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旅程，“他”的容貌，“他”的话语……
记忆，如此足够。
·
于是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
[Summer Fiction 傀儡少女会梦见机关羊吗？]#2.50-Lights will guide U home
·
数年前，岛上，第九高级中学。
一件狭小的办公室内，一个硕大的打印机旁，一张破烂的课桌后，眯眯眼的男高中生主编正在读着一张纸片，读着读着，他的眯眯眼就绞在了一起。
“河影，你过来下好吗？”
听到召唤，正在一旁埋首于整理旧报纸的男生抬起头，他头发留得很长，还染成了金色，不过因为距离上次染发过了很久，颜色已经斑驳。
“啥事啊老大。”
颇有点杀马特风的男生——河影停下收拾报纸，小心地在拥挤的校报编辑部室里挪动到校报主编的身前。
“你要退下来了？”
“嗯呐，我差不多也得琢磨一下，别连大学都上不了了，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可没法子像老大你一样一心多用啊。”
河影耸耸肩，这里毕竟是九高中啊，尖子生才是少数人。
“你那成绩……行了，有问题找我吧，辅导你不成问题，只是流念……”
“啊？她怎么了？”
“她要一个人担负你你们俩原本的工作吧？最近这段时间好像也没有新人想要加入的样子……我们学校开始变得有些普通了呢，虽然快毕业了，不过这可真遗憾。”
“放心吧，她很快就要展露她的才能了，她需要的是舞台和机会，而这正是我能给她的——另外，为了以防万一，老大你最好用社费买点菠萝啤或者格瓦斯之类的放在食品柜。”
河影想起了自己呼呼大睡过去的那个本应该脸红心跳的夜晚，由衷地加上了后半句。
·
现在，岛上，河影与流念的公寓
这里的气氛相当诡异，明明是女青年们愉快的火锅啤酒会，结果参加者二人一个正努力用眼泪填满空啤酒罐，一个埋头双掌间不见世事，略带哭泣声的沉默笼罩了这小小的空间。
“汪（两位，稍微振作一下可以吗）？”
然而并没有人理正努力使用平时逗孩子老婆的专用姿势打滚的白色大狗，这让它深受打击，这样下去的话，自暴自弃二人组就会变成自暴自弃二人一犬了——
·
“Nobody said it was easy～It's such a shame for us to part——”
·
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歌声响了起来。
“啊……我的手机，是谁打来的，三更半夜的，如果是广告之类的，婉儿小姐能不能拜托你沿着电波过去揍他一顿啊？”
“虽然不知道怎么沿着电波过去，但是如果是坏人的话，揍他一顿应该也没问题。”
“嘿嘿，那拜托你啦，啊，找不到了，手机，手机——”
不管是广告还是什么，这通电话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气氛是真的，如果可以的话，婉儿还真想“沿着电波过去”拜访一下。
“Oh, take me back to the start～啊，找到啦。”
跟着手机铃哼起歌的流念从沙发的缝隙里把手机拔了出来，不知为何，明明无法理解歌词，但婉儿却也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共鸣，让她感觉到这首歌很好听。
“怎样？需要我去揍他吗？”
傀儡少女积极地建言，但是流念却看着手机屏幕面色一变。
“笨河影！？为什么会半夜这时候打电话来……”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没事～反正他也不会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希望是这样，半夜的电话总觉得……”
流念没有说完这句话，她似乎酒醒了不少，用手指滑动一下屏幕——
“喂，河影，干啥这么晚打电话啊？”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着，理所当然地期待着诸如“打错了”之类的，无关痛痒的理由,毕竟“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流念，你没事吧？”
然而，反而是受到了电话那头河影的质问。
“啊？我当然没事啦……”
“我突然就感觉心里很不舒服……你这家伙不会被人欺负哭了吧？”
流念愣住了，一种奇妙的笑意慢慢地爬上她的嘴角，而做错了事的婉儿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距离，不了解手机的“能力有限”的婉儿并没理解刚才发生在情侣间的小小奇迹。
“什么呀……假惺惺地突然关心起人家，以为我会高～兴吗？我看是·你觉得寂寞了吧，嘻嘻～”
很高兴啊，婉儿想。
“谁会觉得寂寞啊——等等，你这家伙，这要死不死的腔调——喝酒了吧？！我从话筒里都能闻到酒味儿了！”
原来手机还可以传输味道啊，真是不可思议的科技——情侣间的默契似乎又给婉儿留下了错误的印象。
“唉，我喝了呀～我还吃了火锅呢，怎样？不带你哟——”
“等等，等等！你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吃火锅啊？屋子里有别人吧！？”
“汪（这两人都是直觉相当准的类型啊，这里我来解围好了）。”
一直趴在地板上看戏的很有担当的月月凑了上去，吠了两声。
“汪汪！”
“什么啊，是狗啊——屁咧，狗怎么会吃火锅？我们有那种闲钱喂狗吃火锅吗？到底是谁啦，还带着只笨狗过来——！”
“汪！？”
受到打击的月月低下头，夹着尾巴从来时的门又努力钻了出去。
“唉～被发现了就没办法了呀，嘻嘻，我在家里偷·人呢～”
婉儿顿时坐正。
“流念小姐——”
这种说法可太糟了，但是还没等她解释，话筒里的男声就开始叹气。
“唉……别闹，是女孩子吧。”
“如果我说不是呢？”
“不是的话你就把话筒给‘他’好了呀，我看看是什么男人这么不要命——我是说不长眼睛。”
“……切～没劲，我才不要把话筒给她呢，这么好看漂亮的人，和你说话太浪费啦，是吧婉儿小姐？。”
“我应该说谢谢吗……如果能打消疑虑的话，还是把电话给我吧。”
而且我也想用一下这神奇的机器，婉儿偷偷加上了一句。
“好好好，那我把电话给她咯，这可是超级大美人，我拍了超多她的照片的～想看？不给你看呐，给你看了我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要看你为她神魂颠倒的样子吗？能和她说说话，你就感激我的宽宏大量吧你～给，婉儿小姐，你可以骂这个笨蛋几句，他肯定不敢还嘴。”
“谢谢，这个电话礼仪还是算了，你好，我叫婉儿。”
第一次打电话的婉儿有点忐忑，事实上婉儿如果能激发触摸屏的话，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你好，我是流念的男朋友，河影。”
电话中的带着点痞气的男声明明听出了对方是女性，却还是示威似的这么说了，这让旁边竖着耳朵在听的流念很是开心。
“我知道。”
“你知道的话就好说了，那个……”
河影突然压低了声音，婉儿一时间还以为手机故障了。
“谢谢你帮忙照顾她，她喝这么多酒肯定是因为这段时间毕业压力太大了，我这边也拼命在赶进度，但是一时间内恐怕还是回不去，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多陪陪她，拜托你了！那个，婉儿小姐。”
虽然声音变得含混，可是里面蕴藏的情感让婉儿竖起了耳朵。
“我明白，这是当然的。”
“多谢，那麻烦注意点耳朵——咳，我晓得啦，把电话还给那个酒鬼吧！
后半句河影努力地拉高了声线，成功引起了流念的注意。
“啊，谁是酒鬼啊～我还能喝的！”
流念奋力地夺过了电话，接下来就是女大学生与男朋友看似针锋相对实则如胶似漆虽然毫无营养却又让人看得心灵舒缓的打情骂俏电话粥，以第二天的工作生活和下个月的话费账单完全无所谓的气势，狂热地追寻着、渴求着、交换着、思念着对方的声音——
婉儿看着面前看得见的女大学生和千里之外看不见的男社会人，觉得如果发明这种名为手机的机器的人看到这幅光景应当会感到喜悦吧。
至少，此时此刻，她是由衷地为这两人感到了“喜悦”。
证据就是她正在努力微微上翘的嘴角。
“啊——好啦，不和你说了，明天我还有事呢，你也有事吧？”
要结束了吗？
“是是是，我不会撒酒疯的啦，我又完·全没醉的，我没全喝光呀，就喝了五罐而已哦，才五罐哦～我接你活的第一个星期都把菠萝啤当水喝的——啥，菠萝啤是不含酒精的吗？那格瓦斯呢？啊？那个也没有？唉——安慰剂效应？啥米啊你在说……”
好吧，看来电话粥还没煲好。
只是……真奇怪，如此思念彼此的二人，为什么要分开这么远的距离呢。
明明就该珍惜不过百年时光中的一分一秒。
·
明明就不能将时间浪费在任何无用之事上。
·
明明……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拿来分别。
·
婉儿曾经觉得，修仙界也好，地球也好，生活在两个世界的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
毕竟他们的一生与久远的过去和无尽的未来相比，微不足道。
他们是仅仅能活在“现在”的生命，所以他们都一样。
只要自己合上双眼，休眠对自己微不足道的几百年，眼前的人，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人，千里之外的人，他们全都将化为枯骨，化为灰烬，不是吗？
死，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归根结底，这些人的短暂的生命所能做到的一切不都是毫无意义吗？
·
婉儿现在还并没有察觉，她无法在地球为“他”找到礼物，正是因为盘踞在她心底的这个想法：
“凡人的短暂生命是无意义的——所以他们创造的东西也是无意义的”。
她可以从她认为这些无意义的东西——比如会融化的冰淇淋——中获得小小的快乐，却不能将这些她认为无意义的东西——比如终究会融化的冰淇淋——当成礼物送给“他”。
这种潜藏的意识，这种思考的方式，这种逻辑的走向，来源于修仙者的“傲慢”。
·
——不，并不是“傲慢”这么充满情感的词汇，应当说是作为修仙者的“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地使用凡人性命，理所当然地见证凡人死去，理所当然地高人一等，这是从来不需要明说的，修仙界的价值观。
虽然从没有人灌输给婉儿这种“理所当然”，将作为曾作为凡人的自己铭刻心底的“他”也是难得的不视凡人如蝼蚁之人，但是，本就将“他”视作重于一切的婉儿，在与“他”一起走过的旅程中见过太多如同烟尘般散去的凡人生命，那在整个修仙界占据压倒性多数的“理所当然”作为“他”的冒险的背景，成为婉儿记忆的一部分，构筑成了她的灵魂。
·
但婉儿现在也并没有察觉，她的这种想法正在改变，所以才会想要为她、他们寻找到某些意义。
这并非是什么“理所当然”，更不是什么“傲慢”，倒不如说只是更为单纯的，傀儡少女初次产生的“想要为朋友做些什么”的心情而已。
·
意义，意义，意义意义意义意义意义意义意义意义意义——
婉儿思考，思考，思考，思考眼前煲电话粥的女大学生和她数以十亿计的同伴们的生命的意义，然而她绞尽不存在的脑汁，却没有得出结果。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无法靠自己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思考逐渐在她灵魂中堆积成无解的迷宫——
·
“好啦，不和你说了～早点睡哦，到时候别说我没关心过你。……你先挂电话嘛，我不要先挂……好啦，一起嘛——三，二，一，拜。”
眼前的女大学生挂断了手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屏幕，转过头来，却发现婉儿又一次埋首于双掌之间。
对于散发出苦闷气息的美丽少女，酒精仍在脑中横冲直撞的流念不假思索地握起了婉儿的手——
思考被打断的傀儡少女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没有挣开流念的手——
·
“来吧，到我和他的房间去，我有很～～多好东西给婉儿小姐看～！”
·
醺醺然的女大学生脸上带着看不出打电话前消沉的澄澈笑容，不由分说地拉着婉儿进入了小小公寓中傀儡少女还从未进去过的，属于流念与河影的小小房间——
·
[Summer Fiction 傀儡少女会梦见机关羊吗？]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