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虽然并没有久到混沌刚开，鸿蒙初辟，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久的以前。
·
说是少年还有些稚嫩的男孩干完了一天的活之后，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仰望星空。
虽然以他瘦小的身体并不需要在收获那些奇怪的草药时弯腰，但是他觉得自己就好像那些草药一样，扎根在地上，任人收割。
家里的父母不知道怎样了？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了？自己也快忘记了他们了。
十岁时看到现在这个师父，觉得他是仙人，可如今当年面如冠玉的青年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说是妖兽还差不多。
师父有很大一片药园子，当他来到这里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
而除了一个人，从来没有弟子得到过师父的传授，那个人被这些弟子称作“师姐”，明明看着只是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可爱少女，却有着不像他们的冷静和凶狠，这让其他人对这美丽的师姐始终是敬畏大于爱慕。平时也是师姐来管理他们，师父则很少出现在弟子面前，每日烧好的药只是由师姐送进去，过一会儿再来房间的一个小门外取走空空的锅。
他来这里五年了，依旧日复一日地干着收获草药的活计。这工作很麻烦，这些草药不比自家园子里种的菜，个顶个的娇贵，稍微有一点不小心，这些草药有一丁点磕了碰了，少说药效大减，多则立刻枯萎，听说以前几个做这个活的人早就被师父扫地出门了，而他接受这项工作五年来还没有出过一次岔子——另一方面，他接受这个工作是想着自己是否能多掌握一点关于草药的知识，但是最关键的熬药的部分师父师姐却从来没有交给过别人，而有些偷食草药的弟子则因为承受不了药性而死去了——林立虽然也不是没有偷食的念头，但是他们每天的食物中就有经过师姐烹调的草药，这些草药给他们的身体带来的好处可也是货真价实的，让林立对这些草药的需求没有那么急迫。
对于这种生活他倒是没有一刻觉得后悔，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到达比天更高的地方，再也不需要仰望什么风景——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其他弟子也是一样，大家都在等待。
·
然后那一天好像终于来到了。
“今日师父伤愈，各位弟子多年来辛苦了，师父已经根据每人的表现准备了奖赏，请叫到名字的弟子进屋来。”
不苟言笑的师姐今天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穿在身上的老旧大氅看上去也格外闪闪发光，许多弟子不由得心神摇曳，但是当他们听到了师姐讲话的内容，又摩拳擦掌起来——
是的，经历了这么久的苦熬，修仙者世界的大门，终于要和师父的房门一起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他自然也是兴奋不已，但他同时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听漏了接下来的点名惹师父生气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等啊，等啊，就在其他的弟子都被叫进那件小屋之后，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立师弟，请进屋来。”
“是！”
当林立推开师父小屋的木门时，身体因为兴奋而不停发抖，导致他跨过门槛时摔倒了——
“师弟，小心些呀。”
一只柔软的手托住了他，是师姐，她的另一只手抱着厚厚的一叠什么东西，林立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
“是，谢谢师姐。”
和那些情窦初开的男弟子不同，他曾经有个互相喜欢的女孩子，但为了走上这条修仙之路，他不得不离开了她。
“修仙之道注定要让你孑然一身。”
师父这么说。
于是他甩开了女孩的手，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故乡。
经历过这种事的林立并没有因为师姐的动作而慌乱，只是他有些奇怪——
师姐的双手，为什么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
·
不过当他见到久未谋面的师父时，心情还是紧张了起来。
“林立，你做事稳重，吃苦耐劳，为师都看在眼里，所以为师有意收你为亲传弟子，你若答应，就让为师为你摩顶传功如何？”
容貌重新变得俊美的青年依旧不苟言笑，可林立觉得，他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暖意，几乎就能让他卸下心防了——
可是他的回答是这样一句话：
“师父，先进来的那些弟子呢？”
眼前的房间除了师父和师姐，再没有其他人了，而师姐怀中抱着的，是厚厚的一叠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
青年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说：
“你何苦问这句呢？刚才那句话可有三分是真。”
“三分是真……那我还有三分生机？”
“错了，是那句话的前三分是真，所以本座才有意把你留到最后解决。”
林立突然感觉双手双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个东西一拉，他立刻滑倒在地上，林立勉强转头看向自己被绑住的双手，却发现绑住自己手腕的东西是身材娇小的师姐收在大氅袍袖中的手臂——那双手臂似乎真的没有骨头。
“哎呀呀，稳重的师姐我也算是当腻了，而且我最讨厌聪明的小鬼了，教主大人可不需要聪明的药人。”
“别多话了，无尾，本座要吃药了——”
青年将手放在了林立的头上，林立顿时感觉到一股吸力从头顶传来——
“——！”
他的嘴巴张大了，可是却叫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身体中什么东西在不断被那手掌吸入，而他的意识，也在逐渐地消失——
“春秋妖道！你终于忍不住又使用血祭功了！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一杆银亮的长枪从空中投下，堪堪躲开的春秋不得不松开手臂，缠绕着林立身体的血管也松开了，获得自由的林立的身体轻了很多，变得比他没来到这里之前还要瘦小——
“教主，我来帮你！”
无尾想要上前，但是数个奇形怪状的人影围住了她，人影的身体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
“傀儡……果然木头人也来了，那这么说那个隐形人也在附近！”
“没错，我在，但是，我不是隐形人。”
房间的正中央里，一个人的身影随着说话而出现，他是个没什么特点的青年，甚至于身上老旧的黑袍子看着都比他自己要显眼。然后当他闭上嘴，他和周围的环境又仿佛融为了一体似的，明明他就站在那里，可谁也看不到他，甚至于遗忘了刚才有这么个人。
“而我也不是木头人。”
身高比平常人高两倍的男人像铁塔般立在房间门口，他的身体大半部分都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木头与金属的混合物，还有各种看不出用处的机关。
“……好呀，好呀，你们听说本座走火入魔，虚弱至极就来乘人之危吗？”
“没错，我们就是来乘你之危来要你命的！”
长枪飞回到穿破屋顶落下来的粗眉毛青年手中，后者一脸正气地这么说。
“没错，你们的选择很正确，不过，只可惜……”
春秋拉开自己的道袍，道袍之下，是由血泡和触角构成的躯体，而那躯体像是一片**似的，向着四方拍打过来——
“本座走火入魔是真，虚弱至极——是假。”
“不好，这屋子——”
那间不起眼的小茅屋的墙壁变成了红色的瀑布，血潮过后，留在地上的东西只能被称作“遗物”。
当日，修仙榜排行第二，第三，第四的三人一同陨落，怨伤教教主春秋跃至修仙榜第二。
来迟一步的棋技道人并没能阻止他，只是让他放弃了这个据点。
·
“这就是你说的大戏……废仙。”
“这可是让修仙界大震荡的大事件哎，只是没想到死了这么多无辜的小孩子，不能干涉的感觉真是让我难受。”
“你有你的苦衷，不要自责了，另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长得恶心的反派。”
“嗯，我也觉得，但我觉得那个老头子更丑唉。
“的确！如果让我从两个里面选的话，我宁愿选那个不明生物。”
“小红你的喜好是这样的啊？哎？这里还有个活着的……”
·
谁……？
林立还活着。
变得虚弱而瘦小，如同木乃伊的他的居然能从那个每天回收空锅的小门中挤了出来。
林立不愿意去想，他的双腿毫无知觉是不是因为他爬得不够快，没能完全地离开那间屋子——
他只是很想再看一下，那美丽的星空，可是虚弱的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
“好惨……没办法，既然送到了面前，我来救他一下好了，毕竟我不是修仙者，救了就救了。”
“好吧，随小红开心，只是最好不要养成这种习惯，毕竟，你和我……”
“知道知道，我活了这么久，见死不救的次数还少吗？”
林立听不清她们的对话，只感觉有一股什么东西注入了他的身体，疲惫和痛苦消失了——一半。
“好了，我也只做到这里了，剩下的靠你自己吧，毕竟，不要过多干涉，是吧。”
“嗯，是这样……我们走啦，刚才发生的，小朋友就当一场梦吧。”
围绕着林立的气息消失了。
·
“话说废仙，你不是想找个男孩子当徒弟嘛，这小子算是有缘分了，不行？”
“不行。”
回答斩钉截铁。
“他不够可爱。”
·
不知过了多久，林立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他记不太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爬向那杀人茅屋的废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围棋子硌到了他的身体，但他无知无觉，只是爬了过去。
生锈的长枪，破碎的傀儡，朴素的黑袍……
还有，即使是仅仅半只脚踏进修仙界的林立也认识的储物袋。
他捡起了一切自己能找到的东西，拄着那杆破枪，卸下傀儡身上亮晶晶的灵石，披上黑袍，消失了。
少年林立死了。
而修仙者林立活了下去。
·
之后，林立越来越强，借助着三名顶级修士的物资，他快速地来到了筑基巅峰——
为了安全地结成金丹，林立前往了一处废弃的洞府，准备在其中结丹，而在洞府的最深处，他看到了一件令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这东西是……仙石？”
如果有这个东西的话，借助那些材料，自己应该也能制作一个强力的傀儡了，到时自己的安全就大有保障——
这样想着，再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之后，他拿起了那颗仙石。
然而……
“轰隆隆！”
的确，那颗仙石周围没有任何陷阱，那是因为这废弃的洞府之所以还能维持功能，全拜这颗仙石所赐。
当仙石被拿走时，洞府自然也就随之崩塌——
林立并不惊慌，他立刻准备退出这个洞府，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颗仙石的另一个作用是稳定周围的空间——
当他穿过洞府的门的同时，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他前进的方向。
林立跌了进去，裂缝也随之消失。
·
当林立来到裂缝空间之后，他的心情是惊喜的。
眼前的空间显然和那个废弃的洞府来自同一时代，许多已经绝迹的上古材料在这里随处可见，他发现了一处不朽钢的矿脉，一处魃丹木森林，还有诸多天材地宝，奇花异果。
然后，当他发现这个空间似乎没有通往外界的路时，他的心情跌入了谷底。
一开始，他还能用发现各种材料的喜悦来麻痹自己，但很快这种麻痹就失去了作用。
即使修仙到达顶点者也未必能感觉到的“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独袭击了他。
·
林立觉得，自己正在发疯。
来这里已经数年了，他并没有想着结丹——事实上，刚进来时他尝试过，只是自己的道心无比动摇，丹成即碎，那次的痛苦让他几乎得从头修炼。
所以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做一件事情。
他在做一个傀儡。
事实上，傀儡的躯体早已做好，只是他沉迷于雕琢傀儡的脸庞，而这才是他大部分时间的去向。
“……好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完美无瑕的脸庞，他本来只是想试着雕刻那个已经变得模糊的同乡女孩长大后的样子，但不知不觉，他似乎把自己所有美好的想象，所有遇见过的魅力都加在了她身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他把那颗害他被困于此的仙石按进傀儡的胸腔，戴上操纵傀儡用的红色戒指，然后，很轻很轻地叫出了取自同乡女孩的名字——
“婉儿。”
和婉儿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很快乐。
他对她说着再也见不到面的父母，说着那个已经忘记容颜的女孩，说着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星空。
他一遍遍说着，有时候说完还会嘲笑自己太过唠叨。
他说着自己编出来的笑话，然后把她不笑的缘由归结为自己的笑话无聊。
·
他并没有把美丽的她当成那个女孩子，他分得清，他没有那么傻。
但他并没有把沉默的她当作傀儡，他分不清，他恐怕已经疯了。
·
而在这快乐的每一天中，林立的修为突飞猛进。
所幸此处空间虽然游离在世外，但是灵气却似乎依旧与大千世界所连接，不然这些灵物也早就失去生命了。
林立之前碎裂的金丹在第二次很轻松地结成了，之后的进境也是水到渠成，只是离开这裂缝空间的法子，林立还是看不到。
他的打算是当自己学完在储物袋中找到的各种功法，就开始尝试凭借自己的力量引发空间裂缝，离开这里。
他依旧想看天空之上的景色，即使身处深渊，他也并没有忘记这点。
“而且，我也想和你一起看。”
他对怀中的傀儡一次，两次，千百次地这么说。
·
终于，在林立准备开始引动空间裂缝的同时——
“前辈，打扰了。”
一个带着奇怪透明面具——后来林立了解到，这个面具名叫眼镜——的年轻女修士闯入了这里。
女修士只有金丹修为，现在的林立只消动动手指，就能杀了她，然后穿过让她进来的那道空间裂缝。
——当林立看到天空**现空间裂缝时，考虑到不能让这个空间中的资源被其他人发现，他这样下定了决心。
同时，他也害怕有人会破坏这个他和婉儿一起度过不知多久岁月的地方。
但是当他真正见到眼前这个戴眼镜的女修士时，他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并不是因为女修的生命似乎如风中残烛般稀薄，也不是因为女修来到这个空间之后连看都没有看那些珍贵的材料，而是因为她的眼神。
——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又在追求某种重要的东西的眼神。
那眼神无比的清澈又无比的悲伤，在这个空间中借助三人留下的功法把神念锻炼得坚韧锋锐的林立，竟然被仅仅是那双眼睛看着，就觉得心神动摇。
那并不是什么神念攻击，只是林立仿佛在那个眼神中看到了某种看不到的东西。
于是林立并没有杀死那名女修士，而是和她详细讲述了自己穿过空间裂缝时的感受，并把自己能回忆起的，空间裂缝出现的细节——这些事情由于林立经常讲给婉儿听，所以林立的记忆可以说是清晰无比——全都告诉了她。
得到了关于空间裂缝情报的女修士将林立带离了这片空间，还将那个空间裂缝固定在了她所做的一个奇异机器中，她将机器送给了林立，让林立可以随时往来两个空间。
当林立惊叹于这机器的精巧时，女修士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似的，笑容和泪水都已经干涸。
“这样还不行。我只是固定了空间裂缝，而如何让它们产生我还没有理解，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我需要更多的研究……”
她带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和绝不放弃的执着离开了，以为凭自己现在的修为不需要再仰望任何人的林立，敬畏地目送了她。
·
林立离开空间裂缝之后的第一站，是自己的故乡。
他本来想的是去拜见父母的墓碑和她的墓碑，以及，有可能存在的，他们的后人们。
然而，当他来到他记忆中的地点时，却只看到了一片荒地。
他前往最近的城市，随便进了一家破旧的面馆，面馆的主人是个抱着孩子的高大男人，他皮肤黝黑，孩子却白白净净。
“请问，城西那个荒地发生了什么？过去在那里的那个村子呢？这才数百年的时间——”
“那个村子？我父亲之前曾经到过那里，那时候就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立没有多说什么，将那碗美味程度和颜色诡异程度成正比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丢下了几块灵石离开了。
·
让林立震惊的并不是故乡消失这件事，而是自己竟然对故乡的消失感觉不到一丝的惋惜。
只是淡淡的“就这样吧”似的无可奈何。
这种震惊也很快地消失了，他牵着婉儿的手，继续做着和自己在那片空间中所做的一样的事情。
说话，修炼，只是多了偶尔去飞到天空之上看风景。
很快修仙榜上就出现了林立的名字，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因为大多数人都会迅速忘记他的名字，就像是曾经排在修仙榜前五的某个想不起名字的修士一样。
只是渐渐地，林立感觉到之前一直是水到渠成般的修炼遇到了瓶颈，他和修仙榜的前两人一样，卡在了某个地方无法突破，那两人已经卡了千年，而林立并不打算花这么久。
“究竟是差在什么地方呢，婉儿？”
他看着沉默的女伴，轻抚她的长发，婉儿靠在他的胸口，就好像在听他的心跳。
良久。
“……我明白了。”
·
“仙骸酿？”
林立翻动着那本不知道自己翻过多少次的破旧典籍，这本《天纵奇偶》应该是那个身材高大的傀儡师的物品，而这个词只是在其中一页提到了寥寥几句。
但是……
“我们去找吧。”
于是林立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修仙界已知的所有角落，然而他一无所获。
然而有一天——
“那是什么——！”
空间裂缝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有过误入异空间经历的林立小心地凑上前去，伸出手想探查空间内部，却被挡住了。
“界面法则……？难道是最近被人发现的永夏之境？但为什么这里会忽然开出裂缝？”
很快，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裂缝扩大到极限，两条巨龙互相缠绕着冲出来了空间裂缝——
“龙！？”
双龙一金一银，身上隐隐散发出相当于修士金丹中期的波动，这种境界在林立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那双龙见到林立，居然化作人形向他拱了拱手，神态颇为谄媚。
“孤与贱内在此突破，不想惊扰了前辈，还望前辈恕罪。”
“无妨，只是你们似乎是从那永夏之境出来的？”
“正是。”
“没什么，那你们走吧，只是这一带是怨伤教的地盘，若不想惹麻烦，还是不要如此大摇大摆吧。”
“晚辈清楚了。”
化为人形的双龙告辞离去，林立却陷入了思索。
即使是作为灵兽的龙，灵智本身就比其他要妖兽要高，但是仅仅金丹中期，言谈举止竟然就已经和人类或妖族别无二致了吗……
林立看着逐渐缩小的空间裂缝，暗暗下定了决心。
·
他重新开始了修行，但这次并不是为了增长修为，而是为了将自己的修为降下来。
散功并不难，然而若是要让自己还能重新修炼回来，却并非易事。
林立花了约二十年光景，终于做好了进入永夏的准备。
他曾经想过再去寻那双龙，但是当日偷偷种在他们身上的神念印记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屏蔽掉了，令他无法感知。
也无妨，反正其他的地方都找过了，那也只能去这个还未找过的地方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林立毫无迟疑地进入了前往永夏的界面传送器，只是在看见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女修士的遗像时，心底微微地叹了口气。
·
这时，林立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些妖兽的灵智相比于外界同种的妖兽有了质的提升。
他更加觉得自己找对了，只是有些懊悔自己耽搁的时间太久，妖兽灵智提升的事情已经十分明显，恐怕很快就会人尽皆知，虽然仙骸酿并非知名之物，但既然能被记录在典籍上就说明肯定还有其他人知晓此物。
不能让人先下手——抱着这样的念头，林立一刻不停地前往永夏遗迹，但是他发现越接近遗迹，妖兽的灵智越高，这让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
所以他见到那台空间传送器的原型机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看着这执着和悲伤的结晶，林立抱紧了身旁因为灵气封印而动弹不得的婉儿，颔首致意。
而接下来迎接他的，则是火之妖王送上的惨败。
·
他离开了遗迹，为了快速离开永夏，吃下了一颗包含浓郁灵气的回魂丹——如今，他已是制药高手了。
再一次结成金丹的他被界面法则回到了外面的修仙界，这种利用界面法则快速旅行的手段，恐怕全修仙界只有他一个人做过。
但他必须争分夺秒，永夏之中的“那个东西”的消息如果扩散出去就麻烦了，如果被其他人得到就更加麻烦——
而且还有火之妖王那一关要过，林立想起了小时候见过一面的铁塔般的傀儡师——同时也可以说是他真正的师父之一——于是他斩下了自己的右手，换成了义肢，只为了增加一丝的胜率。
再之后，回魂丹用完的他打算直接前往拍卖会购买，遇到人抬价后，不想暴露自己财富的林立让婉儿易容，同时自己操控着她从一个师徒二人组手中买到了一粒回魂丹——他本想抢夺的，但是那个谜一样的“师父”让他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付了钱。
·
第二次来到永夏后，林立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
他的人生似乎总是这样，幸运和不幸交替而至。
这次得到了强力的帮手还解决了往日的麻烦，甚至于轻松地突破了曾经以为无法过关的火之妖王。
真是太走运了，而第二关……
“你所做的，就是让林某回忆了过去吗？”
林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土之妖王，后者则是无奈地摇摇头。
“小生也不想的啦，只是你的意志实在太强，小生的幻境甚至没办法改变任何一丝要素——而且小生连幻境的内容都窥视不到，太可怕啦，拜托你赶快过关好不好啦。”
林立深以为然，立刻前往了下一个关卡。
如果能先他们一步找到“那个东西”，然后直接“使用”掉，就能从根本上避免可能发生的争斗了。
林立在刚进入遗迹大门时这么想，但他现在却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当他来到比前两个房间大的多的第三个房间时，他并没有直接闯关的打算，而是气定神闲地准备等待身后的二人。
结果差不多就在他来到房间的同一时刻，卖给他一颗回魂丹的师徒二人组中的徒弟，出现在了门口。
“林大哥，你果然没事啊。”
·
·
“嗯，是的，林某在神念上颇有所长，很轻易地便通过了第二关。”
“那就好，刚才我可着实被这个妖王搞得十分难受……”
我将自己在上一个房间的经历同他说了，林立颇为关切地听完了，当听说上一个房间的时间流动方面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眉毛一挑。
“她说‘给了她这样的权限’？难道幕后还有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我想她应该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不然肯定也不会设下这种考验了……”
是啊，幕后确实有个闲着没事的家伙在。
“好吧，暂且也只能这么认为了。林某觉得，眼下我们不妨等一下阿泪道友和纹风道友了，第三关会是关于什么的挑战还不清楚。”
“是啊，只是不知道纹风前辈的医疗要持续多久……”
“应当不会太久的，以她操纵风的手腕，想要拔除那些火种应当是轻而易举。”
于是两个男人就这样依靠在不甚寒冷的冰墙上，等着女孩子们的花园关门。
·
“我说，好几个小时……啊，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唉，不会又出了什么意外吧？”
“确有可能。”
“——会不会那团泥土装死，去袭击她们了？”
“也许我们应当回头看看。”
“两位不必焦急，奴家已经感觉到风和她的女伴已经在路上了。”
“谁？！”
我们面前地面上的冰块明明没有融化的迹象，上面却突然冒出一滩清水，然后水中一个翩跹的女子好像一朵莲花似的“长”了出来，女子身披高雅的白色衣衫，双眼下方各有三个蓝色的圆形纹样，让她美丽的面容增加了几分异域风情。
“奴家名为塑水，也被过去的修仙者们抬举为水之妖王，刚才琢土怕是一时糊涂，对小友多有得罪，奴家在此代她致歉——”
眼前婀娜的女子躬下身来，好像是要行大礼，没受过这种待遇的过赶忙俯下身搀她起来。
“不，不必了……我刚才也惩罚了她一下。”
“如此就更要谢谢小友的不杀之恩了，琢土虽然做出这种事，可奴家等妖王之间也是同气连枝，不能放下不管……这份恩情，奴家可要如何报答是好。”
塑水纤细的眉毛让人心疼地纠结在了一起，虽然这样的美人确实是让人赏心悦目，但是我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奴家有主意了！”
塑水笑着双手合掌，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瞬间流露出让人目眩的少女气息。
“不如奴家以身相许吧，奴家身为水之妖王，玩起来可是有许多花样的——”
“停停停停！”
是了，我明白为什么风和火都对此人如此忌惮了！
“啊，小友似乎对奴家这曼妙的身体没兴趣啊，真是可惜，奴家可想试试这么鲜嫩的孩子……”
“……”说不出话，这人比那个家伙凶相多了！
“阿夏道友似乎颇得这位塑水道友青睐啊……”
林立点点头，显然是在取笑我。
“别闹，林大哥快来帮我啊！”
“嗯？要两人一起吗？奴家有足够的位置……”
“喂，有没有人能拦住这个黄腔妖王啊！”
“还是说，两位还是想给对方留几分隐私？那样话，奴家也有法子呢。”
黄腔王身体摇曳了一下，然后从中间裂开，化成两滩水，然后两滩清水中同时冒出了她的身影——但是却都是缩小版，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
“如何？也可以根据两位口味调整哦。”
两个小号塑水同时开口，身体则一个迅速成长，一个迅速变小——
“别再变小了！再变就是在犯罪了——不对，这早就已经在犯罪了！”
我是被性骚扰的一方呐！
——“没错，水，你差不多也该收敛下了！”
伴随着熟悉的话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透明度大幅提高的纹风和不知为何看上去变得十分乖巧的阿泪。
“纹风前辈救我！”
“风，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在奴家玩得开心时横插一洞呢。”
“哼……”
纹风对塑水言语中的黄段子充耳不闻，看来这才是和她相处的正确方式。
“不过，风你就这么着急吗？不再品味一下那块夹心儿巧克力的味道吗？若是奴家的话……”
两个塑水再度变成一个，身体像是冲浪一样在阿泪的身边快速地划了一圈。
“一定会……嘿嘿，吃干抹净再说呢。”
这人男女通吃的吗！
“我觉得纹纹姐的舌头足够舒服了哎。”巧克力剑士躲到了不透明度在缓慢上升的纹风身后，还捎带做了个鬼脸。
刚才她说的话我就当是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吧，没听见没听见。
“都给妾身闭嘴！”
纹风咬牙切齿地说，脸上的羞恼即使是半透明状态下也透着红光。
我和林立对视一眼，作为数量被压制的纯情男性组，一句话都不敢说。
·
“言归正传吧。”
看来并不纯情的林立说。
“第三关的考验是什么？”
“第三关嘛……没考验啊，这里已经是拿奖励的地方咯。”
塑水微微笑着这么说，从没有黄段子这点来看，应该是认真的。
“那么，林某想要的奖励——只有一样。”
“好的，这里有诸多强力法宝和珍惜材料，只要这里有的，你可以尽管开口没关系，如果想要的是奴家……嘿嘿，当然也没关系。”
塑水挑逗地舔舔嘴唇，然而林立连礼貌性的反应都没有。
“林某想要的，只有仙骸酿。”
“嗯，仙骸酿是吧。”
塑水也没多纠缠、点了点头。
“请问那是什么东西？”
“……”
林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也难怪，林某查阅了诸多资料，也只得到了一点点描述……只知道这种东西蕴藏大量灵气，同时还具有开灵智的作用，林某推测，应当是装在什么容器中的，看上去和灵液一样的东西，而且极度稀少，可能只有数滴也不一定。”
“嗯……你这个描述，奴家完全找不到类似的东西——”
“但是，永夏最近的确出现了妖兽灵智上升的现象，据说那东西的开灵智效果极其强力，即便是微微逸散，周围的生物也会灵智提升，而这种情况差不多是在二十年前开始小范围出现的——”
“这个时间点？奴家想到了，只是大多数描述好像都对不上，不过先带你看一下倒是无妨呢。”
塑水转过身，手指一摇，身边的构成冰墙的砖块一行行退去，变成一个向上的台阶。塑水率先踏上台阶，我们紧跟其后，让我感到有几分意识模糊的是，这台阶似乎比我们下来的台阶还要长。台阶两边的冰墙里都做成了镂空的样子，里面放着塑水之前所说的各种材料和法宝，时不时还有几本功法典籍。
“这些东西几位如果有相中的，都可以拿，没关系的。”
水姐不要啊！
“林某只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兴趣，塑水道友还是快些带路吧。”
“男人太快可不是好事啊，林道友。”
“……”
林立干脆地闭上了嘴巴，看来这奖励关卡可能才是最难通过的。
队伍沉默地向上爬了一会儿，很快便有人耐不住这枯燥的爬楼梯了。
“妖王姐姐们还真是各有特色呢，刚才我还和地上的一滩泥土聊了好久。”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笑盈盈的巧克力剑士率先开口。
“……她恢复得还真快，另外，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我觉得纹风前辈应该很难捱得过去。”
毕竟从单口变成了对口呢。
“夏道友说的极有道理，如果不是妾身现在虚弱无比，早就把那摊尘土丢到九霄云外了。”
“唉？你们好像关系很好嘛，没想到那个风竟然也交到朋友了。”
“闭嘴，水。”
在前面带路的塑水转过身体，背过双手，熟练地倒着在台阶上向上滑动，脸上则是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眼神里的调笑味道却换成了温柔。
“奴家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呢，风。”
“……嗯。”
纹风这次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塑水姐好像和纹纹姐以前关系很好啊。”
“嗯呐，奴家的印子还是风点上的，奴家很喜欢这个样子，所以一直也没换过。”
塑水笑眯眯地戳戳自己脸上的湛蓝圆点。
原来这个印子是点上去的啊，我还以为是天生的。
“不过话说回来，风看上去比水更像是‘水’呢，蓝洼洼的。”
“水——是透明色，更接近于白，所以妾身是蓝。”
“也无所谓，奴家们的印子颜色都是看好看选的啦，毕竟，只是为了‘强调自己’才有的这些纹样嘛。”
“强调自己？”
“是的，奴家与其他妖王都是从自然中产生的存在，虽然是‘自然’但是又非‘自然’，如果不时时刻刻强调这‘不同’的部分，那么就会消弭于自然中。”
塑水依旧微笑，只是微笑里带了一点点苦涩的意味。
“不必和他们说这些。”
跟在阿泪身后的纹风冷冷地开口。
“聊聊天打发时间嘛，不然这楼梯可要走很久呢……是吧？”
“……随你。”
纹风看了一眼身前的阿泪，摇了摇头。
“好啦，好啦，所以说，因为是‘火’，所以不能燃尽，因为是土，所以不能沉默，因为是水，所以不能浑浊——奴家虽然嘴上功夫很厉害，但清澈得可就如清晨的第一颗露珠哦。”
“难怪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妖王感觉都和那种元素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呢。”
“但奴家们本质上仍是那种性质哦。好比火虽然平时懒洋洋，但她碰到了乐子就会不顾一切，这次她也差点把自己烧没了呢，你们也看到了吧。”
“的确，只是不知道那个土是不是其实是个安静的文学少女什么的……”
“啊，那绝不可能，她就是那种性格。”
“‘就是’啊！”
“那纹纹姐呢？”
巧克力剑士也学着塑水的样子，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自己后面的风之妖王，后者则是坚决地别过了头。
“风是自由的，所以很简单，妾身不能自由。”
然后她没有什么隐瞒，大概是觉得隐瞒也磨不过这精力旺盛的姑娘。
“不是类似于被束缚在这个风铃中的那种失去自由，而是妾身必须时时束缚着自己，每一次使用风之力，妾身都有可能因为能力失控而消失——虽然其他的妖王也是如此，但是在妾身身上，这个问题特别明显——当然，不在这里的雷也有这个问题，只是他从来不在意，妾身一直怀疑每次出现的他都是不同的人……”
的确，如果说其他元素都有凭依物，甚至于火也需要可燃物——风则是个更为飘渺的东西，她的本质应该是空气的“流动”——
“我不会让纹纹姐变成那样的啦，如果纹纹姐会消失的话，我就努力地在纹纹姐周围扇风！”
巧克力剑士拍拍颇有料的胸脯，笑眯眯地保证。
“那样想必会起到反效果吧。”
纹风轻轻地摇了摇头，总觉得，在她为阿泪治疗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就微妙了许多呢，但是刚才纹风的话中还有一处让我在意的地方。
“雷？还有别的妖王吗？”
“当然，妖王总共有七名。”
“唉？不是风火水地吗？”
虽然不是“速递”是塑土。
“嗯……奇怪的误解呢，金木水火土五行妖王，以及更加飘忽的风与雷——这么说来，也许以后还会出现别的妖王吧。”
……我的错，这可是修仙界啊，我在扯什么四元素呢。
“话说回来，妖王是不是有很大的权力呢？”
“没有啦，基本没实权的，奴家等的特质也不允许握有实权，但是奴家在拥有对应属性的妖兽妖族面前，可是如同祖先和神明一样的哦。”
“反过来说，祖先和神明就是放在心中敬畏的，即使妾身等已经多年没有在妖族中显露身影，也不会真的有妖族在意。”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在妖族开的商铺里面看见过塑水姐的画像哎。”
“嘿嘿，是这样的啦，只是他们大概想不到，奴家们在给人守门呢。”
“而妾身也是因为技不如人，就被‘■■’塞进了这个风铃里，后来还被当成暗器用来砸人，真是无话可说。”
从纹风的口中吐出的文字莫名模糊了两个音节。
“看来你也不能说出她的名字啊，真是的，奴家可是为了救你——虽然也是觉得无聊——来挑战她的，不过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如此强大。”
“哼，谢谢。”
“别这么见外嘛，少了你奴家能拉谁打麻将？金和木都是无聊的家伙，雷又是那种随时都有可能暴走的性子。火和土倒是因为闲极无聊也想见识下这位一瞬之间就将你封印的强者呢。”
“这么说来，妾身倒是的确有几分手痒了——”
突然就变成了天才麻将少女的展开。
“等大家都恢复自由再来开局吧，反正也用不了几百年的时间吧。”
“随你吧。”
“那就一言为定咯——哦呀。”
“怎么了？”
“真遗憾，看来前戏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塑水侧过身子，伸出一只手，微微鞠躬，她手所指的方向有一条通道，通道中悬着布质的门帘，将后面的洞牢牢挡住。
·
“几位想找的东西，或许就在这个帘子后面，那么奴家就带几位进去看看吧。”
她动作轻柔地撩开门帘，我们跟着她走了进去，门帘似乎只是普通的布，但是当我们走进去的瞬间——
“这灵气！”
帘内帘外两个世界。
一向冷静的林立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嗯……感觉就像是被灵液泡着一样呢，而且有点冷冷的。”
“……”
我什么也没有说，这感觉我太熟悉不过了。
只可惜，门帘背后并没有我期待的人，甚至于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月牙形状的的巨大水池，我们就站在月牙的缺口处。
水池不深，如果不是水散发着丝丝寒气，我都以为这是用来泡澡的温泉了。
“奴家不清楚，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林立看向塑水指的方向，愣了一下，因为那里月牙水池中显然没有他所说的瓶瓶罐罐。
然后他明白了。
“难道——！”
“嗯，不错，这个池子里的水，好像除了非常稀少这点完全符合你的描述呢，前一段时间，奴家曾经打开这里的天窗，也许那时这里的东西泄露了一些出去吧。”
塑水触摸了冰墙的一个砖块，头顶的冰墙连着山体就向无声地向着四周滑动过去，永夏的阳光瞬间洒满了这间冰屋，光芒渗透进每一块冰，顿时我们周身变得光华绚烂。
“……让林某确认一下可以吗？”
这些光仿佛没有一丝射入林立黑色的瞳孔，他不等塑水点头，就搂着婉儿径直走向前去。然后他面对着水池，从怀中取出一根细细的木管，在池水中一蘸，他等木管上不再有水珠滴落，才将仅仅是微微湿润的木管送入口中——
“呜！”
林立发出一声低吟，迅速将婉儿的身体轻轻放下，然后盘腿坐下，开始打坐，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我们不敢打扰他，只得保持沉默。约莫过了数分钟，林立喘着气站了起来。
“果然……这……这灵气量只可能是传说中的仙骸酿,只是……怎可能会有这么多！”
难怪林立惊讶，按照一立方米水一吨来算，这里恐怕十吨仙骸酿是有的，和林立口中用“滴”计算的那东西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恕奴家也不清楚，但是这些……仙骸酿，几位可以随意取用的，若是没有效果，再换其他的回报也不迟。”
“那……林某就尽量去使用了。”
林立转过身，对着我们一拱手。
“三位道友，一路过来多谢照顾了，接下来无论林某要做什么事情，还请不要打扰。”
一瞬间，他似乎变回了那个猎杀妖狼的青年，眼神中的寒意让我几乎想要退后一步。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了只对一人而发的温柔。
·
林立走到躺在地上的婉儿身前，单膝跪地，然后轻轻将她半扶了起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从自己的左手上卸下一枚从没见他摘下来来过的红色戒指，然后捧起婉儿的右手，调整了一下戒指的尺寸，将它戴在了婉儿的无名指上。
林立并不知道我们那边的习俗，所以这应该只是巧合吧。
他抱起婉儿，慢慢地，慢慢地，好像要把脚印刻在冰面上一样走到了池边，然后将婉儿的身体放在了池水中。
婉儿的身体沉了下去，而林立则像刚才一样盘腿坐下。
他默默地盯着池水，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
终于，这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的寻找抵达了尽头了吗。
林立觉得这几个呼吸的时间简直无比漫长，反而与婉儿度过的千年如同弹指一瞬。
就在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找错了，眼前的池水不过是普通的灵液时，一道浅浅的涟漪从水池中心慢慢地扩散开来。
“……婉儿？”
林立轻轻地呼喊，表情竟然有些失神。
像是回应他，一只带着红色戒指的纤细的手缓缓地伸出水面，林立愣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那手是属于婉儿的，但是此刻手似乎变得灵巧了几分，原本傀儡所有的接缝和关节处似乎不再明显，就像是真正的人类的手一样。婉儿手摸索着搭住了池子的边沿，然后微微一撑——
闭着双眼的婉儿，就这样从池水中站了起来，这看似普通清水的液体，竟然没有丝毫弄湿她的衣衫。
·
然后她在屏住呼吸的林立面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虽然有些茫然，但是却真真正正地充满了心灵的光彩，瞳孔深处就像是有着淡淡的星芒。
婉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美丽的双手，眼神在那枚红色的戒指上停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目光流转，最后直直地落在林立身上，双眼含着仿佛婴儿般纯真的笑，眼中的星芒好像要把林立笼罩进去。
·
永夏的阳光为四目相对的两人镀上奇妙的色彩，让他们好像变成了一幅画。
·
画中的婉儿温润粉嫩的双唇开合几下，微微磕碰地说出了三个字：
·
声音如同天籁般优美。
·
·
“你·是·谁？”
·
·
林立轻轻摇了摇头。
“你没必要知道。”
婉儿歪了歪头，眼里露出了探询的目光，可却被林立无视了。
“……是吗，那我是谁？”
她放弃了，换了一个问题。
“外面的世界会给你答案。”
林立转身，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指向了楼梯。
于是婉儿跨出水池，慢慢地走向阶梯，她和林立擦肩而过时，停了下来。
“谢谢。”
“……”
林立并没有回话。
·
我们目送着美丽的傀儡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
“林大哥——！”
忍了很久的巧克力剑士向前一步。
“林某的目的已经达成，多谢几位了，那林某也准备告辞了。”
林立的声音冷冰冰的，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那瓶子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气息。
“等等！林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我还以为……你会和婉儿姐——”
“林某的心中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期待。”
“……什么意思？”
“本来婉儿的身体中就没有存放记忆的空间，只是林某表现得她好像能听懂林某的话而已，说到底，林某只是一直操纵着她罢了，并不在乎她。”
“……你说谎。”
巧克力剑士摇了摇头。
“我知道。”
林立看向那根能测谎的呆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这样啊，林大哥，你明明——”
即使没有测谎呆毛的我也看得出婉儿在林立心中的分量。
“她的确不记得我，我和她的过去都不过只是林某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又怎么样啊！林大哥，去把婉儿姐追回来啊，和她讲讲过去的事情，说不定——”
“为何？林某就是为了给她自由才带她来到这里的。林某一直无法进阶，便是因为带着她在身边，无法洗练自己的道心，而且——林某的心也因为她而变得不怪异了，现在一切终于回归正常，林某求之不得。”
“可你明明并不想这样啊……”
“但无论如何，林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她从永夏离开必须回到永夏城，尽管凭她现在的实力这永夏中没有任何能拦得住她的人或物，但林某会马上离开这里，然后回到她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直到自己进阶为止——”
“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是最好的方法。”
“——但这样不对啊！肯定有那里不对的！”
“林大哥，我也觉得——”
“别说了，林某去意已决，若是你们想阻止，就尽管来吧。”
林立面无表情地打开瓶塞，从中倒了一粒丹药出来，那东西——是回魂丹无疑。
“好呀！我才不要眼看着自己的朋友抱憾终生——”
“我也觉得，林大哥你现在的样子太奇怪了……”
虽然不能使用灵气的我根本没有拦得住林立的手段，最多也只能甩甩嘴炮——我对自己手枪的准头可毫无信心，但是有些话该说还得说啊，是不是？
“很好，那你们就是要妨碍林某修行是吧。”
“没错——”
阿泪拔出木剑，身子伏下，整个人好像将要离弦射出。
在这个不能使用灵气的空间中，阿泪手中的那把木剑，现在就是绝对的话语权。
然而林立并没有一丝动摇，他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只是双眼红光一闪，世界仿佛在他的眼中凝固了——
“……动不了了？”
“连妾身都——”
“奴家怎么也被波及在内啦，呀，这样不就只能任人欺负了嘛，讨厌——”
“完全看不出讨厌的意思啊！”
我的身体同样完全无法动弹，和刚才被泥土禁锢时不同，身体并不是在外面被封锁，而像是被在脑内切断了联系一样——在场的所有人中我应该是受影响最小的，因为我原本就只有吐槽的余力而已。
“林某的神念随时都可以取你们的性命，虽然我并不打算这么做，但你们也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心神受损，林某也只好提前说声抱歉了。”
“这神念根本就不是筑基修士能拥有的，妾身的感觉果然没有错，只是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林大哥原来这么厉害——可恶啦，刚才还说在这个无法使用灵气的空间里人家是最强的——”
“嘿嘿，不使用神念的情况下自然如此——林某的神念如你们所说，因为心情的原因现在可是凌厉无比，不然还真没办法在这个封灵的空间中一口气定住你们所有人。”
“所以说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啊——我真的不明白，明明喜欢却不得不分离，这种事情最讨厌了！”
“我也不喜欢这种结局——”这种小说我是毫无疑问地会读了难受的。
“……对于林某来说，这是注定的结局。她——终究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啊！纹纹姐也不是人类，可我还是——”
“闭嘴呀剑妮子！”
“她甚至于不是血肉之躯——”
“所以说那有什么关系？”
“……妾身放弃了。”
林立也被这无拘无束的妮子弄得一愣，可他很快冷静了回来。
“也许现在你觉得没关系吧，可当你修行到了‘某一点’时，任何道心上的迷惘都会让你无法前进，而她——就是林某的迷惘。”
林立摇摇头。
“林某很羡慕你，阿泪道友，你的道心——想来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迷惘了吧，而林某却做不到那一点，只好亲手将这迷惘消除了。”
“都是说谎，你心中的痛苦，都在顺着神念透过来了——好吧！我决定了，等你走了，我就告诉婉儿姐你的事情——她一定会去找你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和她说！”
“接下来林某将在一处不存在于大千世界的裂缝空间中修行，而只有林某自己能引发裂缝，所以如果你不想让她痛苦的话，就别向她说林某的事情——！”
林立神色一凝，眼中红光大盛，施加在我们身上的神念一下子又加重了。
“……呜！我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痛苦，道心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要追寻自己所爱之物吗——”
“林某曾以为自己的道心只是想要到达更高远的地方，见更奇妙的风景，但后来林某明白了，这道心说到底——便是孤独。”
林立黯然的低下头，神念也松动了一分，然而也只有一瞬间，阿泪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前进了一步，只可惜她的身体又一次被定住了。
“说太多了……林某要走了，临走前，我还要再谢谢两位。”
他掏出一个有些旧的储物袋轻轻放置在了池边。
“这里面是林某的两件小礼物，本想直接送给你们，不过此处不能将储物袋中的东西拿出来，就请你们之后自己去确认吧。”
做完这件事，林立终于将手中那颗回魂丹送入口中。
“等等，为什么你要吃回魂丹？这东西还能促成金丹吗？”
“哦……阿夏道友你还在为金丹发愁是吧。林某不想误导你，金丹的话，林某随时都可以结成，只是林某为了在永夏中活动，所以用真气击伤了自己的丹田，让自己不能结丹。所以吃下回魂丹治好丹田的伤势，那林某就可以结丹了。”
“这……你就一直忍受着这个伤痛吗？”
“这点痛苦，习惯了。”
林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的周身已经开始出现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金线了。
界面法则在永夏中可以说是绝对的，没有人能够阻止，至少我们的嘴炮应该不能。
但是……
“呜——！”
眼看金线就要将林立带走，他却喷出一口鲜血，结果金线化成无数金色的点，无声息地散去——
施加在我们身上的神念一下子消失了，阿泪赶在他倒下之前扶住了他。
“林大哥！？”
“……怎，怎么回事……”
林立翕动着嘴唇，全身上下冷汗直冒，似乎忍受着极大痛苦。
我也快步来到林立身边，将手放在了林立身上，驱动起自己和林立相比不值一提的神念，探查起他的体内，然后我立刻发现了他倒下的原因。
“林大哥——你体内的金丹，裂成两半了！”
“原来如此，咳！”
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渗进了他的黑袍中。
“是因为我干扰了林大哥结丹……？”
阿泪瞬间又乖了不少，她身后的纹风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阵清风从她的指尖飞出来，缠绕在林立身上。
“妾身这风只能让你稍微舒服些。”
“不……并不是你们的原因……”
林立嘴角流着血，轻轻挣开阿泪和我，盘腿坐在地上。
“是了，当年……我第一次结丹也是如此……难道……”
林立双目微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咧开嘴，苦涩地笑了。
“嘿嘿，嘿嘿……原来林某所追寻的东西，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吗。”
“林大哥……！”
我记得自己身上还有不少药物，但是放在储物袋里，在这里一样都拿不出来……可恶！
“别担心……金丹爆裂本来药物也救不回来……谢谢了。”
“ 不，不对……你不是多次自碎金丹过吗，为什么这次——”
“因为这次林某，放弃了。”
他惨然一笑，体内两半金丹上各出现了数道裂纹，很快，裂纹就蔓延至整个丹体。
接着，那金丹就化为了无数金色的碎屑。
·
林立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修行这么久的呢？
恐惧孤独和死亡的少年，和想要到达更高处的修仙者——
看来，哪个都不是自己。
自己不过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真心的懦弱男人罢了。
丹田中的金丹碎屑看上去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然后星星眨眨眼，再也没有睁开。
·
于是，修仙者林立死了。
·
——“你怎么了？”
一个人的背光的影子撑起他将合上的眼皮。
婉儿……？
林立睁开了眼睛，原本几近崩溃的身体却一瞬间充满了力气。
“你……你为什么回来了？！”
“离开之后，我边走边觉得，我觉得应该要做一件事情的，所以回来了。”
眼前美丽的傀儡眨眨那双明亮的眼睛，连带着眼里的星星一闪一闪。
真可爱，林立想，几乎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你想做什么？”
林立露出微笑，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傀儡美人。
·
“我想和你一起看美丽的风景。”
·
林立的瞳孔放大了，这话他对她说过千百遍，可如今却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了。
·
“婉儿……”
·
“婉儿？这是我的名字吗？我很喜欢。”
“喜欢……那就好。”
“嗯，所以，带我走吧，我想和你一起走。”
婉儿戴着戒指的那只白皙的右手凑到了他的面前。
·
傀儡的笑容好像能把世界融化，而林立张开了嘴巴却没发出声音。
就像是变回了第一次被女孩子告白时那傻乎乎的少年。
·
愣了半响后，少年露出从一千年前开始就仅属于眼前人的温柔表情。
·
“……好啊。”
他牵起婉儿的手，后者脸上微微露出了害羞的红晕。
·
是啊，就该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的。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和她在一起，自己的道心才是如此坚固。
而并非是她让自己的道心迷惘，反而是自己因为迷惘疏远了她——
一幕幕和她在一起时的画面在他的识海中掠过，夜空中，原本合眼安睡的星星们张开眼睛，然后融化，金色的液体向着丹田中央飞速聚合，很快，一颗比起金属，更像是甜甜的糖果的丹丸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中。
金色的线条重新出现在他的周围，非常识趣的将两人和周围的“闲杂人等”分割开来。
·
“我们要出发了吗？”
“是啊。”
“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哪里我都带你去。”
·
美丽的景色，就该与美丽的她分享才是。
·
金光闪过，眼里只有对方的两人从永夏中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旧储物袋和愣着的观众们。
·
·
与此同时。
立在先头大厅里的那扇雕花木门，它的门把无声无息地转动了半圈。
门开了，一个俊美的青年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春秋。
他没有被周围的各类奇妙物品分散精神，毫无犹豫地踏上了离开遗迹的台阶，一步一步地接近着灵气封印的边缘。
“哗啦……”
一滩红色的液体，沿着冰制的台阶慢慢地流淌下去，但却并没有浸湿他的鞋子。
他对这液体多看了两眼，在发现其中一颗被红色液体包裹起来的小小心脏时，他的眉毛一挑。
“……”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让液体渐渐地淌了下去。
·
“教主，教主——”
“路明，本座听到了。”
“终于联系上您了，您现在的情况如何？”
“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春秋深吸了一口永夏的空气，嘴角一挑，瞬间，象征着界面法则的无数根“线”出现在他的周围。
“对了，路明，告诉本座养的那对‘金鱼’，兜玉城那家面馆里有人找他们，然后把他们放了吧。”
以他为中心，线迅速地染上了血的颜色，在阳光下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
永夏之八 The Scientist - I'm going back to the start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