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
“海茵教授,我是梧桐学会的菲尔特尼。”
“是梧桐学会的啊,幸会幸会。”
大叔身上穿着崭新的大码西装,腋下夹着一只箱子——站在会场的外围,不管是从气质还是体型上来说都有些……扎眼。
众多学者与商人打扮的人在大厅里来回走动、交谈。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人在砸铁堡号的大门了。
是菲尔特尼——她拿了两张入场券。
没听懂她说了什么,但在那之后,大叔就被拉着从几个以做裁缝为乐的精灵手里买下这件超大码的西服外套,在腰带上挂了剑钩,这样才能带上……我。
“这位就是海茵制药的梅塔里·诺维·海茵教授。”菲尔特尼把那名有些年长的人类女性引荐到大叔面前,“这位是……匠人安维尔·普莱特先生。”
“你好。”大叔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来。他似乎对突如其来的介绍有些难以适应,又或者,他本来就不太擅长对付这种情况。
“正如之前在信里提过的,海茵教授,”菲尔特尼站在两人身侧,对海茵说道,“他对新药很感兴趣。”
“啊,是你啊。”海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是梧桐的关系,那就……”
“然后关于后续的……”
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倒不是这里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只是看着满屋人的穿着举止,我就感觉浑身发痒。
每次来林地,都会被一群人拉去做各种各样的研究,遭受和王国学者差不多的折腾之后才会让我离开。
后来听亦舒说,他捣毁了一个在林地开展的、“人造勇者”的计划,在那之后,他就没让我在林地私下接触过任何人。
“都谈妥了。”菲尔特尼走了回去,“你要的‘特效药’,我给你弄来了。”
“什么?”
“治疗黑色瘴气的特效药。”菲尔特尼拍拍大叔腋下夹着的箱子,“整个世界都没有几个人能拿到,感谢我吧。”
“真的假的……”大叔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观摩着那不起眼的金属箱子,“这玩意得多少钱……”
“不要钱,免费送你。”她摆摆手,“不过代价嘛……”
“用完以后的效果都要告诉他们,对吧。”我说,不过,我的声音是从大叔的腰间传出来的,所以不能太大声音,“而且不一定管用——甚至可能有很严重的副作用。”
“唔。”他皱起眉来了。
“怎么,还要讲讲我在林地被学者荼毒的经历吗?”
“行啦,海茵制药还算靠谱——你要是随便找一个制药实验室拿药,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菲尔特尼叉着腰,身上的绸缎外套遮住了她大部分身体上的羽毛——现在的她,看上去和人类没什么太大区别,“去找梧桐吧?”
“梧桐?她……她也来了?”
“你没睡醒吗?今天可是她的主场。”
……
“原来今天是汇报会的日子啊。”
离开刚刚的会场,菲尔特尼带着祭遐和大叔,走向树屋外面像是柱子一样的向上盘旋的楼梯。
如果不踩上去,那楼梯真的很像一座审美很独特的图腾柱子。
“什么汇报会?”我问,“从刚刚开始,你们就一直在讲林地语,好多词我都是第一次听……”
“啊啊,就是……”大叔立刻转为通用语,不过他的通用语,也掺杂了点林地口音,“这里的学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其他人介绍自己的研究项目,然后争取投资和更多的支持之类的……”
“和我们之前做的差不多嘛。”我跟在他身后,只有他身后,被他那宽大体型挤开的学者,才不会碰到我——莫名其妙的情感不要再有了,“每隔一段时间回到王都,然后向国王和王后汇报情况……”
菲尔特尼忽然回过头来:“我想那还是有点区别的。”
“有吗?”
“得不到资金继续进行的项目,很大概率会被叫停,或者被迫外迁。”菲尔特尼绕着那自然生长的藤条和木板,盘旋往楼上走,祭遐跟在她身后,然后是大叔,然后是我,“不是什么项目都能在莫里希拉稳住脚跟的。”
“勇者可是王国的门面,国王就算倾家荡产,也得养着你们啊。”大叔打趣道。
“……不懂这些。”我说,“还要从这地方走多久啊?这藤梯……感觉随时可能被大叔踩塌掉。”
“有显像设备的演讲厅都在四楼,那些都是新建的树屋才有的……哎哟!”
有几个十分着急的、穿着绿袍的、说是“巡林者”一样的人,沿着楼梯下去了。他们挤了菲尔特尼一下,她差点掉下去。
她愤怒地向他们吼着一听就脏得要命的林地语,不过那几个人大概率是真的有急事吧……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感觉他们都快着起火来了。
“……这帮人平时在城里也是横冲直撞的,谁也不管。”菲尔特尼气呼呼的,继续往楼上走,不过已经能看到顶楼的扶手了,“话说到哪了?哦对,项目的支援基本上都要靠这种汇报会来争取,而且差不多都是每年的这个时候,来自各地的商人和学者,都会凑到一起……”
“学者的老窝。”我说。
“……可以这么说。”她回头看了我……我的剑一眼。
“嗨哟,一想到等会儿还要从这里回去,我就头疼……”大叔跟在祭遐后面,登上了树屋四楼的吊桥,终于能舒展开四肢的他,伸了个舒服到爆的懒腰。
“这边。”菲尔特尼完全没给他休息的时间。
跟随菲尔特尼的指示往前走,这棵比魔龙还要大的树屋上的四楼,有十几个对着外面的大门,还有上百扇,不,上千扇窗户。
每个屋子里都塞满了人,不过,应该是精灵魔法还是什么东西的效果,只是从窗口走过的话,是完全听不见里面的声音的。
大叔好像也试图贴着窗户听里面的声音,不过,他似乎对窗户的材质更感兴趣……只有菲尔特尼才能拉起他继续走了。
祭遐小姐……她好像因为没听神谕而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她这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每天都要听那个神谕,没听神谕的她,就好像没睡醒一样。
呜哇……那个透明的墙壁又在推我了。他们有必要走得这么快吗?
“……这样的行进路线实现了预期目标的百分之七十一,是足以……”
推开门,巨大的声浪伴随着一丝……有些令人不悦的气息扑面而来。
被魔龙弄坏了身体以后,我应该是彻底失去对周围的感知能力了……所以很多以前训练得到的技能,还要重新训练才行。多亏了「共感」,我能借助大叔那有些落后的感官感知一些东西……
不过,这次的气息可不是什么味道,或者烟雾之类的东西。
“唔。”
“怎么了?”大叔似乎很擅长从一大堆人的声音里精准辨别出陨铁——我的声音。
“嗯……没事。”
在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前,还是别让大叔担心了吧。
所以我挤过那些人——并不是挤过去,是完完全全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直到碰上无法穿过的椅子。
这期间,那种莫名其妙的“气息”,一直围绕在身边。
感觉像是被谁盯着,又像是……冬天的早上,只穿贴身的衣物,就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
大叔应该是不能再往前挤了,因为来得太晚,所有前排,以及他能站下的位置,都被别人占满了。
所以,给我的活动范围也不是很大。
简单抓住椅子靠背,翻身跃上天花板的吊索,那些悬挂着的、雕刻着卢恩铭文的石头,似乎起着扩音的作用。
……一句话七八个单词都听不懂,这是一门语言吗?
我在人群中,看到那个小个子……我是说,妻岛梧桐的位置了。
她怀里抱着一沓纸,上面也写着不少看不懂的文字和笔画,站在距离大叔五六排的位置上,还在想办法往前挤。
她的个子恐怕什么都看不到吧……
不,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这种诡异的气息是什么?
之前和大叔在荒野露宿的时候,车上只有煤,为了不中毒才搬到外面睡的。
把风的时候,我就曾经在不和大叔共感的情况下,发现了潜藏在灌木丛中的不死族……我并没有看到它们,只是,感觉那边有奇怪的气息,才帮我定位到了它们具体的位置……
现在的感觉和当时没什么区别,不过,比当时的气息更淡,范围也更广……
就像脚下便是魔物的巢穴一样。
可他们……都是人类、亚人和精灵啊?
所以我跳下去,和其中随便一个人完全重合。
「这才是真理,这才是正义。」
「以我此身,作为新理论……杜亚马伊博士的壮举……的建设者和奠基人!啊,多么荣幸……」
「他简直像个神明……」
看来,演讲的家伙在这帮人眼里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咯?
所以那家伙……呜哇,已经到距离了吗?
「……简直一派胡言。」
我什么时候走到梧桐小姐身边的?
她真的很生气……即使同时和四五个人并感,她的怒火也能很清楚地传达给我……
希望这份传达给了我的怒火,能让她稍微冷静一点吧……
好像真的管用了。
不过,讲台上那家伙如果再讲下去,我也要跟着一起生气了。
哎哟……快点结束吧……
“以上,就是我的课题的全部内容。”那家伙终于喝了一口摆在桌子上的水,看着在场的众人,“那么,成立哈伦学会的申请,我之后会……”
“等一下!”梧桐突然大声喊道。
她下定了决心……在那一瞬间,无数次决定喊出这句话的意志,像是不停给自己打气一样。她终于喊了出来。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大叔被堵在后面啦。
所以,只能看着她往前挤过去……
呃,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请听我说两句。”
“……怎么了?你有……什么问题?”
“这是一场骗局。”
梧桐用了将近两分钟才挤到前面去,那些黑影,也在她身边像火苗一样摇摆着。
不过,在她登上台、说出那些话之后,人群之中的黑影就变得越来越多,形状也越来越明显……
周围人好像也在喊着什么,林地语,我听不懂。
……
梧桐讲了很久,在此期间,身边的黑影越来越多。
那些黑影像我一样,和那些人重合,但我能清晰看到它们……就像魔力液一样,大叔总说我眼睛有问题,但魔力液……明明就有颜色的好吧!
所以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些黑影又是什么?
难不成……
“……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菲尔特尼站在他身侧,“这里的听众,都是经过筛选的……他们在听演讲之前,就已经是那家伙的忠实拥趸了。”
祭暇打了个哈欠:“啊啊……今天还没听取神谕……”
“你等会儿要给她个大大的拥抱才行。”大叔看向菲尔特尼,微笑道,“一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还要被骂……我就觉得脊背发凉。”
“这算什么……她被骂的次数比你想的多得多。”菲尔特尼摆摆手,但又忽然叹了口气,“早知道不该让她来的……”
“虽然听不太懂……”
我站在大叔身后,手臂和半边身子穿过他的背部。
这种像是回家了一样的感觉依然令人安心。
“这个学术讨论会,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吗?”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要是没有经过我的关系的话,”菲尔特尼说道,“会以‘会场已满’为理由被轰出来哦?”
“那些魔物也是吗?”
“魔物?”
“就是……”
“轰!!”
巨响,巨大的震动,不是精神上的,是真的在震动,直接打断了我想说的话。
会场的右边爆炸了。
一大片木头碎屑还是什么东西飞得到处都是。
不少人都受了牵连……不行,和大叔在一起他太平静了!他还没反应过来……
“大叔快跑!”我大喊,“他们马上就要冲出来了!快跑……”
他愣住了?
周围都是火光,连菲尔特尼都在拽他,祭遐都抱着头跑出去了……大叔!大叔你在干什么啊?
我着急的情绪应该能传给他吧?他干什么……
“泊莉什!”等到人都跑到面前了,他才反应过来,往前方伸出手去,“把手给我……”
“别傻了!傻大个,她在你腰上呢!”
对啊,你这时候还想我干什么?就算我不想跟上,那透明的墙壁也……
“呜哇!”
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
这明显的拉扯感……
是黑影,那些黑影化作人形,在火光照耀下,它们空洞的双眼,尖尖的耳朵越发明显……
燃烧着的、剥离的皮肤,死死抓着我的胳膊,不愿松开……
“哦呀?”
突然,像是跳入水池一般,我“落”入了脚下的地板之中。
四周燃烧的场景,突然变得无比平静……
那是被定格了的样子吗?
远处,大叔好像从……断掉的桥上掉下去了啊!这可是四楼啊!大叔你……
“别着急,他不会有事的。”
我猛回头。
眼前却只看到祭遐……穿着一件白色花瓣拼成的衣服一样站在那里……站在……一堆“定格”中间。
祭遐?为什么是祭遐?
“帕拉梅夏?”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她却忽然苦恼地捏住额头,“果然,你的记忆无法撼动呢。”
“这是什么地方……不对,你说大叔他没事?”我指着在我斜上方不远处、在空中试图摆动双臂让自己飞起来的大叔,这景象却被定格住了。
“没错,以那个角度掉下去的话……他只会摔出几块瘀青罢了。”帕拉梅夏非常平静地说道。
原本以为祭遐已经够平静的了,没想到帕拉梅夏更加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具尸体。
“……要我放给你看吗?”
“什么?”
“演算的结果。”
在她面前,如胶片般展开的无数影印快速闪过,非常清晰地……显现出了,大叔从走廊上摔下、摔到巨大的树根上,然后滚到山坡底下的场景。
他没撞到任何人,也没被任何人撞到……一大堆杂物垫在下面,其他人好像也没受伤的样子……
“这下能安心了吧?”帕拉梅夏说道,“可惜孩子们没能阻止爆炸发生,不然的话……”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我看着她,“那些巡林者听命于你,所以他们集中在这里,就是因为……”
“没错,林地的一切,过去与未来,我都知晓。”
她像个神明一样宣言道。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岂不是在拜见神明?
快别闹了。
“那为什么我现在在这里?”我摊开手,还好我的四肢健全,没有又变成奇怪的东西,“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别急。”她抬起一只手,严肃道,“刚刚触碰你的,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