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什么来头，能跟院长聊得有来有回？”
“你没听说吗？一个王国来的学者……”
蠢蠢欲动的研究人员们，正等待着早会的开始。
托林研究院是莫里希拉上千研究院中不很起眼的一个，成员也不足五十人……主要以制药和无咏唱魔法研究为主要方向。
“好了，大家安静！”
院长在原定的早会开始三十分钟后，才走上了讲台。
在讲台一旁，站着的是一名人类，身材瘦弱……除此以外，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眼眶深深陷了下去。
“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天才学者……来自哈伦学会的杜亚马伊博士，来为大家介绍他的联合研究项目……”
“杜亚马伊！就是他……”
“原来是人类啊，我以为是某个精灵的……”
杜亚马伊点头致意以后，那名院长就灰溜溜地跑下台去。
于是他站上讲台。
“感谢院长的介绍，我是哈伦学会的杜亚马伊，主攻研究方向是精灵魔法与传统魔法所结合的一种技艺……”
“那不就是那个学会的……”底下议论纷纷，“是梧桐学会吧？怎么回事……”
“咳嗯，”杜亚马伊咳嗽一声，“也许你们听说过类似的研究方向……但我的研究，简而言之……是如何在精灵魔法能够释放的环境下，也能释放普通魔法……而他们的理论，只是对术式进行编撰……是完全不同的！”
“哦哦！”
“学界的各位，一定也观测到了，世界的平均魔力浓度正在逐渐下降的现象。”杜亚马伊缓缓道，“用不了多久，精灵、亚人……这种只能在高魔力浓度环境下生存的种族，就会灭亡。”
“那还轮不到你来着急！”一名精灵学者挥了挥拳头，“你们人类没有这种危机的吧？”
“唉……我的同伴，我那可怜的勇士……”杜亚马伊突然非常娴熟地在眼睛里挤出了几滴眼泪，“因为魔力不足……没有得到治疗，就牺牲了……”
“呃咕。”刚刚挥着拳头的精灵忽然放下了手。
“我那勇敢的哈伦……他和石枭搏斗，身受重伤……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做着相当悲愤的动作和表情，“……如果自然魔力也能派上用场的话，他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随着他对自己身世和哈伦学会来历的讲述，他的演讲开始了。
人们都在商讨他的发言的同时，面前都被分发了……一份稿件。
上面简述着杜亚马伊的理论，有起草人和领头者都是他。
最后一页上，印着满满一页的“参与者名单”，里面有不少还算出名的学者，还有一些商人。
最底部的空格，显然是留给人们签字用的。
“传统魔法所不能使用的自然魔力，精灵魔法就能，这公平吗！？这不公平！精灵魔法被握在精灵手中太久了……
“……我们的精神之火，会随着我们的研究成果，以及那些受我们造福的生灵们，世世代代传递下去！我们不求我们的名字刻在历史的碑上……我们将这世界真理的一角，确确实实地带到世人面前，因为文明的进程，绝不会因为一代人的倒下而终结……
“加入我的联合项目吧！这将是人类……不，这将给予所有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以未来……！”
他十几分钟的演讲，实在是过于充满蛊惑性……以至于那些原本就看不好他的精灵和亚人，也都被他调动起了情绪。
“我也和这位尊敬的院长谈过……”结束演讲后，杜亚马伊指向身旁一直看着的院长，“希望各位能停下手头的研究，将全部精力投入进来，以周末的汇报会为起点……”
“……大概就是这样。”院长一直背着手，走上台前，“我们学会的研究……比起这位天才学者所进行的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院长！”几个看上去比较资深的研究员离开座位、冲上前来，“不要那么想……”
“想要参与杜亚马伊博士的研究的，现在可以在文件上签字了。”院长没有理那几个人，望着一屋子的研究员，“不想参与的，我也不会逼迫你们……但即日起，就不用来学会了！”
本来这种小学会的研究员，都是没什么想法的、只会盯着院长和项目组长下发的任务按时翻文献写报告。虽然有一点点薪水，但大部分都是通过家庭或者自己的积蓄维持学术研究的……
其中大部分人，除了刚刚加入学会一两年的年轻人，大多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干什么。
即使院长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对他们来说，和平时的早会并没有太大差距……
“嗯，看来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呢。”杜亚马伊看着那些翻开文件的研究员们，又微笑地看着院长，“谢谢你。”
“能帮上杜亚马伊博士的忙，是我们的荣幸。”
杜亚马伊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来到莫里希拉的两周之内，得到了自己多达千名的预备组员……
他将在周末的汇报会上，向那些精灵们提出自己的理论，正式成立哈伦项目组……
……
“裹不紧的浴袍！”
将文件猛地摔到地上，爆出一句南洋洲语的妻岛梧桐，死死咬着牙关。
连送文件的同僚都被吓了一跳。
“……也、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向咱们下战书了？”同僚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要称之为战书，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妻岛梧桐盯着地板上的文件，“要我们支持这种研究？那不如把世界树挖出来、头朝下再栽回去。”
“呃……梧桐主任的比喻还真是……”
“老板那边我自己去说，你可要盯紧了，别让那个叫杜亚马伊的溜进来。”梧桐穿上丢到椅子上的外套，书桌上，是她整理到深夜的资料，“能提出这种理论的，要么是精神不正常，要么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憋着搞破坏。”
“明、明白了……”
那份文件，就是一份邀请人参加“哈伦联合学会”的邀请函。
里面详细介绍了他们的研究内容，还有留给参与者签名的地方，令人惊讶的是，在参会人名单里，赫然出现了许多还算有名的大型学会的成员的名字。
那其中，有固执到几乎无法被说动的精灵，有生活困苦不得不靠半工半读的亚人，有夫妻一同参加的，还有几个只是偶尔会出现在莫里希拉的商人……
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千人，只是为了那看上去非常好笑的研究理论？
“老板！”
梧桐猛地砸响位于学会宿舍顶楼的、老板的卧室门。
虽然老板已经把钥匙给了她，但她还是出于礼貌……用砸门的方式叫醒老板。
现在是早上七点，梧桐学会放假了，所以不用准备早会……
但老板不在屋子里。
“……老板？”
梧桐最终还是打开了门，只见老板的屋子里，一如既往的毫无生活气息。
只有一张床，桌椅都干干净净、未曾动过的样子。
窗户外面能看到莫里希拉的湖，金色的太阳从森林的顶部升起，为崭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令人沉醉的场景，但梧桐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梧桐主任？”
“菲尔特尼？”
从她身后走上前来的，是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的哈比同僚，菲尔特尼。
昨天晚上她喝了酒，送到风鸣旅店哈比浴室之后，本以为她会睡到中午……
“老板不在吗？”
“嗯……”梧桐上下打量了菲尔特尼两眼，“你找他有事？”
“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早上有人把这东西放到了我的宿舍。”
她从羽毛下面的挎包里，掏出一叠纸来。
梧桐眉头微皱——那份文件，和她今天早上摔到地板上的那份完全一致。
“……你也收到邀请函了。”梧桐望着她的金色双瞳。
“嗯？这么说，梧桐也是？”
“嗯，你要加入他们吗？”
“我？为什么？”菲尔特尼微微皱眉，苦笑着问道，“你觉得我哪里像是对搞研究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不是在搞研究。”梧桐摇头，“他们的理论是天方夜谭。”
“别那么说嘛，至少噱头上来讲还是能唬得住人的。”菲尔特尼挥了挥那份文件，“而且要说天马行空，还是小梧桐你的理论更厉害一点哦？”
“……你指哪方面？”
“各种方面。”她耸耸肩，“从没有任何人支持，到现在变成研究主任……你这三年的传奇经历，我可没少听过。”
“陈面烂谷子的事就别提了。”梧桐摆摆手，“老板他一直不在，我怕……”
“怕什么？”她把文件拍到梧桐的头上，“怕同事们被这文件骗走吗？”
“诶？”
“我也是为这事儿来的。”菲尔特尼耸耸肩，“虽然我看不懂理论，但这份文件里面的说明性文字……已经超过一个普通学者吸引人的程度了。”
“什么意思？口才很好吗？”
“在那之上。”菲尔特尼挪开文件，看着梧桐的双眼，“语言的魔法。”
梧桐皱起眉：“……什么？”
“我向林地的熟人打听了打听那家伙的事。”菲尔特尼回应道，“对外宣称自己是王国南部的个人研究学者，却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林地、来到莫里希拉，在短时间内聚集了大量的信众……”
“怎么了？趁我下楼喝咖啡的功夫……”
老板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梧桐和菲尔特尼第一时间转过身，却发现老板手里也捏着一份和她们两人手里一样的东西。
“……有人想挖走我们的成员。”梧桐开口道，不知怎的，她每次看着老板的灰色双眼，心里原本充满着的某种情绪会瞬间消失一大半，“我和菲尔特尼早上都收到了……”
“嗯嗯……”老板摸了摸下巴，“不止是你们，所有的人都收到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嗯。”
“那不是很好吗？”
“诶？”
老板掀开了那份文件，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
他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从未有过……或者说是，梧桐从来没有见过的欣喜。
就仿佛发现了尘封已久的宝藏。
“就是这个啊，我想要的东西。”他看着手里的文件，文件不是很厚，里面的内容很干练，“多么美妙的想法……基于自然魔力的术式编撰技术……”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梧桐试图第一时间反驳，满脑子都是她曾日夜不忘的资料与实验数据，“自然魔力和活性魔力是两个概念……”
“梧桐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支持你们的研究么？”
老板忽然抬起头来。
梧桐全身上下都被某种恶寒侵袭……连指尖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那是深邃的恶意……不，不只是恶意，那是某种渴求、在极度漫长的生命之中被浓缩，然后变成介于渴求与恶意之间的某种东西。
仿佛内脏都要被挖出来般的感觉，只是从那双眼睛里，就……
“不知道……”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了。
“为了活下去啊。”
老板并没有凝视梧桐太久，只是抬起脚、迈入房中，在二人中间擦身而过。
“这也是世界的……生命的意志。”
老板抬起手来，无数细小的卢恩文字，在指尖凝聚。
房间中的一切，在那卢恩文字的光芒照耀下，变得模糊，又无比真实……仿佛无数根须，从老板的脚下伸出，缠绕在那些床铺、桌椅和墙壁上，将所有的表面都化为已知……最后凝聚在指尖那小小的文字之上。
“老板您……不还挺长寿的嘛？”菲尔特尼也一身冷汗，但却没有转身，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哈哈，不错的笑话。”
随后，文字消散，周围的环境又重回原样。
太阳却已升得老高，阳光照入房间，将三人的影子投到地板和墙壁上。
“凰非梧桐不栖……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在陌生的环境下，不要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老板缓缓道，“但已知的范围终究是有限的……自然的智慧，令他们将繁衍，或者说播种，将把未知的环境变为已知的方法发扬光大。”
老板又走到了门口附近，转过身来，脸上却挂着微笑。
“你的辞呈，我收下了。”他微笑着看着梧桐，“感谢你这三年来为学会的付出。”
“不……老板？”梧桐愣了一下，眉头拧到了一起，“你真的要把那种胡说八道的理论当成……”
老板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朝着下楼的方向走去了。
梧桐还想说些什么，却一直憋在了嘴里。
直到老板离开，她才终于冷静下来。
“……这家伙，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事儿。”菲尔特尼挠挠头，羽发因压力有些脱落，“不过不也是好事么？梧桐你终于可以……”
“原来是这样啊。”
“呃？”
梧桐突然抓住菲尔特尼的胳膊，盯着她的脸，表情复杂。
“这文件，是朝老板来的……”梧桐开口道，“也就是朝着林地……朝着世界树来的啊。”
“你在说什么？”
“快，我要去听神谕。”她猛地拉起菲尔特尼的胳膊，“带我去最近的……不，咱们学会有哪个精灵住在这儿、还能和世界树对话的？”
“啊，我想想，应该是……”
……
“再加把劲儿！大叔……”
“你倒轻松了……”
普莱特将满满一大桶魔力液搬上铁堡号，扶着自己的腰。
今天上午的神谕就是这些——这些该死的镀金桶，每个都有一百斤重。
连铁堡号的轮子都陷进了泥里……几天不看，还不知道它能不能再开起来。
然后，泊莉什伸出机械臂，将魔力液轻松举起，码到货舱的一头。
“……早知道这玩意让他们装到外面了。”普莱特坐在铁砧上，手里握着水壶，浑身冒出热气来，“还有多少桶……”
“快了，大叔已经搬了三分之一了哦。”
“……要不咱们再请哥布林王给铁堡号上开个洞吧？”
祭遐坐在外面的桶上，打了个哈欠。
她还记得，自己被关在某个地方的事……但想不起那是哪里了。
只是一如既往的、去做了每日祷告，听取神谕之后，就被莫名其妙地关到一个地方。
无数情报在她的大脑上滑过，她甚至都没时间对其一一回应，耳边还一直响着一个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非常累。
今天的神谕也是让她好好休息。
“快点哦，普莱特先生。”她还是挥了挥手，“中午之前要搬完，不然没有午饭吃。”
“我都这样了还没午饭吃啊？”
“因为下午还有别的事做呢……”
“……我想烧了那棵多嘴的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