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呀？你是……”
“受到神谕的指引，我来听从今天的……神谕。”
祭遐背着一个小包，站在那座树屋前。
来开门的精灵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是睡了很久，对祭遐的到来也有些意外。
“啊，对哦，我是神木祭司来着……”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请进吧。”
世界树传达神谕的途径，本质上是一种精灵魔法，而精灵之外的人们想要接收神谕，只能通过有特殊手段的神木祭司……以“森精灵王”释放大型精灵魔法的途径来获悉。
且不说有多少人会信森精灵王的说辞，她也已经有几百年没见过从她这里听取神谕的家伙了。
毕竟是精灵魔法，而且这还是精灵占了主要人口的莫里希拉——这座祭司礼堂和里面的神木祭司就完全是个摆设。
“祭祀仪式……啊，你很熟练嘛。”她还在收拾着屋里似乎几百年没动过的杂物，看到祭遐从背包里拿出种种用于仪式的道具，“是外围的神木祭司吗？”
“还是见习。”祭遐回应道，“我奶奶是神木祭司，她教会了我怎么听取神谕。”
“原来如此……你应该是很年轻吧？我不太擅长分辨人类的……”
“我今年十九岁。”
她的熟练程度看上去完全不需要神木祭司的帮助，于是感觉自己有些多余的精灵，就只好站到一边。
「访客帕拉梅夏，接入潜意识模拟层。」她说了一串听上去像是精灵语，但连旁边站着的神木祭司都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的语言，「我已抵达。」
「……」脑海中响起短暂的杂音，然后，一阵不太清晰的声音响起，「……太危险了！小向导，怎么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建立通讯呢？」
“放心，世界树大人，周围很安全，没有巡林者的存在。”祭遐忽然放松了下来，瘫坐在地，望着树屋的天花板，在脑海中回应着话语，“依照您的吩咐，我已经让那位匠人和学者接触了……”
「那就好——诶？现在是什么时候？」
“距离我们上次谈话过了十九个小时。”
「他们唤醒我的时间越来越混乱了……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声音在脑海中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先办正事吧，小向导……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的荣幸。”
所谓听取神谕的仪式，就是通过源自世界树的根脉，或者那些精灵协助建设的祭司礼堂里、那束看似柔弱的根系末梢，获悉森精灵王的只言片语。
祭遐面前的仪式用具上的光芒逐渐消散，她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精灵，正在桌上记录着什么——那发黄的书页也许有百年历史。
“我结束了，谢谢。”祭遐站起身，朝她鞠了一躬。
“哎呀，没事儿，你明天还会来吗？”她朝祭遐微笑道，“我也几百年没见过短命种了，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嗯，发生了很多，您可以向世界树大人询问一下。”祭遐指指地上钻出地板的幼苗。
“……询问？”她愣了一下。
“嗯，我开玩笑的。回见。”
祭遐摆了摆手，迅速穿出树洞的边缘，跳出祭司礼堂。
外面的天色已晚，这场对话……也许只进行了几分钟，不远处的阵阵萤火，已经在催促她赶快离开了。
“呜哇！你们干什么……”
“……快搜，她肯定没跑远！”
“谁？那个短命种小丫头吗？她早走了！”
“完蛋东西……快追！”
她扶着树杈，摸了摸耳朵边缘那不太寻常的痕迹，看着急匆匆地跑过去的巡林者队伍。
每每到了刮风下雨，那被刀割成短命种耳朵形状的老伤口便会发痒。
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
倒不如说，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
“……你在威胁我？”
两人的气氛因为她那一句话而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什么原因，妻岛梧桐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如果说刚刚还是优雅地回应着询问的学者，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就突然变成了收不上债来的债主……
连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的席林也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你觉得世界树那什么都能算计到的生活方式也能套用在我身上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妻岛梧桐的脸颊微红，咄咄逼人地说道，“再说了，我们学会这一周根本不会出席什么汇报会——我加班了多久才挣来了这么短的假期，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冷静一下。”席林满脸有些为难的样子，瞥了旁边一脸吃瓜表情的普莱特一眼，说道，“我也不是那种一定要根据神谕……世界树的指示过每一天生活的死板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用世界树的指示来要挟我？”
“我不是那种人，不代表别人也不是那种人。”席林苦笑道，“不然你的信怎么会被退回来？”
妻岛梧桐愣了一下，猛地看向普莱特。
普莱特胸口还挂着那枚邮递员的信物——他找了根绳子拴住——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继续说。”她又盯向席林，但火气小了不少，“世界树还下达了什么指令？”
“果然您是聪明人，这下就好办了……”席林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觉得，比起因为和世界树对着干而延后我回家的日期，不如早点把事情解决了，然后卷铺盖走人。”她摆了摆手，“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您要在周末，也就是后天，出席新兴学会……”席林敲着太阳穴，思考着，“应该是叫哈伦学会，他们的汇报会，然后狠狠斥责那个新来的学者。”
“……他做什么了？”
“他会在会议上提出一个非常糟糕的理论，可以说和您现在研究的方向背道而驰。”席林摆摆手，“但大家都会支持他。”
“要我故意去唱反调吗？”妻岛梧桐皱起眉来，“要是成不了呢？”
“世界树要求你去做，你只管做就好了——剩下的世界树会来想办法。”席林摊开手，“其他人插不上话，毕竟是您的研究方向……”
“我明白了，我会去的。”妻岛梧桐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就拜托您了。”
席林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看了普莱特一眼，转身就走。
巡林者的动作是非常迅速的——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您认识他啊。”妻岛梧桐转过身，看向普莱特，“这么说来，今天您过来……也是因为神谕么？”
“不如说……我来到莫里希拉都是神谕在从中作梗。”普莱特挠了挠头，头发上的水都差不多蒸干了。
“您是怎么看神谕的？”
“我？”普莱特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我……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啊，这样啊。”她似乎有些失落。
“毕竟神谕这一路都在帮我。”普莱特眉头微皱，“和您的情况不同……您是想要回家的对吧？”
“……嗯。”她迟疑片刻后，点了一下头，“那您呢？您来到莫里希拉是……”
“大可不必对我用敬语。”普莱特苦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指指腰上的剑，“……我是为了给这家伙寻找可以用的材料，要去南洋洲一趟。”
“南洋洲？”她微微睁开了眼，“去南洋洲为什么……”
“因为南洋洲充满了瘴气，所以必须要用到莫里希拉生产的药物。”普莱特低声道，“还有，我也在寻找牧师同行者。”
“原来如此……”妻岛梧桐点了点头，“您……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我希望尽快吧……不过，具体时间可能还要听世界树的安排。”普莱特脸上挂着有些无奈的笑，“我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名向导，是她一直在向我传达世界树的神谕。”
“如果时间安排妥当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同行一段路。”她微笑道，“我恰好也是要去趟南洋洲……”
“嗯？啊。”普莱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您是叫……妻岛梧桐？”
“嗯？对啊。”她点点头。
“您和妻岛信一郎是什么关系？”
说出那个名字之后的刹那，普莱特注意到，她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
她满脸都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表情。
“啊啊……这也是……世界树的安排吗？”她扶着旅店走廊的墙，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它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您……您还好吗？”普莱特想要去搀扶下，她却伸出手来阻止。
“我没事……您和信……妻岛信一郎是什么关系？”
“唔。”普莱特有点被反将一军的感觉，眉头微皱，“……他是我的一名客户，我们曾经共同服侍过同一个家族。”
“这样啊。”她回应一声，“他……我是他的正名妻。”
“正名妻？喔，南洋洲的童养媳……”
“才不是童养媳……！”她的脸颊红起来了，挡着普莱特的脸，“因为两家有婚约，所以提前改掉了我的姓氏……我原是玄英家的第四女……”
“不过信一郎那家伙的话，已经往王国去了。”普莱特看向走廊尽头，那边传来了酒宴的热闹声，即使这里是五楼，“为了南洋洲的发展，凭借将军之子的名号到处拉拢商贩和贵族……”
“信一郎大人……”
“什么？”
“他是有在守护着什么的，对吧。”妻岛梧桐抬起头来，看着普莱特。
“呃……嗯。”普莱特双手抱胸，略显苦恼地抬起头，“不仅胆识过人，用刀的技艺……连曾经消灭了魔龙的泊莉什小姐都自愧不如。”
“那明明是……！”
“诶？”
“啊啊……”普莱特捂着额头，长叹一口气，“你到底还要暴露给多少人……”
“所以从一开始就暴露了啊！”腰间的泊莉什开始肆无忌惮地发出声音来，“神谕都点了我的名……那不就代表整个林地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了嘛？大叔你也真是的……”
“呃，那个……”妻岛梧桐倒也已经满脸震惊的表情了，“这个是什么现象？”
“如你所见，我是普莱特……安维尔·普莱特，一名武器匠人。”普莱特指指自己，然后拍了拍腰间的泊莉什，“出于某种原因，曾经的……那名屠龙勇者，泊莉什·希莱尔变成了一把剑，现在我们正在结伴同行。”
“人变成了剑？”她更困惑了，凑到普莱特身旁——她真的很小一只，可能比泊莉什还要娇小不少——盯着泊莉什，“……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技术，怎么做到的？”
“是魔龙干的好事啦。”泊莉什的声音让妻岛梧桐吓得后退了半步，“诶……不过那家伙也死掉了，这下真的……”
“是某种灵魂强行绑定在无机物上的技术吗？不……似乎是某种……魔素固定后的……”
“她是学者吗？”泊莉什的声音很罕见地有些恐惧。
“哎哎，好了好了。”普莱特退了半步，“你这么兴致勃勃地观察一个大叔的话，别人看到会……”
“毫无疑问，她的存在已经堪比远古造物了。”妻岛梧桐看向普莱特，“是个完全足以开设新研究项目的研究对象……甚至可以给项目组冠以泊莉什项目组的名号……”
“并不需要那种名号啦！”泊莉什悲鸣道，“大叔也说说她……大叔？”
“她还有可能变回原样吗？”普莱特忽然严肃地问道。
“呃……在研究清她身上的术式之前，我不敢妄下定论……”她又往上凑了半步，盯着泊莉什剑护上的卢恩文字，“但这看上去不像是诅咒之类的东西……所以这种变化是可逆的。”
“嗯？您能看出这不是诅咒……”
“作为研究人员，有的时候必须要判断研究材料上面的天然术式，不然会吃苦头的。”她说道，然后又开始仔细观察泊莉什，然后往怀里摸着什么，“嗯……魔素的含量很丰富啊，足够称为三类魔兽……”
“我才不是魔兽啊！！”泊莉什悲鸣道，“大叔……我想走……”
“好了好了，”普莱特接连后退好几步，“那个，妻岛……梧桐小姐，您的同伴差不多也该醒了吧？我今天也跑了一整天，也该休息了……”
“嗯？她会睡到明天中午。”她已经摸出了一支法杖，似乎是冒险者协会的标准款式，“不过如果你想去休息的话……”
“今天就先这样吧，她……您也看到了，她不太喜欢被观察得……”
“悉听顺便。”她收起法杖，“我也差不多该回去看看小伙子们有没有把一切都搞砸……”
“那就再见……！”
普莱特逃也似的跑了。
妻岛梧桐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
“结果……今天一整天还是没见到祭遐小姐呢。”
普莱特奔到楼下，点了一盘炒什么米，卷到一大张涂了酱料的薄饼里当干粮似的吃了。
他早就饿了——中午那少得不能再少的两份食物，其中一份还是沙拉，对普莱特这大块头来说实在是有点折磨人，而且他还走了二十公里去车上拿钱……
真男人就该猛造碳水！
对他来说，米和面都是相当顶饱的东西，所以为什么不两种一起来呢？
“她说要去忙自己的事，那就让她去忙吧。”普莱特把外套摘下，用钥匙叶子蹭了一下墙壁，屋子瞬间就暖和了起来，然后直接躺在那松软的床铺上，“要是明天没有神谕要我干这干那，我就要在屋里躺一天……”
“总觉得大叔不管到了哪儿，都会被卷进各种各样的事件里去。”泊莉什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地响起。
“哎哟——饶了我吧。”普莱特长叹一口气，“二月之前能到沼泽地吗？”
“二月？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唔。”普莱特一骨碌坐起身来，“好像已经到了二月中旬……沼泽地已经开始融化了。”
“那我们还能经过吗……”
“尽快行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最多到南方港口前的一段路会不好走一点。”普莱特摸着下巴，“每年三月初，蜥蜴人们有庆祝冬眠苏醒的节日，在那之后沼泽地会被他们踩得乱七八糟——即使给铁堡号换上履带，也不一定能迅速通过……”
“那大叔还要躺一天？”
“……你说的对。”普莱特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必须抓紧时间……明天再去冒险者协会看看吧，要是实在没有牧师同行者，就只能出发，到了南洋洲想办法请了……”
“没有那个必要。”
窗户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一个绿色的身影跳进屋子，在地上滚了一圈。
然后她非常迅速地站起身，关紧窗户，摘下了兜帽。
“……祭遐小姐？”普莱特瞪大了眼，“你……你怎么从那边回来的？”
“楼下到处都是巡林者，和学会的那帮人起了冲突。”祭遐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那半边床上，“逃出来的事，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呃？”普莱特眉头紧锁，“逃出……什么？”
“比起那个，普莱特先生——你想要的同伴，会在这周末和你一同前往南洋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