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的沉默像一只灵巧的雀儿来回盘旋在两人头顶，致使二人短暂地与嘈杂的外界隔绝，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耳边心跳的声音更大些。
右手拂拭着左臂上的黑珠项链，机智如奥黛丽，此刻竟也有些不知所措，退在莱茵后半步慢慢踱着，以此掩饰自己不太妙的红润面色。
“我是不是太大胆了？矜持，矜持是种美德……啊啊啊，我刚才都一口气说了什么啊！不行，好想揍他一顿！”
莱茵的情况半斤八两，伪装成高冷的man不发一言（本人自我感觉确实挺高冷就是了），实则只是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放轻松，这只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一点小小波折罢了，爷已经是过40的人了，迁就一下未成年的女生再正常不过……”
尽管如此自我安慰，奥黛丽的灿烂笑容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哪怕用『记忆之门』强行锁上这精致到帧数的画面，眼睛还是会忍不住地往那个抽屉中瞟，那个存放了无数星空图片的下面一道抽屉。
如一抹阳光照进昏暗的房间，如一抹金灿闯入灰色的世界……色调盘被打翻在地，规律而乏味的步调被打乱，忧伤的独奏谱章稀里哗啦混入了不和谐的欢快音符。
——想再多看一眼，这般希望着，任自己都觉得奇怪且不自然的念头漫溢而出。
然而，还有另一道更熟悉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质问着他：
异邦人，你为何来到这里？你为何行于兰堡郡的街道上？你是不觉得自己与现实格格不入了吗？你既早已厌弃俗世的碎屑，现在又为何由衷感到欣慰？
声音不大，却响彻心扉。不用抬头，他明白这道声音的来源——
“格林”，用这个姓氏来形容这个身影正合适：原本的他、四旬的他、心如死灰的他。他身着不变的破败巫师长袍，头顶巫师宽帽，站在记忆河流的尽头，拦在少年面前。
没有和解的可能，他站在那里，比永恒更加漫长。同样的，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甚至比起他自己都更加了解。
“我不知道，你别来问我。”
那个身影拉低帽檐，依旧静静地肃立着，始终不曾移动半步。
“迟早有天，你会得到答案，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记忆之门』合上，一瞬的恍惚过后，莱茵重新意识到脚下原来是商业街的光洁平砖路。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听见奥黛丽嗔怪他心不在焉，身后之人同样也挺心不在焉。
一晃过了两处街口，暂时没有什么要紧之事，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央广场上。
广场很是开阔，数座小喷泉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中央的大喷泉，各式天使的浮雕在水幕间沉浮，日光照耀下，反射出绚烂的粼粼波光。
圣奥厄特兰大教堂坐落在喷泉正前方，白色圆顶像只大馒头，玻璃彩窗上的风月图案如艺术品般繁复而值得驻足细品，据说教堂的穹顶上还雕刻着圣约之神行于世间的神话史诗，恢宏且令人震撼。
第一眼看去，整座教堂给人的感觉宁静、神圣、肃穆。
但莱茵与奥黛丽都对朝圣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广场上一眼扫去，近一点的地方，脸上涂抹着油彩的小丑正卖力地表演着抛接球的杂技，引得孩子们阵阵喝彩。
远一点，一些吟游诗人正提着竖琴，或低吟浅唱、或引吭高歌，合奏着颂扬圣神功德的歌曲：
风萧萧雨凄凄都曾走过，
荆棘内幽谷中压伤百合；
春花叹芳草泪日月暗淡，
杨柳岸牡丹园谁奈寂寞。
是生命总该有生命华美，
神的爱滋润着每个角落，
灵充沛爱激励与主同行，
让生命流溢出生命光彩。
奥黛丽怔怔地、有些出神地看着祝圣节美好的一切，不由得卸下眼镜，用脚尖扫了扫满地的白色羽毛，一面半是自言自语道：
“早上8点整，从教堂中会拉出一辆马车，老头大主教站在上面撒羽游街，这里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也很喜欢他。”
“他看上去很和蔼，就是太老了，令人担心他每次蹲下去捧羽毛的时候会不会闪到腰。他又很热情，撒羽毛总是太过卖力，到了晚上还要坚持主持弥撒。哪年都是祝圣节一过完就立马不省人事的。”
莱茵在前领路，有些郁郁寡欢地倾听。他只是倾听却不发表意见，眼角的余光刚要抬起，又自顾自地收缩回去。
“白羽，呵，祝福啊……祝福谁？神，你要祝福谁？”
“你的‘祝福’曾经差点压死我，也压死过更多人。很可惜我活了下来，我践踏白羽而行，这算不算对你最微不足道的侮辱？”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想笑，但笑意涌在喉咙上，却又没能笑出来，于是便自嘲地想着连笑的戾气的没了。
左思右想，顿时又觉着自己实在太过阴沉太过无趣，果然还是不应该出来，老老实实窝在房间里研究物理魔法多好。
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
倘若不出来就不至于这样不高兴了，但倘若不出来奥黛丽就只能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自娱自乐了……大概？总之莱茵很矛盾，现在的他可能确实放松了一点，但过去又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他。
美好短暂，而死亡永恒、抑郁永恒、痛苦永恒……那么当下他所享受的一切又是否合理，在未来是否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
——短暂的美好有什么意义？
要是有，这意义是被谁赋予的？这意义属于谁？这意义能否超越更大的晦暗？
要是没有，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除了徒增烦恼与弱点外又有什么意义？
他很想重新去问问安洁缪儿，哪怕是费伦也行，但这些都不太现实，他们的答案都只能拿来作作参考，都不能用来回答门前的“格林”。
“你在想什么？”
奥黛丽戳了戳莱茵的侧脸，疑惑地询问道。
莱茵本能地将她的手推开。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格林，那我会是什么。”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毕竟‘格林’是一个大魔法师的姓氏，象征着许多很沉重的东西、很高贵的东西呢。”
奥黛丽走至莱茵身前，于他跟前一步负手倒行着，一对精亮的双瞳认真地注视着他：
“咳哼，你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呢？莱茵就是莱茵，成为格林之前是莱茵，成为格林之后也是莱茵。在我看来人的棱角虽会受到世事的摩擦而变形，但本质终归是摆在里边的。”
“你真这么觉得？”少年笑了笑。
“我只能这样相信着。”忧伤从少女的眼角流露出来。
“至少我这样相信着。”忧伤稍纵即逝，被星空的璀璨所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