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完呢！”
普莱特本来想登上车子，结果被夏米孚一把拉住。
“……还有什么事？”
“你是外地人，所以关于世界树的事，你肯定不是很清楚吧？”夏米孚牢牢抓住普莱特的袖子，“你知道精灵路径是什么吗？”
普莱特倒是耸了耸肩：“我已经不想思考了，反正所谓的神谕已经把一切都……”
“啊啊，果然，你不明白。”夏米孚松开普莱特的袖子，有些绝望地看着他，“我们不再使用精灵路径，是因为里面混杂了太多杂质……唔，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违反世界树的意志……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们，精灵路径连接的不只是这个世界，也不止是当下的时间。”
普莱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我接到的世界树意志是，为你们打开精灵路径的入口……”她似乎有些站不住，“把你们送进去……却没有告诉我……怎么带你们出来。”
“我来说明吧。”祭遐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普莱特身旁，“精灵路径，连接着这个世界与其他的世界，甚至还连接着过去与未来……但当下的世界只有一条路可以到达，稍有不慎，我们就会迷失其中，永远无法回到现实。”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呢。”普莱特挠了挠头，“你今天的神谕也告诉你该怎么……”
“今天的神谕告诉我，这会是一场挑战。”她坚定地看着普莱特，“如果我们不幸走失，世界树会告诉我的祖母……”
“……我看我们还是走正常路径吧，好吗？”普莱特看向夏米孚，搓了搓手，“我尽量开快一点……”
“世界树的意志不可违背。”
夏米孚和祭遐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唔咿——”
“什么？怎么了？”泊莉什的声音在腰间传出，“唔……什么事把大叔搞成这副表情了？”
“……我们可能要死了。”普莱特在寒冷的早晨汗流浃背。
“死？怎么会呢？”泊莉什愣了一下，“不是说要走精灵路径吗？”
“她们说，我们可能会迷失在里面，永远都……”
“哎呀，不可能的啦。”
“诶？”
泊莉什的话让普莱特愣了一下。
泊莉什向来是自信，而且有着足够支撑这份自信的强大的。
但普莱特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世界树在被夺回之前，一直都生长在魔界，是百分之百的魔物。”泊莉什说道，“所以它的体内，也就是那什么……精灵路径，也是魔界的一部分，我们只是进去转一圈而已。”
“……是这样吗？”普莱特转述了泊莉什的话，看着夏米孚和祭遐。
“嗯……那应该是人类，或者说是王国的看法？”夏米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总之，精灵路径内的时间、空间全都是乱糟糟的，如果没有世界树的意志作为指引，以及一个好的魔界向导……等会儿。”
她的目光看向泊莉什，又看向祭遐。
忽然拍了一下手，脸上的阴云消失不见了。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般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无需担心了！”
“什么？”普莱特眉头紧锁，“我还没……我有救了？”
“不，你们还是要穿过精灵路径去。”她看向普莱特，“不过不用担心，你有很好的……两个向导。”
“两个？”
“屠龙勇者泊莉什，还有接到了神谕的……这位小姑娘。”
“我叫祭遐。”
“只需要她们两个为你指路，你就能穿过精灵路径、到达莫里希拉。”她微笑着说道。
“那你刚才又在担心什么？”
“是我僭越了。”她的眼神看向一侧，“世界树大人的安排果然天衣无缝。”
“不过如果我们没回来的话，”祭遐忽然说道，“神谕还是会把我的事情告诉……”
“哎！哎！”夏米孚连忙摆手，“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唔。”
“我来为你们打开精灵路径，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普莱特还在一头雾水又有些不安时，夏米孚却伸出手来，手心亮起一团绿色的光芒。
光芒飞向长满青苔——林地的冬天地上也有湿润的青苔——的地面，钻了进去。
没多久，两根如藤蔓的东西从地上冒起，在剧烈震颤中，地下仿佛被切开了一个口子。
那是巨大的根茎……根茎的截面，闪着耀眼的光芒。
“快！不能中断太久……快驶进去！”
普莱特见状，只好甩甩脑袋，闪身钻进驾驶室，利落地挂挡，猛踩油门。
铁堡号蹭地飞了出去，钻进了那巨大根茎的截面。
随后，剧烈轰鸣声在根茎处响起……那是根茎在复原，以及……
世界树痛苦的声音。
……
“……已经不用再浪费魔力了。”
正如夏米孚所说，这里的空间、时间都很混乱。
窗外飘着像是雾、又像是油的多彩物质，看不清也摸不到。
普莱特一直没有停下车子的运转，但发动机传来的声音，完全是空转的声音。
直到祭遐出现在驾驶室内，普莱特才松开了油门。
“……我们现在就在‘精灵路径’？唔。”
普莱特忽然捂住了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说的是什么语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话来。
“没错。”祭遐点了点头，“这里就是，我们只要不到半天，就能穿过这里，到达莫里希拉。”
“可我看这儿也不像……有路的样子。”普莱特看着窗外，完全没有参照物证明铁堡号到底在前进还是后退，“我们真的在前进吗？”
“真的，因为……神谕是这样说的。”她平静地回应道，“泊莉什小姐已经下去开路了，你不去吗？”
“开路？”
“下去就知道了，我还要作为向导……留在车上，不然车子会被抛出去。”
“呃？”
普莱特打开一侧的车门，看向外面。
不远处，有一团光影一样的东西，在做着些什么。
是一些颜色和周围不太一样的……颜色，正在向铁堡号袭击而来。
那团光影把那些颜色都击退了。
“……泊莉什？”
“大叔！”
惊人的是，普莱特明明脚下没有踩到地面的感觉，却已经来到了那光团的旁边。
而光团，也在过亮的光褪去后，呈现出了下面的样子……
那是一名亚麻色短发的少女，海蓝色瞳孔，身高也许只有一米七……手里拿着一把剑形状的物质，一边挥砍着，一边回应着普莱特的问话。
她的容貌，普莱特好像在哪里见过……
“泊莉什？”
“嗯？为什么要叫两次？”
“真的是你啊。”
普莱特挠挠头，然后忽然注意到，自己手中出现了一把锤子。
他还在想，锤子是从哪来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座铁砧。
那铁砧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在泊莉什抱怨硬之前的二十多年，他都一直躺在上面睡觉。
此时，铁砧上放着一块烧红的铁。
“大叔，做你想做的事，别忘了自己是谁。”泊莉什穿着白色连衣裙，和屏幕中的样子别无二致，“这是一处有‘思想深潜’结界的魔界，失去「当下」的意志，就会去往别的时空；失去「自我」的意志，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这么抽象吗？”
“我也觉得，不过这也是对付这种结界的唯一方法……”
恍惚之间，泊莉什面前的奇怪颜色，变成了从未见过的魔物。
它们如海啸一般扑面而来，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大口，然后……被泊莉什手中的一把制式铁剑砍成了两半。
“快点！大叔，这把剑要撑不住了！”
“唔？哦！”
普莱特立刻挥起锤子，砸在那烧红的铁上。
火光四溅，然后，钳子、水盆、模具、坩埚……在普莱特一次又一次的敲击中，周围的环境也逐渐变成普莱特所熟知的……
铁堡号货舱。
“哦哦！不愧是大叔！”泊莉什站在柜台内，用剑砍掉想要冲进来的魔物的头，“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准确来说是二十九年！我十一岁的时候师傅就带我上了这辆车，然后一边旅行，一边学习锻造技艺……”普莱特用钳子把锻造好的剑刃浸入油中淬油，看着那熟悉的火光退却，“他退休以后，就把车子送给了我。”
“我这边却只能靠大叔的记忆来维持自己了……”泊莉什朝他苦笑道，她的表情，和在屏幕上出现的样子别无二致，“可能是我没有身体的缘故……”
“嗯？”普莱特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没有让你记忆深刻的地方吗？”
“所以现在周围变成了魔界……这些家伙，”泊莉什用剑指指柜台外面、如客人般等候着的魔物，“都是我曾斩死过的、差点要了我命的魔物。”
“……你从八岁开始闯荡魔界，闯荡了整整十三年。”
“稍微多一点，哎呀……大叔怎么那么喜欢提起我已经二十二岁的事！”
“那些事就让它们只停留在过去吧。”普莱特微笑道，抄起锤子直起身来，“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铁堡号。”
如梦初醒般，四周的环境变得明朗了起来。
所有泊莉什未曾注意到的细节，铁堡号的每一处划痕、磕碰，每一只箱子，每一个配件的位置，如朦胧的回忆被影印照片锚定住一样，切实又可靠。
普莱特的身影，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无数次接待客人、打造武器、搬运东西，以及和客人因为角币问题争吵到太阳落下又升起……
她的回忆与普莱特的回忆融为一体，铁堡号再度出现在眼前，悬空着的四只机械手，捏着一些细小的魔物……然后丢出窗外。
普莱特似乎也刚刚苏醒，猛地抬头，撞到铁板，发出了“嘭”的一声。
“噗……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普莱特捂着生疼的后脑勺，“我这是……我们刚刚昏过去了？”
“嗯，准确来说是在做梦。”泊莉什点亮了顶部的显像屏，“世界树的根系里，会混进一些小型魔物，尤其擅长对人的精神造成影响……它们又以世界树根系中流动的魔力为食，算是互相帮助吧。”
普莱特皱起眉：“嗯？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曾经到过林地，就是为了消灭潜藏在世界树根系中、生长过于迅猛的魔物群。”泊莉什轻松地说着，看着自己的手背，“那次花了三个多月呢。”
“啊。”普莱特忽然回忆起，自己曾经听说过的事，“所以精灵族愿意和人类联合，就是因为……”
“嗯，我救了世界树，王国就以这个借口和精灵交涉，停战了五千年。”屏幕中的她点点头，“精灵觉得五千年并不长，但对我们人类来说，几乎算是好几代人了。”
“……这个时候应该感谢他们淡薄的时间观念。”普莱特笑了笑，站起身来，“如果我们从梦中醒来，那……我们现在在哪？”
“嗯？啊，我上一次潜入进来，有亦舒在外面作向导，才没有迷路……唔。”
“……祭遐？”
普莱特猛地冲进驾驶室，只见祭遐副驾驶和驾驶座的中间，死死抱着铁堡号的手刹。
她似乎昏过去了。
“祭遐……祭遐！”普莱特轻拍她的脸，并没有什么反应。
“……的确，她睡得很死，感受不到一点情绪波动。”泊莉什说道，“刚刚用并感检查了一下……不用担心，她还活着。”
“问题不是那里，泊莉什小姐，如果没有祭遐的话，我们该怎么从这地方……”
突然，周围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然后，面前漆黑一片的空间，忽然变得敞亮了起来。
有一群精灵，拿着精灵弓，还有法杖，站在铁堡号的面前……领头的那个精灵只是抬了一下手，普莱特立刻就认出了他是谁。
“席林！你个老不死的……”普莱特冲下铁堡号，站在他面前。
“哈哈，普莱特，老的是你啊……不过你竟然用连森精灵王都不敢用的精灵路径来了。”席林握着普莱特的肩膀，“你每次到来，都能给我带来惊喜。”
“你才是……你真当上巡林者了？”
“嗯，多亏了你的武器……不过，一百三十年后我还要重新考核，到时候……哈哈，到时候你都不在了啊。”
“你还是那么喜欢讲短命种笑话。”普莱特露出一抹坏笑来，“老不死的。”
席林是普莱特十年前、在林地郊区遇到的精灵。
他曾经和普莱特旅行过一段时间，像泊莉什一样，去往北地部落考察，然后再返回林地……这期间用了一整年时间，姑且算是将冒险者的等级提高到了B级，拿到了巡林者考试的实技资格。
和普莱特分开时，他的家还在林地的外围。普莱特给他打造了一把精灵弓「巴图斯」，在北地部落语是“先驱者”的意思。
现在就在他背上背着，保养得很好，擦得锃亮。
“虽然也很想跟你喝一杯，但是……”
短暂寒暄过后，普莱特立刻把席林拉上了车。
席林看到铁堡号内发生的变化，还是有些吃惊的，尤其是那双机械手向他打了打招呼的动作，差点让他昏过去。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然后就看到……货舱里床铺上的祭遐。
“是她吗？那个……向导？”席林用手指挖了挖他又长又尖的耳朵，“她怎么了？”
“穿过精灵路径的时候，只有我和泊莉什醒过来了，她……她没醒过来。”普莱特面色凝重，“她是不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哦不不不……不可能的。”席林摆摆手，然后蹲下来，摘下皮革手套，把手放在祭遐的额头上，光芒微亮，“……嗯，嗯嗯……我知道了。”
“……什么？”
“她只是累坏了，身体没什么大碍。”席林重新戴好手套，看着普莱特，十年的沧桑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却留下了不少疤痕，“穿过精灵路径，非常损耗精神力，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人类，会很容易就睡死过去。”
“所以她……只是睡着了？”
席林看了一眼铁堡号的驾驶舱，很快就找到了十年前记忆里的手刹的位置。
“她不是睡着了，是一直没睡，顶着莫大的精神痛苦保持清醒。”席林指指那手刹，被死死拉起到普莱特都很难够到的位置，“如果不是她及时拉起手刹，你们现在已经……变成世界树的一部分了。”
“……啊？”
所谓精灵路径，就是沿着世界树的根系，利用世界树从各地吸取水分和魔力的动力前行。
如果是小动物或者人类闯进去，或者像铁堡号这样行进毫无阻力的物体，就会被沿着根系、吸收到世界树的根部，然后再用复杂的魔法变成魔力和营养，然后成为世界树的一部分。
因为手刹在关键时刻被拉起，铁堡号的行进突然受到阻力，正好卡在了距离莫里希拉不到三公里的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