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是……给水究学会……”
“大叔还不睡么？”
“嗯？啊……我还不困，怎么了？”
普莱特和席林喝了两个多小时的酒，那酒的度数不高，但很顶饱——最后普莱特撑得肚胀，实在喝不下一滴了，才又点了份燕麦粥带回房间。
祭暇已经醒了，但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姑且让她喝了大半碗粥，扶着她去了厕所，然后又扶着她躺下了。
不知是不是在精灵路径穿行睡得很饱，普莱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困。
“平时的这个时候，大叔早就哈欠连天了。”泊莉什的声音在靠着床头柜的剑身传来，“在看信么？”
“拿了人的信物，信还是要送的。”普莱特看着那些信件上的收件地址，“好多都是寄到学会的……”
“学会？啊，是指那些家伙。”泊莉什没什么好气地说道。
“你见过他们？”
“当然——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偷偷拿走什么东西……比如用坏的剑，吃剩的果核，穿过的靴子之类的……”
“喔，那还真够变态的。”
“就是说嘛，不过后来听亦舒说过，好像是为了……‘量产勇者计划’？”泊莉什的声音很轻松，“后来就再也没来过林地了……”
“人总是能为自己的变态行径找理由，尤其是被逮到的时候。”普莱特把地图摊开在床铺上，“嗯……果然没错，这些邮包明天一天就完事了。”
“之后干嘛去？原路返回吗？”
“买药啊。”普莱特扭头看了她一眼，“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啊？”
“哦，对，还有……牧师。”
“啊。”
“诶诶，还说我呢——”泊莉什稍稍提高了腔调，“大叔的记忆力也很差啊。”
“莫、莫里希拉的药以前都是通过一个商人买的，希望他今年还在。”
“唔？大叔的熟人吗？”
“不算熟人，算是有过联系的商人……之前在其他地方遇见的。”普莱特摆摆手，“向外贩卖林地的特产，然后再采购王国的器具……每年冬天都是她的活动期，好像是叫‘菲尔特尼’，还是什么的，是个哈比。”
“啊啊，又是哈比。”
“怎么了？”
“没什么。”
普莱特把邮件按照发放的顺序，放进背包里，然后把背包靠住床头柜。
用那片叶子蹭了一下墙壁上的纹路，周围的光芒就渐渐暗了下去。
“……林地里的学者都是很可怕的家伙。”泊莉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数百年的岁月让他们失去了做人的意志，已经成了只会一味探求未知的……饥渴者。”
“嗯？亦舒告诉你的么？”
“嗯。”
普莱特翻了个身，双手垫在脑袋下面。
天花板上有些许星光点点。
“桌子上有个壶，只要放的时间够长，总有人会去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普莱特低声道，“人的一生很短，只有几十年，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给我们浪费，所以对于那些没有必要的事，我们可以忽视掉——但精灵不同，他们的人生长得可怕，委身于研究，也是为了抵御漫长的孤独。”
“仙华小姐的母亲就是这样么？”
“……怎么想起她了？”
“不只是她，还有仙华小姐自己……”泊莉什的声音越来越小，“身边的人逐渐离开……”
“我是觉得思考这种事没什么意义啦，不如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普莱特笑了笑，“太阳不会因为你想得多或者想得少，明天就不会升起——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变动，不能因为你想得太多，明天世界就会毁灭……泊莉什小姐？”
“嗯……”
“……好吧。”普莱特伸手，把被子盖在身上，“晚安。”
……
第二天一早，普莱特就被人摇醒。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睡着之前，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也许有一两个小时。
以至于他在梦中看到了不少奇怪的场景……比如亚麻色短发少女在镜子前纠结今天出门穿哪套，是素色的连衣裙，还是暖和一点的风衣，还是那条有些掉色的红围巾……
王国款式的内衣在她身上有些显小。
“……先生？普莱特先生？”
“嗯……嗯？”
“该起床了，今天有好多事要做。”
祭暇穿着一件不知道哪来的绿色斗篷，跨着一只背包，站在普莱特床前。
普莱特眨了眨眼，坐起身来。
“早上好……”
“已经不早了。”她把普莱特的鞋子踢到床边，“今天的神谕……你和泊莉什小姐有四件事要做。”
“嗯？”普莱特还有点睁不开眼。
“今天是星期五，所以必须在中午之前，把所有的信送到，但梧桐学会的信先不要送。”她盯着普莱特的双眼，“然后，中午约着菲尔特尼去冒险者协会的餐厅吃饭，切记不要提到信的事。”
“菲尔特尼……？哦，你说她啊。”普莱特挠了挠头，“神谕连这个都知道？”
“……她会向你提供一些草药商的情报，最好提前准备个笔记本记一下。”她没有对普莱特的疑问产生回应，“最后，晚上八点半之前回到风鸣旅店，记得带上梧桐学会的信件。”
“嗯……我记住了。”普莱特挠挠头，“祭暇小姐呢？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还有我的事要做。”祭暇走向门口，握着门框，“……谢谢你照顾我。”
“嗯？啊，那没什么。”普莱特摆摆手，“诶，话说，你怎么回去……”
祭暇已经走了。
普莱特愣了一会儿，皱起眉来。
然后，抄起地上的包，把泊莉什挂在腰间，走向门外。
……
“你好——”
从地图上找到进入学苑林的道路，在无数树屋中，找到了要送邮包的那一棵——真的是一棵，这里的树屋都是整棵树长成的。
简直像是在森林里穿行，不知是不是默认所有人都能使用那种奇怪的魔法滑板，这里连路面都没铺。好在最近没下雨，地面还算结实，但踩在那些草坪上，还是让普莱特有些于心不忍……
“哪位？”
“我来送邮包，有你们的信件……”
大门猛地被打开，一名顶着黑眼圈的精灵把头探了出来。
她上下打量了普莱特几眼，又看向他手中的邮包。
“啊，这是我一百五十年前预定的……”她接过了邮包，“怎么这么早就送来了？”
“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
“别急，长身人……”她一把拉住了普莱特，“进来喝个茶再走吧？”
“呃，好意心领了……”普莱特抬起手来，“我还有一堆东西要送。”
“咖啡也有。”
“不是咖啡或者茶的问题……”
普莱特才送了四封信和邮包，就被拉住了七次——其中还有直球要他帮忙参与试验的家伙。“只要喝下这玩意，就给他一百个王国金币”之类的。
学苑林里的精灵大多都是研究人员，那些树屋是他们的住所兼研究室……他们不需要床，只要躺在研究台上睡一觉就好了。
像极了普莱特。
不过还是跟普莱特有所不同的——那些疯狂推销自己研究内容的精灵，都在说自己的研究课题，倒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比如怎么让人的盲肠恢复功能、可以让人靠吃草维生，让人的头和身体分开也能分别存活……或者是单纯的看看把铁加热到什么程度能炸出直径最大的铁花。
为了研究而研究，就是这帮精灵……这住在学苑林里上万名精灵正在做的事。
“……啊啊，谢谢你。”那苍老的精灵接过邮包，推了推老花镜，“……只人？哦哟哟，我可能有几千年没见过只人了，要进来坐坐吗？”
“恕我拒绝。”普莱特抬起一只手，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我还有事。”
“啊啊，三百年之后一定要来哦，我给你烤小饼干……”
爬下树屋，看了一眼太阳。
只是十几封信，就送了一整个上午。不过也正好是一个上午——除了最后一封信，收信人写着“南洋洲 玄英家”的林地语、通用语和南洋洲语，似乎是被退回的信件。
信件的蜡封有被拆开的痕迹，但又被胶水封住了。
祭暇说，这封信要在晚上带回风鸣旅店……那就顺着她的意思咯。
“哎呀……哦！我的腰……”
“没事吧？大叔……”
“没、没事……这两天走了好多路。”普莱特揉了揉腰，虽然已经四十岁，但他的腰板还算结实，没有闪到，“我想铁堡号了。”
“我也是……突然没有手用，好别扭。”
“快点把事办完就走吧！”
“好！”
拎着几乎空空的背包，走出学苑林，沿着地图标注的道路，找到了冒险者协会的方向……
不过冒险者协会开在了巡林者宿舍的隔壁，是这里与众不同的一点——巡林者即使打到了受到悬赏的魔物，也可以拿去冒险者协会换钱，和登记在册的冒险者不同，巡林者的薪水也和他们在冒险者协会的业绩挂钩。
毕竟冒险者协会有鉴定魔物和区分魔物等级的必要技术，而且诚信度方面，也比让一个或者几个精灵当上几百年的管理者要可靠得多。
这里的冒险者协会的成员，大多是短命种。
“欢迎光临……啊。”
前台的姑娘看到普莱特进来，张大了嘴。
然后立刻拉旁边请点什么东西的同事过来看了。
“……是……普莱特？”
“肯定是他……唔，他走过来了……”
“你好……”
普莱特从口袋掏出自己的证件，霍拉莫尔特制的C-级蚀刻金属卡片……上面印着普莱特的档案号，以及出生日期等等。
“欢迎来到莫里希拉，安维尔·普莱特先生。”前台的人类姑娘接过卡片，微笑着看着他，“有什么我能帮您的？”
“唔，我在这里约了人……”普莱特摸了摸下巴，“等会儿，我好像没……”
“嘿，大块头！”
普莱特顺着那女性的通用语声转过身去，见到一抹红色的火焰。
鲜艳的羽毛，丝质的胸衣和短裤，如雄鹰般的脚掌上，套着金属环。
宽大的耳羽随风微微颤动，站在距离普莱特五米外的位置上……金色的瞳孔望着他。
“啊。”普莱特愣了好几秒，直到内心的波动唤醒他，才挠挠头走上前去，“你好……”
“唔，你干嘛？”对方却吓了一跳，略带惊恐地上下打量着普莱特，“我不接受约会的……”
“嗯？啊，不……”普莱特连忙摆手，“你是菲尔特尼小姐，对吧？”
菲尔特尼愣了一下，略显警惕地再次打量了普莱特两眼：“……你见过我？”
“是的，托人请您帮忙拿过货。”普莱特点点头，“今天也是有世界树的旨意，要我来这里和您一起……呃，共进午餐？”
“啊，是你啊。”菲尔特尼忽然失望地摸着自己红色的头发，“亏我把晚上的宴会都推了，原来是这种事……”
“呃，菲尔特尼小姐？”
“没事，既然是世界树要求的，那我也没办法咯。”她摊开手，脸上的金色纹路似乎是她特意绘出的面饰——不知道世界树对她说了什么——“找地方坐吧？说说你要干嘛。”
和前台小姐确认之后，普莱特拿回了自己的卡片，和菲尔特尼一同去往冒险者协会特有的会客室……同时也是作为餐桌存在的地方。
兰尼奥顿也有这样的会客室，不过是二楼——就是普莱特回报铁堡号货物损失的地方，而且兰尼奥顿的冒险者协会没有这里的大，会客室在大厅两侧，总共有七八间的样子。
普莱特点了一份冒险者套餐，一份肉菜，一份面包和一份汤的配置，只要四十五枚铜币，菲尔特尼似乎只点了份沙拉。
落座以后，普莱特把笔记本掏了出来。
“那，菲尔特尼小姐……”普莱特拿起笔来，“能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什么？”她愣了一下，“你……这是你今天神谕的要求吗？”
“唔……我以为您也知道……”
会客室并不大，两张能坐下两人的沙发，对着一张四方的玻璃桌子。
和莫里希拉其他建筑类似，这桌子的腿和地面相连，沙发也是，是一体成型的建筑。
桌子上摆着的花瓶看起来倒是外来物，里面插着一些散着香气的花朵。这些花都是特地培养成能在花瓶里也存活的种类，直到它们干枯、结籽，然后再送去野外洒下。
和植物相伴相生的精灵，植物成了构成他们一切的东西。
“神谕那种东西，已经好久没听过了。”菲尔特尼把一只脚抬起，搭在另一条腿上，金属环在精灵魔法发出的光芒照耀下闪闪发光，“今天也是……若不是周围一大堆人，还有那家伙过来告诉我，要我来这里……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要接见我嘞。”
“让您失望了，真不好意思。”普莱特苦笑道，“只是一介商人……”
“别那么说，八年前我也是个商人。”她摆了摆手，略有深意地看向普莱特，“……你做什么生意的？”
“和武器相关的……准确来说我不是个纯粹的商人，而是匠人——我从各地接受打造武器的委托，然后打造武器。”普莱特解释道，“偶尔承载一些运输货物和人员的……嗯，委托吧。我也是冒险者。”
“我也是。”她再度上下打量了普莱特两眼，微微眯眼，“……你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只是来闲聊的吧？”
“呃，不是。”普莱特把笔放在笔记本上，上面记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内容，“您之前是做药材生意的，对吧？”
“唔。”她忽然瞪大了眼，坐直了身体，“……你知道多少？”
“嗯？”普莱特愣了一下，“……我托您带过货……”
“这地方可不能聊这种话，林地之外就算了……”她故意压低了声音，改用一种口音很重的王国语，“俺是走私的。”
“……啊？”
“话不多说，我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她摆摆手，“你要还想要货的话，找别人。”
“唔……”普莱特瞥了一眼笔记本，又抬起头来，苦笑道，“就是想向您打听，还能有什么……买药的渠道……”
“恕我无可奉告。”她看着自己的手背，伴随哈比一生的臂羽多数都会生长到手腕的部位，她似乎长得稍微长了些，“我说过了，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
“可是……”
“聊聊别的话题吧。”她很斩钉截铁地说道，“比如，你为什么被世界树如此重视？”
“我？”普莱特愣了一下，看了自己两眼，“你指什么？”
“我本来想今天……好好睡到中午，然后晚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宴会。”她烦闷地抬起头来，“结果从今天早上开始，所有经过我的人，都在告诉我……今天中午要到冒险者协会去。”
“唔。”普莱特皱起眉来，“我也不清楚……我是外地人，对你们当地的习俗就……”
“所以你不是我的真命天子吗？”她又上下打量了普莱特两眼，有些怀疑，又如盯住猎物一般，“我不相信你找上我，只是为了我快十年前干过的那点蠢事……”
“不行……”
“谁？”
泊莉什突然发出声音，吓得菲尔特尼直接站到了沙发背上。
要不是沙发长在地板上，她肯定会后仰过去。
“啊。”泊莉什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
“啊……”普莱特呆在了原地，有些不敢直视菲尔特尼的双眼。
“那是什么？”菲尔特尼把目光投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泊莉什上的陨铁，又看向普莱特，“你的剑……会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