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感觉来看，那些家伙就是魔物。”
“魔物吗……”
“嗯，本能的就想要砍下去。”
无数光怪陆离的定格从身边飞过，在这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的区域之中，泊莉什，和那自称是帕拉梅夏的存在，站在那不知是地板还是什么东西的平面上。
泊莉什依稀记得，到这里不是第一次。
那是更古早的……
“那时候您只有十一岁。”
“……嗯？”
“第一次进入世界树。”
帕拉梅夏忽然开口道，让泊莉什的思绪有些恍惚。
不过下一刻，那曾经在世界树里与奇怪魔物搏斗的经历，如同画卷一般在面前展开。
那像梦境一般的……又真实存在的过去。
“我想起来了。”泊莉什盯着那些画面上的场景，拍了一下手，“我来林地，就是给世界树清理脉络……”
“每次被你清理完，都很舒服呢。”
“……诶？”泊莉什楞了，“有……有这种事？”
“开玩笑的，我哪儿有知觉。”
帕拉梅夏挥了一下手，那些记忆，如同泉水一般涌入泊莉什的脑海。
就像强行让她再度经历那些事情……
如果她有大脑的话，这会儿一定会晕过去吧。
“唔。”泊莉什皱起眉，“……我杀过这么多？”
“一万两千九百九十三头。”帕拉梅夏微笑着点点头，“世界树中的时间流逝和外面不同，为了不让你的成长受到影响，我才清除掉了你的这些记忆。”
“……那现在为什么又给我看了？”
“为了让你找回当初的感觉。”
顿时间，黑色的雾气灌满了整个空间。
如席卷而来的风暴，无数恶意、如魔兽般张开血盆大口，向这片空间袭来。
泊莉什下意识挥出手里的东西……正如当初在世界树中的战斗，根本不需要什么存在实体的武器，只要思想……或者意志足够坚定，就能打退那些试图杀死她的东西。
当初险些杀死她、普莱特和祭遐的那个存在，就是世界树的免疫系统……
而绕过了，或者是胜负了那东西的魔物，赫然出现在眼前。
“咕哇啊！！！”
泊莉什感觉全身上下被无数细小的尖牙啃食，尽管在全力挥出手中的剑，那痛苦和被扯下了什么的感觉却越发汹涌。
就在她失去意识前的刹那，如同被什么东西拉进世界树一样，她陷入脚下的地板……
帕拉梅夏的姿态再度出现在眼前。
“哈啊……哈啊……”泊莉什瘫坐在地，看向手中握着的东西……一把形态有些不太固定的剑。
“太勉强了吗……”帕拉梅夏满脸担忧的样子，“即使是屠龙勇者，也没办法……”
“那是……什么？”
泊莉什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并没有预想中的黑色雾气。
这个空间和之前的空间很像，不过，没有那么多奇怪的定格场景。
不知怎的，感觉这里才是……“地下”。
“和接触你的那些家伙，是一类东西，用你的话说，那就是魔物。”帕拉梅夏回应道，“潜藏在世界树的根系和脉络里。”
“原来如此……可是，之前我砍掉的魔物，可没这么……这么凶猛啊？”泊莉什撑着那支长棍，站起身，看着帕拉梅夏。
“因为在这里，一切的物质都更加接近本质。”
“……什么意思？”
帕拉梅夏转过身，张开双手。
无数场景的定格，在身边展开。
以原来的样子停留片刻，下一瞬间，就变成了……更加“真实”的情报。
比如，两个看似友好地交谈的人，他们背后的原因，心中所想，以及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都以某种状态直接展现在泊莉什的面前。
两个人都是骗子。
即使她不想知道，只要看到那些定格，就能获悉它背后的一切……而事情接下来的进展，似乎也成了呼之欲出的事。
“唔。”
“有些累了吗？”
“知道太多……一点也不轻松。”
刹那过后，那些定格陡然消失，空间一如既往。
但总觉得，这片空间的大小，比之前更窄了一点。
“魔物会以更加本质的姿态呈现出来，这样它们才会在这里畅通无阻。”帕拉梅夏抬起一只手，手上呈现出一团黑雾，“如同溶解在河流中的乳汁，便是如今它们的姿态。”
“它‘们’……么？”泊莉什眉头微皱，“我倒是觉得，这种恶意……是有根源的。”
“……什么？”这次轮到帕拉梅夏愣了一下。
“虽然刚刚被袭击的时候差点昏过去。”泊莉什拍了拍肩膀，看着自己的身体……穿着完全不知名的盔甲，身姿也不是很清晰的样子，“但那气息的来源不是一群魔物，而是一只魔物。”
“根系的各处都有它的身影，却是一只魔物？”帕拉梅夏瞪大了眼，“你确定吗？”
“魔物的本质就是恶意，不管是刚刚被那黑色的家伙抓住，还是……那些差点把我淹没的黑雾，给我的感觉都是完全相同的。”泊莉什挠挠头，“魔物都很有目的性，不是么？”
“哈啊……世间称您为天才，果然是有理由的呢。”
“……怎么突然开始夸我了？”泊莉什皱起眉来。
“的确，如果以根源来算的话……这些东西，都是源自相同的……嗯，存在。”帕拉梅夏似乎在尽全力思考措辞，“促使魔物诞生的力量，被称为世界之恶。”
“……魔物不是魔龙创造的吗？”
“魔龙只是利用魔物发起战争，在三百年之前……魔龙出现之前的年代，魔物这种东西已经出现了。”帕拉梅夏抬起一只手，一个形象突然出现在她的手心。
“这是……拖尸者？”
“还有不死族，幽灵和血族。”帕拉梅夏回应道，“以及许多在历史上被人们灭绝了的魔物……都是在魔龙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所以……这次的魔物，也是源自那个……‘世界之恶’？”
帕拉梅夏点点头：“如果这些……这个魔物是源自世界之恶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嗯？”
“世界之恶……我一度认为，它是令世界发展所必需的动力。”帕拉梅夏若有所思地说道，“基本的法则、理性的引导和必要的危机。”
“必要吗？”泊莉什有些困惑，“那么多人因为魔物而死……”
“魔龙战争可是让魔导设备和魔法得到了飞速发展啊。”帕拉梅夏叉着腰，“你是人类的勇者，所以难免有自己的立场……但在我看来，必要的危机的确能成为文明前进的动力。”
“诶……我可是被这动力碾死掉了。”
“但如果是世界之恶的话，嗯……”帕拉梅夏扶着下巴，思考着什么，“世界之恶……会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吗？”
“好了好了，困惑的事，等你康复以后再慢慢想吧。”泊莉什连忙摆手，“我要怎么才能砍掉这个‘世界之恶’？”
“……要我笑出声吗？”
泊莉什愣了一下，有些不快：“也不至于这么阴阳怪气吧！”
“不……世界之恶可是无法被消灭的哦？”帕拉梅夏握着一边胳膊，看向一侧，“它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众多的法则之一。”
“那我该怎么……”
“世界之恶没办法直接影响这个世界，它有‘桥梁’。”帕拉梅夏看向泊莉什，“历史上也出现过很多……世界之恶的代言人——突然出现的暴君、魔王，甚至是魔龙……其中大部分都是世界之恶的杰作。”
“那、那也就是说……”
“轰！！”
整个空间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连泊莉什都难以站立——她本来就是出于某种抽象的站立状态，因为外界的干扰，她现在更加难以维持现在的姿态。
帕拉梅夏更是直接摔倒在地，身体一闪一闪……
不过，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正常。
“发生什么事了！？”泊莉什抽出腰间的剑，那剑的外形……比刚刚更像一把剑了，“魔物袭击吗？”
“这股恶意的根源……你能感受到吗？”
“嗯？”泊莉什看向帕拉梅夏，“魔物的……世界之恶的根源吗？”
“嗯。”她点了一下头。
“嗯……虽然不是很具体的存在，但大致有个方向。”泊莉什看着空间的某个方向，“感觉那边有很邪恶的存在。”
“走吧，我送你过去。”
“所以外面到底……”
“走啊！没时间了……”
虽然是“走”，泊莉什根本不知道在这种状态怎么“走”。
只要往那个方向，就会向前走……
是帕拉梅夏，她正在顺着泊莉什的意思，她想要去哪，就会把她往那个方向送。
顺着莫里希拉各处的世界树脉络，被称为泊莉什的存在，正在畅通无阻地前进着。
一层看不见的外壳，顶替泊莉什被黑雾啃食……
……
“……就送到这里了。”
“诶？”
探寻恶意根源的行动，不知过了多久，泊莉什猛然回头。
她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因为满脑子都在找那个恶意，连她想要回头，都要被帕拉梅夏斥责……
“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她仍能挤出一个笑容，“应该不远了吧？”
“嗯……就在前面。”泊莉什走向她，“你的身体……颜色好淡。”
“去吧……快去吧，不用管我。”
帕拉梅夏，一直在用自己的意识，抵御那些黑色的雾气。
计算和记忆读取的权限，都被黑色的雾气吞没，随后是情报解析的权限，虚拟空间的构建权限也一一被夺走……
终于，连在脉络中移动的能力都被蚕食殆尽。
跟她呆在一起，只能和她一起被黑色雾气吞没。
所以，她要扭过头，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全力冲刺。
最吸引“想要得到世界树全部”的这家伙的东西，毫无疑问，是控制世界树结果的“伦理核心”。
世界树向导，帕拉梅夏的思绪本质。
“……走了啊。”
看着那闪着金光的意识体，脱离整个权限区块的边缘，帕拉梅夏终于松了一口气。
几乎没有黑雾随她而去……所有的黑雾，都聚集在自己的身边。
能够摧毁伦理核心，世界树马上就会变成连世间最极端的人都无法想象的……最冷血高效的计划提供者。
“来吧，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的话。”
她选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在世界树的核心、浅层思维的边缘。
这是她最初诞生的地方。
……
“嗯……！”
挤过一团团像是巨大蘑菇一样的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旁边，泊莉什终于到了她……认为是“邪恶”的根源。
那是……一个年迈的精灵。
她认识他。
小时候，就是他带着泊莉什，还有森精灵王，来到什么地方。
帕拉梅夏还给了她记忆，她才知道，那是为世界树清理根系中魔物的行动……
在什么都吃的世界树面前，那就是在火山口上搭着的钢丝上跳舞。
“这家伙……”泊莉什透过那“窗户”，盯着裘伦，“我还以为他被亦舒搞死了。”
“啊啊，终于到了吗……解锁伦理界限的时刻。”他好像操作着什么，兴奋的老脸几乎和泊莉什面对面，“哦！权限未找到……哈，那家伙终于肯放手了啊。”
无数各色的卢恩文字，化作一串串“情报”，在泊莉什身边滑过。
那些情报，毫无疑问，都带着浓烈的魔物的气息。
「对，就是这样。」
泊莉什忽然发现，在那老精灵的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像是个半身人，又像只黑珍珠鸟……就那样停留在他的肩膀上，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那魔物的气息，从那老精灵的耳朵里灌入，灌进他的大脑，转了许多圈，然后被附着在那些卢恩文字上……输入进了世界树。
这就是这一切恶意的根源。
“你这家伙……！”泊莉什猛地掏出剑，刺向它，“唔？”
一层厚厚的半透明墙壁，将她隔离在外。
就像……被大叔的行动推着走的透明墙壁。
“该死……”泊莉什咬紧牙关，看着身边的恶意逐渐向身后飞去，“这个时候怎么能……”
「有客人来了，别沉迷那种事情太久。」
输入完一些卢恩文字之后，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伟大成就一样，躺在那张木椅上，仰望天花板。
直到那黑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一个巨大的身影，冲到了他的身前。
“那世界树交出来。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大叔！？”泊莉什瞪大了眼。
……
战斗进行得很没道理。
原来那些被他输入进世界树的文字，卷携着什么东西，又从世界树的窗口喷了出去。
那些东西……是帕拉梅夏为她展示的“情报”，此刻仿佛有了实体，把大叔他们死死压在了墙上。
不过……祭遐的出现，让泊莉什再度震惊了。
那根树枝……似乎饱含着更多的东西。
「看来，交涉决裂了呢。」
“放我出去！我也能战斗啊！帕拉梅夏！”泊莉什猛砸透明的墙壁，向祭遐吼叫，“真正的敌人在他的肩膀上……”
下一刻，透明墙壁猛然消失。
恍惚间，她看到帕拉梅夏……最后的一丝理性的权能，透过祭遐的双眼传递给了她。
“……抓到你了！”
猛然刺出完全成型的利剑，将那细小的魔物挑向空中。
……
“你是……泊莉什？还是帕拉梅夏？”
“什么？我不……哇啊，这是什么姿态啊！”
回到当下的时刻。
已经被打倒的裘伦，被席林用精灵魔法召唤出的藤蔓绑在了地板上。
那深深扎根在他大脑里的恶意，可能还需要几百年才能完全恢复吧。
“不行……”
“嗯？”
众人的目光，突然被席林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世界树……正在被占用。”他看着操作台上那些卢恩文字，“……是谁在用世界树算东西啊！？”
“哈伦学会！”梧桐喊道，“几乎所有的密钥都在他们手上……”
“快去叫停所有计算！”席林大手一挥，“现在的计算没有伦理审查，得出的结果很可能会毁掉整个……”
“冷静点。”
出人意料的，一只如同枯骨般的手，飞速在操作台上按着什么。
在席林试图阻止之前，那些卢恩文字，已经通过操作台传输到了世界树的核心。
片刻后，那持续不断的低声轰鸣，渐渐停息了下去。
“……你这家伙！”席林猛然钳住裘伦的双手，把他一把按在地上，“你干了什么！？”
“哎哟哟……别折腾我这老身子板了。”裘伦被压在地上，却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你不是想要停下世界树的计算模块吗？”
“……嗯？”
“啊呀，真是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啊。”
席林看向房间内的其他人。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普莱特的身上。
“哦，好吧。”
普莱特很识相地接过席林的位置，把裘伦从地上抬起。
一年的合作，两人的默契并没有完全消失……完全是因为普莱特记忆力很强。
对于席林来说，跟他一起在北地部落闯荡，完全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以你的真名起誓。”
“你真的要用我发明的方法对付我吗。”
“……啧。”
席林收回了手，那些卢恩文字在裘伦的头顶盘旋。
他从没敢对裘伦干过这种事——这种精灵魔法，被用于一些拷问的场景，一旦有超越思考答话的思维活动，那些卢恩文字便会亮起。
但正如裘伦说的，这个精灵魔法……是裘伦发明的。
“你的名字是？”
“裘伦。”裘伦回答得很干脆，“因斯特·维多拉玛·裘伦。”
“你的身份是？”
“生物超算设备‘世界树’的操纵员和管理者。”
“精灵对你来说，是什么？”
“一群可爱的孩子，一群……向知识与智慧权力奔跑的生灵。”裘伦微笑道。
“唔。”
“还是我来问吧，你起来。”菲尔特尼一把拽开席林，半跪在裘伦面前，“把世界树交出来。”
“这……不是一个问话啊。”裘伦眉头微皱，“你想问什么？”
“你能不能把……”
梧桐走上前来，低头看着他。
菲尔特尼看到梧桐走上前来，便很识相地躲到了一边。
“未知，对你来说是什么？”梧桐开口问道。
“啊啊，是个好问题，梧桐主任。”裘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是无尽的黑暗吧，无法被照亮的……终将吞没一切的东西。”
梧桐看向席林，他头上的那些卢恩文字，并没有显现出异常的情况。
于是席林只能点点头。
“你会为探求未知，牺牲掉一切吗？”
他抬起头，微笑道：“当然。”
卢恩文字如常。
“这家伙！”普莱特猛然单手抽出泊莉什，“果然他就是……”
梧桐伸手阻止，连泊莉什……那白色的人形光团，也连忙挥手。
“只是牺牲掉什么，就能探求未知，这个想法未免也有些过于天真。”裘伦被普莱特按着跪坐在地，表情却十分平静，“但比那更重要的，是已经许下的约定，和给后来者们……安静求学的环境啊。”
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
裘伦，历经七百九十三年、被世界之恶挟持的短暂人生经历，在此刻画上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