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吧，哈伦……我们的梦想……”
杜亚马伊手中捏着的，是已经出现褶皱的信封。
这是他的护卫玛莱·哈伦，在因伤口感染去世之前，口述给他的遗书。
连日的高烧早已让他的神智不清，遗书的内容也有些让人无法理解……
但毫无疑问，这封信承载着哈伦的意志……就仿佛那个为他挡下伤害的年轻人，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了他。
“接下来，请杜亚马伊博士上台演讲！大家掌声欢迎！”
“喔呼！”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准备室的幕台逐渐升起，杜亚马伊将信封塞进外套的口袋，双手背到身后。
他根本不需要背稿子，他甚至不需要稿子。
自信、昂首挺胸，走进那莫里希拉最大的演说厅的讲台，看着数千名听众。
此刻，他心中的火焰，才逐渐升起。
他坚信，自己已经得到了「天启」。
“大家好。”他的声音借由精灵魔法传播到场地的每一个角落，“我是杜亚马伊，很荣幸能在这么大的演说厅中作学术汇报……”
来此处的大多数人，都是前段时间、他亲自演说过的，一些学会的代表以及商人，各界的政要。
其中绝大多数人，也已经在他准备的那份稿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次演说，只是在形式上展开课题，随后会成立以他为核心的哈伦学会。
总参与人数达两千余人，近百个下属学会，还拿到了世界树的九成计算资源……
顺水推舟般的顺利，杜亚马伊和他的理论，即将成为这历史上最为耀眼的一颗明星。
“接下来，借由同志之手……”
他将手伸向助教的方向。
本来没有成立学会的人，是不会拥有助教的，然而……
那里却坐着两名让在场大多数人都感到震惊的存在。
“森精灵王阁下，以及……梧桐学会的会长，裘伦教授……”杜亚马伊介绍这那两名一直神秘兮兮地没有摘下兜帽的身影，后者露出的面庞令场地之中爆发出了不小的惊叹声，“来为我展开精灵术式，进行更详细的介绍……”
森精灵王的形象，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世界树的管理者，只有极少数时间才会出现在公众场合——如接见外来使团，对重罪犯进行审判，或者重大学术会议的开展。他的存在，进一步提升了这次发表会的含金量……足以让人们产生“这是世界树的意志”的认知。
而另一位，裘伦，在学术界也是一名神秘兮兮的存在。虽然同为精灵，但他的寿命，在精灵之中也算长的，甚至有精灵曾听一名已经寿终正寝的精灵，提到过在他年轻的时候，就遇到过裘伦的各种事……到了现代，他更是摇身一变，变成了现在最大也是占用各路资源最多的学会，梧桐学会的最大支持者。
不过，马上他就会成为……这名杜亚马伊博士的部下了。
“请看这里。”
裘伦举起一直藏在桌下的长长法杖，在地板上敲了敲，场地内的灯光随即暗了下来。
紧接着，墙壁上原本是显像魔法的地方，那些存在了不知多久的卢恩铭文，忽然挪动了位置……不，不是卢恩铭文挪动了位置，是墙壁发生了变形。
一块占据了整面墙壁的显像魔法，顶替了原本黑板的位置，在魔力的作用下，线条与文字逐渐显现……
“啊，谢谢你，裘伦教授。”
“请继续吧，杜亚马伊博士。”
显像魔法展示的，是杜亚马伊经过进一步改进的理论。
抛弃了原先牵强附会的宣言，改为了更加严谨的论证，从立题、到理论基础，然后是初步的研究设计，再到后面的预期应用场景……长达两小时的证说，伴随着那些放大了又非常直观的图例……
连那些对研究一窍不通的商人，也打开了早就摆在面前的相同的计划书，认真钻研了起来。
“以上，就是我的课题的全部内容。”杜亚马伊结束演讲后，已经大汗淋漓，他喝了一口摆在桌子上的水，看着在场的众人，“那么，成立哈伦学会的申请，我之后会……”
“等一下！”
场地中，突然传来女性的叫声。
所有参会人员，都将目光投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那是刚刚开场时，大家都期望在场却没有在场的，著名学会的核心成员……
妻岛梧桐，捏着一沓厚厚的纸，在几乎最后排的位置上挥动着双臂。
“……请听我说两句。”
矮小的她，在过道都被占满的会场内，用了将近两分钟，才挤到前排的位置上。
她扬起头，看着杜亚马伊。
眼中已经满是怒火……如同看到愚者的怒火。
“……怎么了？”裘伦抢先一步站起身，走到梧桐面前，仿佛身子大了好几圈，“你有……什么问题？”
“这是一场骗局。”梧桐把眼故意偏向一侧，看向了一言不发的森精灵王，“森精灵王阁下，请让我……”
“这家伙是来干嘛的！？”“因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完蛋了，过来闹的吧？”“所以外来的家伙，搞什么学术……”“滚出去！”
森精灵王的耳朵里，充斥着满满的、来自会场内的谩骂。
而这少女，双眼中却没有一丝迷惘——不如说，那束希望之火，正在熊熊燃烧着。
“安静！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裘伦猛地用杖砸了一下地面，会场内才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他看向森精灵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之后还有……”
“让她说说吧。”森精灵王开口道，“我没记错的话，她之前是你的部下吧？”
“呃……话虽如此……”裘伦眉头微皱，他有点搞不懂，这俩人宁愿一直互相对视，也不肯看他的双眼哪怕一下，“时间有限……”
“十分钟。”森精灵王看了一眼手腕，那里戴着一块不怎么起眼的、来自矮人国的机械手表，“说说你的理由。”
“啊，好。”梧桐立刻扶着桌面，几乎跨栏一样，冲上了讲台，“那个，我就不过多介绍了，我是梧桐，然后这家……杜亚马伊博士的理论中，有个绝对不能忽视的根本性错误……”
“你干什么！”裘伦恶狠狠地盯着森精灵王，“我可没有让你做这种……”
“小心点，老教授。”森精灵王不以为然地回应道，“这可是在公众面前。”
“咕呃！”
……
“那家伙……明明有那么方便的手段却不用。”
让精灵和……一度被世界树决定了未来的人们，得到自己选择的权利而行动的组织，名为解放派。
虽然没有固定的总部，但通过严密的联系，以及各种眼线的存在，让这个组织，成了扎根在林地的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按理来说，不管在什么地方，与执政者对着干的存在，都会成为眼中钉而被强力驱逐……
但这里是林地，世界树指挥着万物……并不存在所谓的执政者。
而世界树也从未阻止过他们的活动。
“……今天的巡逻者怎么这么多？”
小牧师用精灵魔法将身形隐入自然，却遇到了带着狗头亚人的巡林者。
这些家伙的鼻子很灵，哪怕是精灵魔法，也无法从他们的鼻子底下溜走……小牧师不得不翻出窗户，在演说厅树屋外面的枝杈上等待机会。
身上挂着的挂包，里面装着几颗来自南洋洲的特产——名为龙玉的易燃物。
在林地，尤其是莫里希拉，不仅严禁点火，哪怕只是持有易燃物，也要向各种地方报备，包括使用时间、使用方法和途径，以及如何善后，担保人等等……如果不经允许将易燃物带入公共场合，则会被判处流放的刑罚——持火罪是仅次于剥夺他人性命以外最严重的罪名。
这几颗龙玉，是她从巡林者的没收物管理室中顺出来的——来自一名试图进入林地范围的南洋洲商人，因为这几颗龙玉，他被判处流放，随后下落不明。
现在，这几颗龙玉有了新的用途。
“真是的……这时候你们这么敬业干嘛啊？”
攀着窗户，盯着休息室的方向——她要把这几颗龙玉塞到杜亚马伊的个人物品里。
然后再带人搜查他的行李……因为她也有着巡林者的身份，能以此为正当理由把他抓起来，然后流放……
这是她想了一整夜想出来的、不弄脏手也能干掉他的方法。
不过，比预想之外多得多的巡林者，完全拦在了她的去路上。
“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们，但是……只能这样了。”
她有着非常强大的精灵魔法技能，也正是她能在席林的队伍里担当独一份的“牧师”角色的理由之一。
催眠的花粉，借由她的魔法散播，瞬间充满了整条走廊。
这些花粉，虽然不能让魔法适性极高的精灵当场晕厥，但能让他们产生相当严重的困意，更重要的是，这能遮掩那些狗头亚人识别她的气味……
“呜哇啊……”狗头亚人打了个哈欠，“什么东西……一股怪香……”
“是早春花吧？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和他一起同行的精灵摆摆手，“今天早点下班，去喝早春花酒吗？”
“我跟你？真的假的……”狗头亚人的整个头都是狗头，张开了嘴巴，又打了个哈欠，“再叫几个人吧。”
“没问题。”
在他们聊天的空档，小牧师已经用精灵魔法隐匿身形，走进了走廊的深处。
这座演说厅，一楼只有几个有限的休息室，用精灵魔法很轻松就能探查到，刚刚有谁从哪里走过。
那个杜亚马伊，据说是个人类，而人类能踏入这里的机会可不多——只要根据他的魔力波长，就能……
“呜哇……虽然想过这家伙魔法适性可能很低，但……这也太低了。”
空气中的魔力，会依据人或精灵的魔法适性不同，经过时产生不同程度的干扰。
魔法适性越差，被扰动的程度也就越大……
杜亚马伊的休息室前的魔力，基本上就是被撕开了个口子，横冲直撞地跑出去的。
“开门开门……嘿。”
拿着从巡林者仓库里顺来的万能开门叶，小牧师轻松地打开了杜亚马伊的房门。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里跟新的一样……几乎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不过，他的确在这个屋子里走动过一段时间——那些撕裂开来的魔力的痕迹十分明显。
他至少因为紧张而在房间中踱步了四五趟。
“……这家伙什么都没带吗？”小牧师皱起眉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他不会打算……演讲完直接跑掉吧？那我来这里是干嘛的……”
“……接下来只要看完这里，就……嗯？”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小牧师突然紧张了起来。
是巧合吗？不……那些巡林者，会严格按照世界树的安排来工作，是世界树的代理人……
她的行为，难道已经是……
“……诶？”
“哎呀，好像是我先来的呢。”她轻松地转着手中的万能开门叶，看着墙上的壁灯，“这里没什么异常。”
“可是……”走进屋子的巡林者，似乎起了疑心，“这里是由我来负责的区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是刚刚接到指挥，据说这里有……嗯，很重要的人物的演说。”她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巡林者，“你们不也是被调来保护他的么？今天来的人可真不少啊。”
“的确……”那巡林者皱着眉头，“不过，以防万一，能让我检查一下你的随身物品吗？”
“啊。”
完了。她心想，腰上的挎包里，装着能足够把一个人杀死十几遍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里面还装着那些红玉……
这样下去的话，被抓起来的就会是她了啊。
“哎呀讨厌啦。”她忽然捂住包裹，害羞地扭着身体，“里面装的是之后参加变装舞会用的东西哦？尺度很大，你真的要看吗？”
“……看一下吧。”巡林者皱着眉，“例行检查而已……”
她只好将包裹交了出去。
八面玲珑的她，有自信把这看上去刚加入巡林者队伍不久的小蔫菜玩得团团转。
“……这刀是？”
“嗯？连环杀手米克雷斯的周边哦？小心，我是原著党，所以开刃了。”
“这些果子……”
“哦，一颗就能让你喷射一个月的超级泻药，给朋友带的。”
“这个……”
“鱼线，我想吃鱼了，可以吗？”
“唔……”
终于，他拿出了那颗红色的圆球。
“这东西……”他看着龙玉，“感觉在哪里见过……”
“啊啊，这是那个……吟游诗人讲过的，那个，实现愿望的宝珠。”小牧师伸出双手来，“旅行商人卖过的，很好看，所以我买了好几个……也是晚上舞会用到的哦？”
“这些东西真的能在舞会上用到吗……”他放回了那些东西，“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你还真是敬业啊。”她伸出手来，心中却已经长呼了好几口气，“你们巡逻到几点？”
“检查完这间屋子就结束了。”他说道，向她递出包裹，“祝您享受愉快的一天……”
“嘿，我刚刚去厕所，你猜我碰见谁了？我们的老大诶！他的老二特别……嗯？”
突然从门口探进头来的，是那个狗头亚人。
狗头亚人并不存在什么新人。
换句话说，能加入巡林者的非精灵种族，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怎么回事？”他突然瞪大了眼，“这个味道……那个包里有什么！？”
“什么……”
“快！打开让我看看……”
“完蛋。”
……
“自然魔力和活性魔力，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魔力活化的方法，在现在看来也是一个谜——或许和世界树的新陈代谢有关……”
“滚下去啊！你这才是歪理邪说吧！”“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是失败者！”“杜亚马伊教授的理论岂是你这凡人能理解的！？”“我不听了，纯粹浪费时间……”
普莱特站在演说厅的最后排，叉着腰看着场地内的众人。
在他将近两米的身高下，那些坐着的人，像一群刚刚从土里探出头的……竹笋和萝卜。
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普莱特，这会儿只想笑。
“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菲尔特尼站在他身侧，“这里的听众，都是经过筛选的……他们在听演讲之前，就已经是那家伙的忠实拥趸了。”
祭暇用眼角瞥了普莱特一眼，然后打了个哈欠：“啊啊……今天还没听取神谕……”
“你等会儿要给她个大大的拥抱才行。”普莱特看向菲尔特尼，“一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还要被骂……我就觉得脊背发凉。”
“这算什么……她被骂的次数比你想的多得多。”菲尔特尼摆摆手，但又忽然叹了口气，“早知道不该让她来的……”
“虽然听不太懂……”泊莉什的声音，从普莱特的腰间传来，“这个学术讨论会，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吗？”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要是没有经过我的关系的话，”菲尔特尼故意挺起胸来，“会以‘会场已满’为理由被轰出来哦？”
“那些魔物也是吗？”
“魔物？”
突然，剧烈的震动席卷了整个场地。
“轰！”
巨响在房间一侧传来……紧接着，演说厅内的照明变得忽明忽暗。
然后，巨大的火光，从会场右侧的墙壁冒出，大量墙壁的木质碎片四散纷飞……
“呀啊！！”“救救我！我的眼睛……”“着火了！快跑啊！”“灭火器……灭火器在哪！？”
场地内乱作了一团。
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出口涌去……全然不顾及是不是踩了谁，还是被谁踩到。
魔法和杂物也是四处乱飞……一片混乱中，普莱特忽然看到，那曾出现在梦中的场景……
「森林燃烧着，炭火如山崩般倒下。」
「燃烧着的精灵，皮肤尽数脱落，燃烧的枯木般的身体，死死抓住身材娇小的少女，恶鬼般面容狰狞。」
「山神发怒，降下灭绝之火；凡人亵渎，叹尽渺小可悲……」
“跑……大叔……快跑……”
“泊莉什！”
“别傻了！傻大个，她在你腰上呢！”
“不对……不是……咕哇！”
普莱特向人群中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被人群活活挤出演说厅。
那脆弱的藤条连廊，经不起这二百多磅的大块头的猛然冲撞，随即断裂开来。
数以百计的人和精灵如瀑布般从四楼坠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