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啦，师父。”
小小的包厢安静下来没过一会儿，他就推门回来了。
“徒弟！你这家伙，还真敢把为师一个人丢下来啊！”
“别担心，我可是一直在门口守着，如果出现什么事情我随时都会到你身边。”
“哦？现在想起来说好话啦？”
“我说了吧，我会推你一把，即使你在悬崖上我也会把你踹下去。”
“你也别真用踹的啊！”
“抱歉，但那位吸血鬼大人真的很难搞定，我试着雇了一组颇有名气的冒险者小队……结果他们差点被丢进了异次元中回不来，于是我只好自己去了。”
徒弟摇摇头，在我身旁坐下，我顺手将剩下的半块冰镇牛排推给他，他的手镯—关于是个男人送给他的这点我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不放心——中喷出一张火符，将原本三分熟的RIB EYE变成了五分熟，他拿起刀叉将一块肉送入口中，十分虔诚地咀嚼着相当于自己一周赚的钱。
“那你找到她一定花了很大功夫。”
“不，这倒是完全没有。我在公会官网搜了下，找到了她的博客，上面有她的工作邮箱。于是我发了封电邮给她，她就让沃芙小姐从公会大厅带我过去了。”
“她真贴心……”
“是啊，除了在和她聊天时提起你的事情的时候她差点把我弄成人体‘艺术’，她都还蛮关照我的，还请我吃了顿工作餐，不过回请这顿可真是够贵的……”
“人体艺术……你没事吧？！”
“没事，她只是吓唬我一下。你忘了吗，她会遵循规则的——而且其实她人很好。”
“只是她不善表达，我知道的。”
是啊，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那如今无比强大的能力曾经仅仅能一定程度地操纵自己的身体，把脆弱的身体改造成脆弱的武器，一边战斗一边受伤。但她日复一日地磨砺自己的能力，渐渐地能操纵其他生命……之前也说过的，她出生于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意外她成为了吸血鬼。这本该引发悲剧，然而她的家人并没有舍弃她，他们依旧幸福地生活了下去，后来她就像是家族的守护神一样，暗中保护并引导着家族的成员，直到家族不再需要她为止。因为她幸福地生存了下来，所以她希望其他异族的人也能和人类在和平和幸福中共存下去——那就是她的目标。这并非是“悲愿”，而是她心中幸福的种子渴望着开花结果，渴望着将那果实分享给每个人。这当然很难实现吧？但是她想出了个超级简单的方法——可能是因为她见到了‘我’这种不合常理的‘人’的缘故——那就是以近乎一己之力调停所有的矛盾，孩子一样的想法呢。”
然而现在看来她真的做到了，而且做的还不错。
如果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英雄的守则，那她毫无疑问就是英雄了。
和我这种瑟缩着的家伙不同，她……一直在前进。
“我也体会到啦，那个人在普通的意味上也很厉害呢——见到她时我发现原来是我大学的学姐哎，她可是个名人，我校生命科学方向最年轻的博士，呃，实际应该是最年长的博士吧。这样想想的话，她的能力也是和‘生物’有关的，用‘知识’解构自己的能力来让自己获得提升——这点就和平时师父喜欢唠叨的‘借助修仙界的大原则修行’很像，不愧是师父的朋友啊。”
“嫌我唠叨啊？你这么欣赏小红呢，那干脆去当她家的食客好了啦？反正为师是这种动不动就会在小辈面前哭鼻子的丢脸女人。”
我端起了胳膊，作势转向一边，和徒弟在一起，总觉得就很有做这种小女孩似的事情的心情——话又说回来，我可能根本也没长大吧。
“别逞强哦师父，一会儿又要哭鼻子了。我倒是觉得，师父本可以很冷酷地，像是‘神明’似的与普通人划开界限，但是师父却选择了享受普通人的快乐——以及普通人的烦恼和软弱，我认为这是师父很值得敬佩也很可爱的一点。我还挺喜欢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下意识地转回头来，却撞上了他的双眼，那明亮的目光竟然不比古老的吸血鬼柔弱多少。
虽然他原本就是成年人，但他真的长大了许多。
“……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啊。”
咕咕咕咕……这小子，最近真的想转受为攻吗？这怎么行！这样的话我的地位岂不是越来越低了！
·
但是……
我还挺受用的，这稍微有点强势的关怀。
·
但是！
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认怂呢！
·
于是我不由分说地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贪恋着属于他的丝丝温热，捎带给自己找回点主动权。
“辛苦你了，徒弟，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结果开口说出的反而是真心话了……唉，也无妨。
“我只是在师父屁股后面踹了一脚而已，师父才是，很努力了哦，虽然很难看，但是也凭借自己跨越过去了。”
“也不是完全凭自己啦，毕竟……不能让她们失望，也不能让徒弟你失望嘛。”
“的确，师父很努力啦。所以，我给努力了的师父准备了礼物。”
礼物？
他颈上的项链闪动一下，然后一瞬间中，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就仿佛是在游戏中突然间切到了下一个场景一样，刚才还在包厢里的我俩，转眼间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么师父，欢迎回到……永夏。”
·
“永夏啊……”
我从虚空中凝结的孤独堡垒，今天似乎也也一如既往。
为了方便徒弟修行，我在徒弟的项链中注入了更多的能力，如今在他可以自由往返永夏和地球，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内做到我能做的事情。
反正徒弟是完全的草食系，倒不用担心他做什么坏事。
这边太阳才刚刚落山，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松开我啦。”
徒弟的脸也被夕阳染红了些，他扭扭捏捏地从我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然后从短裤口袋中 抽出了一个细长的礼物盒，用双手拿着它，像是推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送到我的面前。
——这个场景已经是礼物了！
“这是……？”
我捏住了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颇有分量，而色彩鲜艳粘着飘带的包装盒上还有价签没撕——我想徒弟应该很紧张。
“打开就知道了。”
“我可以打开吗？”
“你装什么矜持啊，快点开啦。”
“嘿嘿嘿，让我先猜下嘛，这才是包装礼物这玩意儿的乐趣嘛。”
“那你就猜猜看咯。”
礼物嘛……应该是精致美妙的玩意儿吧，徒弟好歹也作为普通人，然后从这纤细修长的外形看来……
一朵花？
嗯呐，如果是那种的话感觉有点浪漫过头应该不至于（或者说是不符合我们的相处模式），虽然今天已经吃了高档牛排，搞不好徒弟想往那个方向前进就是。
一支笔？
用来记录过去发生的事情什么的……不过我是不太需要啦，日记这种东西，只要看“鸽子蛋”里面的记录就行了，但是反过来说日记并不是为了记下发生了什么，而是为了反思当日当时的行为……这样好像不坏，每天拿个小本本记录自己的感觉很有女高中生味儿！
一块表？
这个好像蛮靠谱的！这种类似饰品的东西送了之后就会期待对方戴着它，所以亲密的人会送这种东西（反过来说，如果关系没到那种程度的话，送了多半也只会引起对方的困扰哦，各位读者要注意，这可是来自师父的忠告）。手表这种东西虽然有点像是父亲在成人礼送给儿子的礼物，告诫孩子要认真地度过每分每秒。嗯，从这个角度来说，很是有意义，也很像喜欢把我当成小孩的徒弟会做的事情。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差不多也该验证下自己的猜测了。
我用指尖抽开绑带，撕掉包装——算了，考虑到徒弟的心意还是小心地解开吧——然后开启盖子，里面是……
一根烟杆。
金属制的烟袋锅和烟嘴，木制的杆身，没有什么装饰，不过这材质好像是修仙界颇为珍惜的那个魃丹木与不朽钢？但那种我吃零食看漫画时随便起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仅仅是触摸着这烟杆就能感觉到的徒弟耗费在上面的心思，这是徒弟手工制作的呢！
“我烦恼了很久，想了想好像这个对师父比较实用。”
“嗯哼～”
我捏起那根烟杆，拿到手上发现它似乎比放在盒里看起来要长，稍显有料的重量压在手指上沉甸甸的，抽起来大概会手麻，应该明亮的不朽钢材上面充满了显然不是有意为之的花纹或者说伤痕，摸起来刮手的木杆透出打磨过的痕迹……老实说，徒弟能把成型后依旧可以生长变化的魃丹木以及别人都说无坚不摧且能自我修复的的不朽钢搞成这样大概是这些材料们察觉到徒弟身上我的气息于是怕了他了，不然一般来说这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虽然是破破烂烂的粗糙礼物，但是……
“我收下啦！”
我超喜欢的，嘿嘿。
“你好像还很开心啊，老实说，教我制作的那人看到成品之后表情可是很复杂的……”
“小瑕疵什么的别在意啦，而且这种材质做出来的玩意儿过个十天半拉月就会自己变得漂亮加顺手了——它的确很实用啊，为师正好想要一个这个。”
我把手放在脑后，长发顺着我手的动作自动地盘起，然后我将那根烟杆当作发簪插了上去。
如果这穷小说有插画师就好了，可惜并没有。天知道某个废物学会画画——考虑到我这张嘴，我还是别给出确切时间了——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看吗？”
如我所愿地，我见到了徒弟不好意思的表情，嘿嘿，徒弟说到底还是徒弟，太好摆弄啦。
“……好看，虽然这样有点像花魁之类的特殊行业从业者。”
“那是不是有种隔空被绿的感觉？”
“突然转进绿色话题？！”
“哈哈哈哈哈，还不是徒弟递个长条状的盒子给为师，害得为师以为是什么成人玩具啦。”
“在这种煽情场景讲这种下流段子真是辛苦你了呀师父！……虽然也在我意料之内吧。”
“嘿嘿～为师就是这种人啦，那么那么，立刻就来品尝一下徒弟的心意——”
我随手一捻，指尖中出现了一撮仙草，我习惯性地将其中的灵液抽了出来弹给徒弟，然后将干制后的仙草塞进烟袋锅中，响指一敲，点燃……
甜蜜与苦涩混杂的味道冲进我的肺腔，我一时神情恍惚，环绕着我周身的纯白烟气愈发浓郁，甚至遮蔽了我的视线，而在烟雾当中，什么东西的轮廓渐渐浮现……
“这是……？”
之前从没见过的巨大建筑不知何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
在我冰做的家中，我曾万千次眺望的熟悉得有点生厌的风景……就在烟雾中变得不同了。
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烟杆滑了下去，被我伸手接住，然后顺势插回了头发上。
“我的礼物啊，我从没说过烟杆是礼物吧？虽然也算啦。”
徒弟拉起了我的手，眼前的烟雾已经消散，我得以窥见建筑物的全貌。
那是栋非常朴素的建筑，没有装饰的墙壁基本上是砖石构成，但是建筑非常宽阔，而且能看到众多的窗户，说明里面应该有众多的房间吧。
修仙界少见这样的房屋，但是我却感觉经常在地球那边看到……
“走，我们进去看看。”
“好啊，那就进去吧。”
有点困惑，眼前的“建筑”里究竟是什么呢？
穿过钢铁的大门，走过一片广场，我和徒弟一起漫步在这建筑物中，楼梯，走廊，一扇一扇的门，一个一个对着走廊的小小的窗户，透过它们可以看到一间一间宽阔的房间，里面都还空荡荡的。
“师父大概一时认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吧，不过地球上的其他人一看的话应该就明白了。”
“那也得这个场景有插图才行啦。”
“……拜托，这已经逼近结尾了，就别出戏了嘛师父。”
“没事，这可是美丽女仙人的权利啊，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徒弟快走了几步，在我面前停下了。
“这是‘学校’啊，我为师父建造的。
“徒弟建造的学校？”
“话是这么说，不过基本上我只出了个主意，主体的话除了那位巧克力剑士当作力量训练帮了不少忙外，主要靠那几位妖王，尤其是某个嘴碎擅长操纵土欠我人情的家伙建造的。”
“学校啊……”
小朋友们最害怕的地方，大人们最怀念的地方，让热爱知识的人升华的地方，让憎恶知识的人认清自我的地方。
徒弟一说我就明白了，这里的确是学校——虽然我没有上过学，但是游戏里也好，各种作品里也好这场景都经常出现——也就是说这是间“教学楼”。
“徒弟所说的礼物，就是这间‘学校’吗？”
“没错，这间学校就是我送给师父的礼物，‘校长’师父。”
徒弟转过身来，向我露出了微笑，这微笑让我搞不明白了……
尽管突然收到这么大的礼物我当然很开心，但是这所建筑物，这间学校却让我有些困惑……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徒弟送给我这个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并不曾亲身体会过“学校”意义的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学校……‘校长’什么的，就和门派的掌门之类的差不多吧，但是我……”
我并不是没想过成立自己的门派，可是那样会对世界造成太多的影响，这并不好……不过说白了对于任性的我来说这只是个小问题，更重要的是我很害怕。成立门派就意味着自己会收到众多徒弟，徒弟会有徒子徒孙，然后羁绊和关系会结成一张大网，而我不能不敢不配不该呆在这名为羁绊的网中……你看，万里挑一的是修仙者，修仙者中再万里挑一是天才修仙者，天才修仙者中再万里挑一才能到达修仙者的顶点，真正的不朽不死……
也就是说，那张看似美丽的由缘分组成的大网，终会凋零。
只有眼前的男孩子不同。他是我的徒弟，同时也是选择了我作为师父的人，是我有资格对他任性的人……是与我许下约定的，愿意舍弃一切陪伴我到最后的人。
他期待着吧？期待着我也能从自己的孤独堡垒中走出来，不仅仅像个NEET似的通过网络和各种手段“生活”在世界中，而是亲身行走于人类当中。
但是尽管已经从小红和伊阿那里失而复得了重要的“缘”，我还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让我结下新的“缘”的勇气，即使这是徒弟的礼物，我也有点……
“师父害怕吧。”
“嗯。”
我没有逞强，很诚实地在此刻示弱了。
“我猜也是，话说师父你最近有什么喜欢吃的零食吗？。”
“唉？‘虎皮风爪’？”
在这句与当前氛围不搭调的宣言之后，我们身边墙壁上的盘龙浮雕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他的嘴张得越来越大，直至它的上下颚抵达走廊的地板和天棚，口中身处则是盘旋的楼梯——
“呃……这是修仙学校对吧。不是什么魔法学校吧？”
虽然我也很喜欢那小说。读起来会有种那个世界真实存在的感觉，好想去霍O莫德吃糖吃个爽啊。
“嗯，只是我总觉得校长办公室就该是这样的，我们上去看看吧。”
到这种时候还玩这种不知道有没人能看出来的梗，看来那个人的确在自暴自弃啊（我也觉得，徒弟说），真可怜。
·
徒弟拉着我登上了旋转楼梯，途中我们俩一路闲聊着。
“嗯哼～说是校长室，但是为师怎么感觉校长藏得这么深的话每天都会不干正事呢～”
“那也没关系嘛，反正‘校长’一向用不着干什么正事，教学方案的话反正修仙界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就算是师父这样的家伙也行的，大不了摸着石头过河嘛，而且就像是玩模拟类游戏时，前期的发家史总是最有趣的。校长只要开学典礼毕业典礼上讲台上说点有的没的的废话，让人莫名其妙地留下莫名其妙的印象，莫名其妙地觉得在这里度过的时间莫名其妙得有点宝贵就好了。”
“这可真莫名其妙啊。”
“学校基本上就是这种地方啦，所谓学生就是看似千篇一律实则各有各的莫名其妙的人——这是我的经验。而且另一方面师父如果对学生们做太多，平衡的方面就不好了吧？所以师父只要做自己最喜欢的吹逼就好了。”
“是～嘛，其实也无所谓啦，为师也可以稍微多收几个徒弟——你说呢？”
“‘师父的徒弟有我一个就成了’——你想听我说这句话吧。”
“想听想听～嘿嘿嘿，今天的徒弟可真坦率，因为临近结尾的缘故吗？大甩卖一样的，不过为师可是照单全收哦，而且你又脸红了。”
“咳咳。而且除此之外，师父你太容易惯坏徒弟了，如果是收师妹的话，以后可能师妹可能会嫁不出去，如果是师弟的话……”
“很容易徒弟头上就青青草原茂盛生长了啊。”
“你也知道啊！你那性骚扰式的培育方法！”
“‘所以动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嘛。”
“我看曾（增）益到了最后与其说不能不如说变成无能了吧——啊，到了，这楼梯有点长，之后应该缩短些。”
终于，我和徒弟到达了楼梯的尽头。呃，说实话，我记得我当年也搞过这么长的楼梯，这真是种没意义的心有灵犀啊。
徒弟推开扇有点眼熟的门，眼前是——
“师父可能会觉得这里有点腻了……”
“不，并不会啦。”
眼前是徒弟的小小公寓，只是看起来不一样了，或者说，这是不一样的地方，仅仅是看起来一样。
虽然从故事开始我差不多就一直呆在这里，但我怎么可能觉得腻呢。
在那件事后，我在地球上……在小红和小狼喜欢的土地流浪，期盼着能见到她，同时又害怕着——嘿……你们明白的，我如果真的去找的话，我怎么可能找不到她呢。
在遇到徒弟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人类一样生活了，不用饮食，不敢睡眠，梦游般地辗转流离。这些事情实在没什么可说的——那是一天天空虚的堆砌，只有和他一起回忆的时候，那些回忆才会突然有了被回忆的价值。
而那之后，我所获得的安身之所……
就是它了。
就是他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熟悉的一切和不熟悉的一切。
·
这间“客厅”虽然布局未变，但是内部摆设却朝着那种校长室的风格前进了一步。稍微变得有点严肃但依旧是我和徒弟随便的风格，厚实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鱼缸，里面有两只红色的鱼儿傻乎乎地游着；旁边是塞满了漫画书的书架，两者都是直接从巨木中切下来的（我大概猜到徒弟说的那位巧克力剑士做了什么），它们占去了房间的小半，书架对面的墙壁上有扇门，应该是通往休息室的吧。然后是看上去很舒适的沙发以及矮矮的茶几，沙发对着的墙则嵌入了一台巨大的壁挂电视——这与其说是校长室，不如说是娱乐房，那个长长的楼梯怕是用来在某些头顶闪电形伤疤的学生闯进来时拖延时间把游戏机和漫画书收起来的。
“单纯有这么个小小天地为师倒是蛮开心的啦，只是为师果然还是不明白……‘学校’的含义，通过刚才的聊天我只明白了学校这地方很莫名其妙就是了。”
我走进这间校长室，在里面的沙发上舒服地坐了下来，这沙发和徒弟的沙发看着很像，但显然是改良后的高级货，坐下去的感觉对屁股很友好。
“师父没有上过学应该不会体会到吧，我也是在和蕾特女士她们聊到学校的事情时想到的这个点子。她为了让伊阿小姐有个正常的童年所以陪着她和普通人的孩子一样去上学了，从小孩子的模样开始陪伊阿小姐一起长大……”
“回想一下，那孩子叫为师‘阿姨’却直接叫小红‘Red’……原来如此。”
难怪那二人之间总觉得有种超越了抚养者和被抚养者的亲密。
“……呃，其实在我感觉上来说，可能在这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啦，但是那种推测说出来可能有点shock过头会搅乱现在的气氛，我们之后有机会再聊吧。”
徒弟的表情却变得有点微妙，甚至于还有点微微脸红。
“怎么？难道徒弟也想这样来一次吗？那为师可以展现下萝莉形态哦。”
“虽然我有点想看，但是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吧。”
徒弟也过来了，坐在了我的旁边，沙发的话就是这点很奇妙，你能轻松地感觉到和你同坐的人的重量，这种重量和窝进去的感觉一起会塑造出一种安心感，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家庭中一般都会有沙发吧。
“师父应该是想到了以前说过的门派之类的话题吧？但是‘学校’和‘门派’是不同的东西。”
“不同的东西？”
“门派会培养门徒，门徒虽然会离开门派去历练，甚至是叛逃，但是门派是希望有朝一日门徒成为门派的力量才培养他们的，也就是说门派是要互相依靠地壮大下去——但那对师父来说却不行。与师父相较之下，这种互相依靠就和编织蜘蛛网一样，太脆弱了，只会成为师父的毒药。”
“……嗯，是啊。”
“所以这是不行的。但是离别是无法否定的。师父所爱所惧的缘本身就是聚散离合，师父不是傻瓜，不会否认这一。，而且师父比谁都清楚离别的意义，所以才把朋友们的人生刻印在了心里，我清楚师父和我讲他们的故事的时候是在为这些朋友们骄傲着的。师父身上的问题是对师父来说‘离别’太痛了，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痛——对于常人来说一次离别如果是一份的痛苦，那么对师父来说，一次离别就至少是数百亿万份的痛苦吧。”
徒弟低下了头，我也抿住了嘴唇，虽然这是早已知道的事实，但是经由别人说出来果然还是有点痛啊……
但是接下来徒弟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代替他胆小的师父下定了决心，然后他——
捧住了我的脸。
我的脸冰凉，他的手滚烫。
啊，像是那时一样。
他就这样捧着我的脸好一会儿，直到他自己的脸变得通红……
他开口了，眼睛深处像是有个小小的太阳在燃烧。
“所以，我要改变，改变‘离别’的性质。”
不，不是太阳，就算太阳的生命也太短暂了，那是某种比宇宙还要永恒的——
某种……
某种……
某种说出来会害羞的东西吧。
“因此，这里才是‘学校’！这学校是我为师父准备的，即使害怕‘离别’也能在泪与笑中去重新汇集‘缘’的场所，因为学生来到学校，学校培养学生是为了‘毕业’啊，虽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赚学费啥的，但总归来说，在学校里，学生毕业才有意义。所以学校是尽情期待‘离别’的地方，是为了‘离别’而相遇的地方。在这里的离别……或多或少，是充满希望的离别，所以在这里，师父也能或多或少地去接受‘离别’了。”
徒弟说完了这一切，而我置身于他的心意当中，哑口无言。
“我是这样觉得的……呃，那怎样，师父喜欢这礼物吗？”
他松开捧着我脸颊的手，努力用悠哉的态度靠在沙发上，红扑扑的脸看上去半分是不安半分是不好意思，总之冲我微笑着。
我的脸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不，或许终于是我自己的温度也说不定吧。
“我……”
我伸出手，夕阳的残光从窗子中投入掌心，一瞬之间，我有些恍惚。
然后我看见了无数模糊的面孔在走廊之中来去，路过我时会微微颔首，露出微笑。
然后我看见这些面孔渐渐地成熟，渐渐地深邃，渐渐地做好准备。
然后我看见了他们起身，告别，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和信心，踏入凶险而绚烂的仙人世界……
·
然后我就看不见了。
·
因为我作为“校长”的使命到此便结束，撕心裂肺的离别就这样化作星星点点烛火般的期待与祝福。
期待他们与我有朝一日再次相见。
祝福他们能够抵达修仙者的定点。
虽然我多半会是个每年毕业典礼都要哭得比谁都大声的丢人校长……
但那一定会是希冀多过不舍的泪水吧。
对于渴望着“缘”，又恐惧着“缘”的我，这所学校无疑是徒弟在灵光一现中送出的最好礼物了。
“我，我很高兴收到这样一份礼物……”
这样说着，我的声音竟然有些发抖了。
……今天一天，我似乎都在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善意与温柔塞满，简直让我不知所措。
我的泪腺本来就很弱，这下子今天它可是尽情地释放了，可我的形象就遭殃了。
再哭的话，真的会人设崩塌被当成爱哭鬼了呀——
“师父喜欢就最好了，好啦，可以不用哭啦。”
徒弟将开始缩成一团的我伸手搂住了——凭身高和外表可以半票乘坐部分车辆的徒弟做这个动作还真难为他了。
“今天第三次了，被人这么抱着……”
“好啦，好啦，今天的师父可以稍微任性下，虽然这么说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总不能说是小说完结纪念日吧——其实原本我是打算在我们认识两年的那天为师父准备那么一场鸿门宴当巴掌之后这个礼物当甜枣的，只是……”
“场外原因呢，场外原因啊。某个废人要为这种事情负责呢。”
“但无所谓啦，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反正今天‘又’欺负师父欺负了个够本。”
“徒弟也‘又’开始得意忘形了？那为师要捍卫师门尊严咯。”
“啊？”
搂着我的可爱小男生还没有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眼前的师父虽然今天算是丢人丢了个痛快，但是借着大家的力量，我也从我的“壳”中走出来了——
所以，“你”所留给我的这身对抗孤独的铠甲，好像终于可以让它解放了。
我已经足够有勇气了，也有了陪伴我的人，“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
师父……“大姐姐”？
可以的吧？
可以的吧。
·
于是，我把头抵在徒弟的胸口——
“徒·弟？”
“哎？”
“为师要……欺负你咯？”
我敲了个响指。
围绕着永夏旋转的天体加快了速度，今天就让太阳提前下班吧，然后月亮，麻烦你了。
银色的月光知趣地穿过窗子，趁着徒弟因为月光而愕然的当口，我抽出了自己的腰带。
悉悉索索地，包裹了我身体不知多少岁月的漆黑布料带着点欣慰和我熟悉的戏谑褪去……皮肤曝露在空气中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寒战，尽管永夏的气温自然比我的体温高多了，但这似乎不是物理上的问题呢……
“呐，徒弟，看看为师嘛？”
“师，师父！？”
从月光中回神的徒弟看向了我。
啊，这表情可真有意思呀。
徒弟的瞳孔正在发抖，似乎想要移开目光又无法移开。
那张可爱的脸在月光下红得闪闪发亮，我想我的身体应该也是吧。
在闪闪发亮。
“这多亏了徒弟，为师才能下定决心遵照为师的师父的嘱托，从这身‘襁褓’中钻出来。”
“那也没必要真的穿成‘婴儿’一样啦！”
“哦？为师可是好好穿着内衣的。”
“这是只穿了内衣吧！而且还是肚兜！下半身怎么办！？”
“下半身为师穿了还是没穿呢，想知道的话那就掀开肚兜看个清楚……”
“别！”
“嘿嘿嘿……徒弟这下子好像就硬气不起来咯……啊，抱歉，‘硬气不起来’这话好像不太对哦。”
“别闹了师父，快点穿好衣服啦！”
“不要。”
“唉？”
“为师可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才鼓起勇气脱了下来，徒弟也稍微奖励下师父的勇气嘛……”
爬在沙发上的我向前挪动了一下，慌乱的徒弟倒了下去，想逃跑？可这样就变成我压倒徒弟、更糟糕的的姿势啰——
我抽出刚才插起头发的烟杆放在茶几上，滑落的长发垂成幕帘，笼住我小小的入幕之宾。
“徒弟～徒弟～徒弟，你还记得我在你去冒险前说过啥吗？”
“唉？‘活着回来’……不是吗？”
即使是现在，徒弟说出这话时眼睛也在闪闪发光，他真是个好孩子。
“对，但还有一件事哦，‘等你金丹大成’……”
“双、双修……！”
想起来了呢，忘记了我这里说了什么的，请去回顾初夏陆章哦。
“那还等什么嘛……”
我左手单手支撑着身体，右手在徒弟的腰带上点了一下，它立刻乖乖地解开了——别忘了这衣服可是我送给徒弟的哦，于是比女孩子更细腻的肌肤袒露出来，徒弟也亮晶晶的呀。
“师父，这样不太好吧！这段会被那个废物发到网站上的吧！？或者至少别在沙发上，这里以‘卧室的门就这样关上了’作为结尾比较好吧？”
“为师可不在乎呀，而且搞不好已经‘没办法’发到网站上了哟。”
我将头低了下去，离徒弟可爱的通红小脸越来越近了。
可爱……我经常说这个词呢。
徒弟很可爱，很可爱，真的很可爱，至于哪里最可爱……
他仿佛做好什么觉悟似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所以我凑近了他发抖的小耳朵……
“谢谢你，徒弟，谢谢你做的一切。”
·
你会自然而然地为他人付出大量心思这点——最可爱了。
·
我褪下来的黑色道袍伸展开来，变成了黑色的柔软绢被裹住了沙发上的我俩，我抱着他挪动了一个方便入睡的姿势，于是我们从上下关系变成左右关系——沙发很窄，我俩的鼻尖碰在一起，距离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气了，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点，徒弟屏住了呼吸。
“师父……？”
他似乎停止了颤抖，可是还因为现在暧昧的状态而没办法放松——让你这段时间冷落我刚才还欺负我，这是惩罚啦，惩罚。
“今天嘛～为师好累了，‘那个修行’呢，我们就留待以后吧，还是说徒弟现在就想要‘修行’了？”
“……没那回事啦！”
“唉？徒弟很有男人味的地方好像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嘛，算了，如果接下来徒弟想做什么为师也没法子阻止呢，因为为师要睡咯。”
我凑在徒弟的耳边打了个又长～又柔软的哈欠，他又抖起来了，嘿嘿。
在这令人有些渴望一杯清爽加冰的汽水的炎热却又偶有微风穿过纱窗吹来的夏夜中，我抵着徒弟的额头安心地合上了双眼。
不再后悔找不回的羁绊。
不再恐惧终将逝去的因缘。
不再……不再是只有我存在的未来。
大家的心意就像是在浓浓的黑咖啡中注入了温柔的牛奶和甜蜜的砂糖。
于是与漫长的岁月相比，短暂却又浓厚的，缠绕着我的噩梦……
终于，我与它告别。
“晚安，徒弟。”
——从今夜起，我也能安然落入这救赎般的黑甜乡了。
“晚、晚安，师父——不对，在那之前穿个睡衣好不啦！?”
但你今晚别想睡着啦，哼。
意识渐渐坠入美妙朦胧的我，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变得嘴角上扬。
·
《夏重语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