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阁下被人开除以后,还要替他们卖命干活?”
“咕呃。”妻岛梧桐被呛了一口,“虽然听上去怪怪的……但大致就是这样。”
“嘛,我几乎从没在别人手下干过活,所以这种事我不太了解。”
普莱特把装满肉酱炒面的木碗递给妻岛梧桐,自己端着剩下的部分,一屁股坐在铁砧上。
肉酱也不是肉做的,而是一种名为精灵豆的根瘤作物,在经过一系列加工过后,变成的一种像是豆干的东西……只是有肉的口感。
菲尔特尼说自己晚上减肥没有要,祭遐因为双手受伤,现在正在被泊莉什喂食。
“对于那种随随便便就把你抛下的人,还是别那么上心比较好。”普莱特用他自己打的一把大号不锈钢叉子叉起炒面,塞进嘴里,“唔姆,这样会显得……呃,你的种种行为都很廉价。”
“我知道!但是……”妻岛梧桐端着碗,试图反驳,却在菲尔特尼的注目下,把话憋了回去,“……你说得对。”
“梧桐她只是不希望,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积累出来的项目沦为一沓废纸。”菲尔特尼站在一旁叹道,“那个叫什么哈伦学会的……简直就是明抢。”
“不止如此!”妻岛梧桐吃了一半的炒面,猛地拍在面前临时用作桌子的木箱上,盯着普莱特,“他的理论就像在嘲笑我们……”
普莱特耸耸肩:“经商也是这样——三分靠货,七分靠说,抛开事实不谈,只要噱头够大,就能得到各种支持。”
“对啊!他们不是学者,简直是商人……”妻岛梧桐恶狠狠地戳着炒面,咬牙切齿地说道,“根本不在乎这种东西会带来什么后果……”
“那就随他们去呗。”普莱特咽下一大口炒面,没什么所谓地把叉子插进锅里,“我这几天也没少转,感觉莫里希拉……做正经研究的人根本也没几个嘛。”
“你懂什么!……”
“好了好了,梧桐……”菲尔特尼蹲下来,把双手放在妻岛梧桐的肩上,“一个打铁的怎么可能会懂这些啊。”
“……我倒是能理解你的想法嘞。”
泊莉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普莱特趁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空中屏幕的时候连忙猛扒了几口饭。
“我的林地语不是很好……”她倒是说着还算流利的林地语,毕竟和通用语语法和词构上比较接近,“亦舒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哦。”
“亦舒?”
“亦舒·安普罗,屠龙小队的大魔导师。”菲尔特尼说道,“那也是位天才般的人物,某种意义上和梧桐挺像的。”
“原来如此……”妻岛梧桐点点头,“啊,我和菲尔特尼都会说通用语,泊莉什小姐不必担心……”
“嗯——他斥责别人都是说别人……蠢蛋、不开化的生物或者……嗯,倒立蜥蜴人。”泊莉什改用通用语说着,屏幕中的她挥着手指,“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不过他是个好人呢。”
“他是学者吗?”妻岛梧桐跪坐在铁堡号的地板上,看着半空中的屏幕,“要成为大魔导师,一定有不少魔导学著作吧?可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我不太清楚……他说他遇见我之前,一直在地牢里……”泊莉什也有些苦恼的样子,“他说自己掌握着‘无源知识’,无论什么魔法他都会用……”
“无源知识?”菲尔特尼睁大了眼,“真的假的?”
“我不懂啦……”泊莉什连忙摆手,“他和我们所有人接触的时间都很短,每次回到王都,他都不会跟我们一起活动,而是去魔导学院会见学者——他说那些家伙会让他忙到想要躲起来。”
“无源知识是什么东西?”普莱特抬头看向菲尔特尼,“听上去……像是某种知识?”
“那是泛心理学的理论。”菲尔特尼看向普莱特,“是指某些人突然获得了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像是烹饪、骑射、武道……或者魔导技艺的现象。”
“……无师自通吗?”普莱特挑起一边眼眉来。
“不止如此,无师自通也是基于大量的理论钻研和聪明才学之上。”菲尔特尼摆摆手,“但是无源知识……对于人类或者整个社会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瑰宝——它会让很多领域少走许多年弯路,简直像……神明可怜人类在无知领域摸爬滚打而赋予的奖励。”
妻岛梧桐忽然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心理学……这是神学吧。”
“这个世界很不讲理的。”菲尔特尼耸肩道,“有些人跟世界唱反调,迟早会自取灭亡。”
“但他们在自取灭亡之前,就会把整个世界搞的一团糟……”
普莱特把自己的一整盆炒面吃得干干净净,端起桌上的水壶,猛猛地灌了大半壶。
“嗝——!”
“大叔!还有客人在呢……”
普莱特打了一个持续数秒的超长的饱嗝,然后就瘫软在了一大堆杂物上。
这场面直接把菲尔特尼和妻岛梧桐看呆住了。
然后,她们也笑出了声。
“……就像个气球。”祭遐小声说道。
“喂。”普莱特挥了挥手,“我听得见哦。”
“嘛,时候也不早了。”妻岛梧桐忽然站起身来,“我还得回去整理笔记……唉,被你搞脏的部分还要重写……”
“抱歉……我不知道那是明天用的辩论稿……”
“小姑娘。”
普莱特忽然抓着箱子,坐了起来。
不知道他在叫谁,菲尔特尼、妻岛梧桐和祭遐都看向了他。
“这可是咱的领域。”普莱特一只手扶着装满手柄套筒的工件箱子,另一只手撑着铁砧,盯着妻岛梧桐的双眼,“他们不配对咱指手画脚。”
“……嗯。”
普莱特也曾遇见过不少自信到要指挥普莱特打铁的客人。
其中比较难缠的部分甚至还会钻到车里、直接抢他的工件——一般是担心他把修理的武器打坏掉的家伙。
普莱特不语,只是一味的打铁。
后来,那种不讲理的家伙就没钱请他修东西了。
“……走了呢。”
“飞走的吧?”普莱特躺在工件上,长呼一口气,“果雕的力气大得很,能带着一整棵长满果子的果树飞好几公里。”
“真的假的?”泊莉什操纵四根机械臂,将所有吃饭时用到的器皿和箱子归位,“只吃果子能有那么大力气啊。”
“所以果雕只是活着就拼尽了全力……她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普莱特看着满屋子东西到处乱飞,但全都回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两个人都是,为别人拼尽全力的家伙。”
“大叔不是么?”
“至少他们给钱啊。”
“大叔……”
收拾好杂物,泊莉什将普莱特和祭遐的床铺好,把已经迷迷糊糊的祭遐塞进被窝,盖好被子。
普莱特也脱掉外套,扔到一边,躺在那在外面晒了一整天、充满泥土气息的地铺上。
“呼啊……可算能歇会儿了。”普莱特长叹一口气,“这个年龄再这么折腾,实在有点受不了啊。”
“咕唔。”
“……怎么了?”
“大叔……你今天原来这么累啊。”
“你以为呢?”普莱特这才意识到,身上的酸痛瞬间消减了一半的程度,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应该是我自学徒时代以来干活最多的一天了吧。”
“真是抱歉……”
“什么?”
“本来想给大叔煮个能缓解疲劳的汤,结果却被祭遐小姐倒掉了……”
“要是真的喝了那个汤,我就真的再也不会疲劳了。”
“……真的吗?”
“嗯,直接变成不死族了。”
“大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到困意袭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沉入了梦乡。
这一半是并感带来的效果,一半是……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两人都掌握了对方的作息节奏。
换言之,两人都比最开始更了解对方了。
……
“如此多的……可能性……”
深夜,世界树的核心附近、言会树室里,一名年轻精灵站在房间中央。
他看向墙上悬挂的精灵弓,被世界上最强的匠人命名为「巴图斯」的长弓,沉默片刻。
随后,他走向言会树室的壁炉——同样也是世界树展露核心的部位,看着那些细小的突触上冒出的卢恩文字。
“「你不了解人类,更不了解世界」……么。”他读出那些卢恩文字蕴含的意思,无奈地叹道,“还真是高高在上啊。”
世界树的突触沉默片刻,那些漂浮着的卢恩文字开始重新排列。
「简单而直接的办法。」
“但是下次呢?”席林摊开手,“世界之恶会以各种手段再度袭来,但被破坏的信任,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建立……”
「局中棋开脱不得,执剑人终将抵达。」
“……正是因为委身于奇迹才得以存活,你的威信才逐渐不被人们信赖啊。”席林挠了挠头,“该怎么说服他们……”
“森精灵王阁下?”
“啊,我在。”
弹指一挥间,「拟态」的精灵魔法解除,席林的外貌隐去,森精灵王的形象重新展露出来。
在魔法的效果完全散去之前,那老者已经进入了屋子。
“……你还真是喜欢那个形象啊,猎巫人的游戏好玩吗?”
“裘伦教授。”森精灵王微微低头,“猎巫人是指……”
“啊,现在应该不叫那个名字了,好像是……叫巡林者?”
因斯特·维多拉玛·裘伦缓缓走到世界树的突触前,看着那些尚未散去的卢恩文字。
随后,他轻轻挥动手指,文字重新排列,然后灌入那些突触。
“这么晚了,您……”
“我来算个东西,没事,很快的。”
随后,世界树传来了一阵痛苦的悲鸣。
像是沉重的木门在转轴的作用下吱呀作响,整个言会树室颤抖着,墙壁上的光芒,因为这次“计算”而变得忽明忽暗。
不过,这样的景象只持续了数秒,一切照旧。
“啊啊,这样就放心了。”裘伦脸上的表情更加舒缓了,然后,他瞥见了墙壁上的长弓,“……这东西怎么挂在这儿?不碍眼吗?”
“是以前的朋友送的。”森精灵王回应道。
“不过很快就再也用不到这东西了。”
“呃?”
裘伦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缓缓转过身,朝言会树室的出口走去。
在他走后,森精灵王再度将形象掩饰成席林的形象,走到突触前,挥挥手指点亮那些快要消散的文字。
「你在看什么?」
“唔。”
看到那些被裘伦设下的“陷阱”,席林倒退了一步。
这远比任何精灵都要长寿的史前生命……同时还是世界树的培育者,使用世界树的方法和手段,比他一个区区活了不到两百年的年轻精灵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每次分发世界树意志,或者被称为「神谕」的情报都是在早上,因为,世界树要算出一整天的、林地三千万居民的所有行为,也仅仅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世界树的其他时间,都被用来做研究,以及被它的创造者——裘伦,拿去计算一些很难用纸和笔计算的东西。
“别开玩笑了……那家伙真的已经老糊涂了。”
席林在世界树的记忆中疯狂翻找着什么。
不过,很遗憾的是,它拥有强大计算能力的代价,就是它的记忆,几乎只能维持在用于计算的程度。
毕竟世界树……原本的根系,只有这片湖心岛那么大。
「只要有足够的情报,就能得到更加准确的预测。」
“还不够吗!你的根系已经……已经蔓延到魔界的边缘了……”席林猛地砸了一下用于输入指令的操作台,“什么更加准确的预测……你连自己身边的家伙想干什么都搞不清楚……”
「未登入的个体,会对预测结果产生不可估计的影响。」
“不用你提醒我。”
席林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看着那些闪烁着的卢恩文字。
这家伙……就是一台机器吧?和矮人国那帮矮人琢磨出来的大魔导机械没有任何区别。
只知道冷冰冰的计算。
……
“席林队长,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还早啊?”
“那当然咯,席林队长以往不都过了午夜才休息的吗?”
回到巡林者的宿舍——巡林者是每个分队一个树屋,席林所在的分队里有十几个人,他们的树屋也是巡林者宿舍里最大的——席林把外套和装备全挂在门口的架子上,精灵牧师立刻就迎了上来。
她似乎用“特殊方法”钻进了席林的房间,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倒是你,怎么还醒着。”席林瞥了她一眼——年纪只有几十岁的年轻精灵,却在各项考核中拿到了优异的成绩,短短半年就一路升迁到席林所在的小队,成为牧师替补——“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别说那么不合时宜的话嘛,席林队长。”
她忽然挽住席林的手臂,胸部靠在上面。
精灵几乎只有过百岁才会繁衍后代,所以,她的发育和人类十四五岁的少女相当,而且,她平时一直穿着巡林者牧师的制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肤色也比其他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的那些家伙白得多……除此以外,她的面容,在精灵的审美中绝对算得上是顶尖——智慧、灵动而不失优雅,画着淡淡的、作为点睛之笔的妆容,是只展露给她想展露的对象的、不可多得的绝景。
身上穿着……精灵族只有进行“特殊仪式”——也就是繁衍后代时才会穿着的服饰,她的意图简直一目了然。
虽然她的精灵魔法的技艺也十分了得,这些“过人之处”,才是她能一路爬到这个地位的根源所在。
“抱歉,今天不行。”席林抽回了手,往旁边迈了一步,侧身看着她,“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任务,要早点休息。”
“哈啊……”她忽然叹了口气,“又是巡逻的任务吗……那种事交给别人不就好了?”
“巡逻的任务每天都有,不过明天……我想请你去看一场辩论会。”席林摸了摸鼻尖,连日的熬夜让哪怕是自然的化身的精灵都有些皮肤粗糙,“顺便杀个人什么的。”
“杀个人!?”她瞪大了眼,“这是能顺便做的事吗?”
“当然,为了我们的理想,我们什么都要做。”席林一脸平淡的表情,看向她,“不过,我会尽量不脏了你的手——如果世界树的安排出了问题,我们再行动……”
“我倒是无所谓了,席林队长说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她耸耸肩,然后看向一侧的地板,是不是瞟一眼他,眼神迷离,“……谁让咱是席林队长的……”
“好了,现在去休息,为明天的行动养精蓄锐。”席林伸出手,放在她裸露的肩膀上,“为了精灵族的未来。”
“……为不受约束的未来。”她把手放在胸前,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