会告诉他们……”
在冒险者协会驻扎的城镇，城镇防卫力量如果没有理由地向冒险者表示敌意，消息很快就会通过冒险者协会传递给周边的所有冒险者。
之后冒险者就不会再来这座城镇，或者这里的冒险者协会直接裁撤……这种篓子可不是他区区一个门卫敢捅出来的。
“唔。”那名亚人，准确说是大地精卫兵立刻收起了枪，整了整头上的皮革帽子，“欢迎来到威斯铭镇，安维尔先生，以及……屠龙勇者泊莉什小姐。”
“我不是泊莉什，我只是个向导。”祭遐一脸平静地说道，“这座镇子的神木祭司在哪？我今天还没有听过神谕。”
“我带你们过去。”
士兵一反刚刚咄咄逼人的态势，主动做起了祭遐的向导，普莱特也是有些无奈。
他忽然感到有些浑身无力，也许是拉肚子带来的副作用，只好拎起她放在地上的包，转过身，朝铁堡号走去。
林地实在太诡异了，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自己的行程莫名其妙的就被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了。
虽然这也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方便，甚至还有听从神谕远道而来请他打造武器和修理东西的人，但……这种感觉实在是有点怪。
就像光着身子在烈日下跑步一样。
“……大叔？”
“嗯？怎么了？”
“那个是我们前几天在镇上遇到的助祭吗？”显像屏里的泊莉什的眼神一直望向别处，她的灵体现在就在活动范围的边界，往城里的方向看，声音却从铁堡号的货舱里传来，“她……怎么跑我们前面来了？”
“鬼知道——要我相信是神明的安排吗？”普莱特有些虚脱地趴在铁堡号的方向盘上，“……你的秘密好像也被那家伙知道了。”
“诶诶？”她的声音非常惊讶，灵体猛回头，“是大叔说的吗？”
“是神明说的。”普莱特撑起身子，捏着额头，“这个神明……好像真的执意要她和我们同行。”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有当地人做向导……”泊莉什声音很轻松，但在普莱特听起来完全是另一种味道，“也许就不会遇到那条大裂谷了。”
“唔……我的错。”
“不听人解释就随便怀疑别人可不好哦，大叔。”泊莉什的灵体回到车上，“啊，这些是她带过来的东西吗？”
“嗯？嗯……说是当地冒险者协会送来的食材。”普莱特说道，“说不定又从我的账户上扣钱了。”
“有洋葱……土豆，还有肉诶……中午要不要做咖喱？”
“那些香料是不是变质了？”
“哦，对啊，把大叔变成喷射战士的……”
“算了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普莱特长叹一口气，又趴在方向盘上，“帮我烧点热水吧。”
“好哦。”
没过多久，在泊莉什的热水烧开之前，祭遐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城门口。
她怀里揣着两个荷叶包，径直朝铁堡号走来。
“你这次没有逃走吗？”她上来就呛了普莱特一句，“这个，给你。”
“这是……”
“治拉肚子的药，你吃了油角鹿的肉，不吃这个的话，过几天还会拉肚子。”她把荷叶包摆在副驾驶的椅子上，“特意做成了饼干的样子，怕你没胃口，还加了些糖……”
“多少钱？”
“嗯？什么多少钱？”
“我说，”普莱特扭头看向她，“这些药，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没花钱啊——镇上的药剂师送过来的。”她朝普莱特眨了眨眼，“哦，对哦，你是外乡人。”
“外乡人怎么了？”
“在我们这里，神谕交代的事，是一定要做的——不管是白送你东西，还是为你让出前进的路，都是神明的安排，你只要衷心感谢神明就可以了。”
“我可没打算信教。”
她沉默片刻，随即说道：“不感谢也没关系，我们的神明宽宏大度。”
“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不对，你们的神明是不是已经替你想好了怎么应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差不多吧，神明说你是个很难对付但很温柔的人。”她转过身去，突然发出了尖叫，“呜哇！这是什么……”
“嗯？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泊莉什的声音从货仓中响起，“这只是矮人科技罢了！”
“她……在说什么？”
“她听不懂林地语。”普莱特摆了摆手，“总之她现在应该是在做饭，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她……”
“她完全不会做饭的吧！？”祭遐猛地站起身，把外套脱下来甩到一旁，“要是都像你这样削土豆的话，林地人要饿死三成以上的……呜哇，好大力气！”
“她、她要干嘛！？”泊莉什也惊恐地叫了起来。
“哎哟……”普莱特有些心力交瘁，从驾驶室里站起身，走向货仓，“行了，我来做翻译吧，泊莉什你也学着点，看看林地人是怎么做饭的。”
“啊，她要帮我做饭吗？”
“你以为她要跟你练臂力吗？”普莱特把摔到一边的祭遐拉起来，“你没事吧。”
“嗯……嗯。”她点点头，“谢谢你。”
“啊，这个词我认识。”泊莉什说道，“她在感谢你。”
“行了，你来指挥，让她来做……”普莱特一屁股坐在铁砧上，“林地语跟矮人语很像，你应该也挺好学……”
“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明白了！”
普莱特还什么都没说，泊莉什只是看着祭遐用小刀削了半个土豆的皮，就完全明白了。
然后，她就能用机械臂做得一样好了——天才就是天才，一点就通。
可是，普莱特在她面前也没少削过土豆皮，为什么她就一直没学会呢？
“今天的神谕……”一言不发地削着土豆皮的祭遐，忽然开口道，“要听听吗？我还带来了你们两个的。”
“你说呗。”普莱特往后仰着，“反正又是什么故事之类的……”
“今有神言，剑益近人，执剑人倒也似人。”
普莱特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天的神明说，剑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拿剑的人，也挺像是人的。’”
“……啊？”
“嗯。”她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普莱特用通用语向泊莉什如实转达了神谕，她没打开显像屏，普莱特也不太确定那是烧水壶的声音还是她在憋笑。
但这个神明肯定是不太正经的那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