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真的是彦一大人的女儿吗?”
“五官完全不像呢。”
“即便是私生女,此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也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是……”
自从第一次走进正心馆,这类闲言碎语便未曾停过。
当然,这些空穴来风的话,事到如今已经不足以让她动容了。
独坐在的小房间中的,她只是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耳畔传来悲戚的哀乐,这让她想起了今夕是何年。
哦,对了,今天是自己父亲的葬礼。
身边有一张黑白照片,想必那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
照片里是一个面目方正威仪的中年人,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我竟然,是这种人的女儿吗?
或许是因为死的不过是空有父亲之名的陌生人,她并没有悲伤之情。
或许是不知自己的未来去往何方,她的心中,只是空荡荡的迷惘。
房间的门打开,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奶奶进来了。
一个温柔的人,这是这位宫本惠子给她的第一印象。
因为不久前第一次见面时,即便是心已经沉浸在深入骨髓的悲恸中,妇人却还是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现在也是一样。
宫本惠子带着慈祥的笑颜,唤她过去。
“过来,铭。”
铭,是她的名字。
准确来说,是叫上泉铭。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以上泉为姓氏,但命名这件事上,她这个未成年人显然没有任何提意见的权利。
当然,这一项,她也一样不在意。
上泉铭晃晃悠悠的起身,应声而去。
但因为盘坐的太久,关节一麻,意外摔倒了下去。
“小心!”
老人惊呼着,就要上前扶她,但却另有一双苍老的手,从背后按住了她这位慈祥的奶奶。
扑通一声,她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即便是木质的地板,对于小孩子来说也是生硬难耐,理所当然的非常疼。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哭喊。
相比于自己的疼痛,她更好奇那只手从何而来。
抬起头,却见一副照片里八成相似的面孔映入眼帘。
若不是年龄对不上,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父亲的灵魂。
很快,她就猜到了老人的身份,试探着问道:“爷爷?”
纵然已经来到正心馆有几天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与爷爷宫本古元会面。
老人微微颔首,确认了她的猜测,而后用那威严到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站起来。”
似乎是觉得她是没有听懂,老人又重复道:“身为正心馆的继承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站起来的勇气?”
对于这略显无情的举动,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奶奶天理惠子却反应剧烈。
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慈祥的妇人拨开丈夫的手,大发雷霆。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把孩子逼的喘不过气?”
“这是试炼,如果连这种挫折都要承受不起,又怎么能承担得起领导天一流的责任。”
作为这场祭奠的中心,两人一开始吵起来,周遭嘈杂的声音顿时熄灭。
她从小房间往外望去,看到几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低头看着地板,似乎是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果然自己的亲人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呢。
都到了这一步,居然都没人上来劝架,想必是平日里积威已久了。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去扮演那个和事佬的角色?
可是,我明明才到这个家几天而已,有那个资格吗?
犹豫间,争吵声愈演愈烈。
“责任?哼,宫本古元,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老朽的木头了?”
“惠子,我们每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身份承担上应有的责任,无论是你我,还是铭,还是……彦一。”
已逝儿子的名讳,彻底激怒了这位天性慈祥的老人。
“宫本古元!”
伴随着怒喝声,场中的气势一下子凝滞到了冰点。
除两位老人外的所有人,皆噤若寒蝉。
就在上泉铭以为这场争端难以收场的时候,却意外的,有人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老师,师娘,你们别吵了,表叔他见到你们又吵起来,一定会不高兴的。”
那是一个和她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
许是害怕小女孩的不合规矩的发言火上浇油,站在小女孩身后的大人们一脸紧张的站了起来。
“抱歉,家主,青音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不怎么懂规矩。”
父亲模样的人,试图按压下小女孩的肩膀与脊梁。
“还不快道歉!”
许是真的被惯坏了,又或是天生就有着一股子傲气。
名唤青音的小女孩并没有顺着自家父亲的意思躬身致歉,反倒是一个伶俐的翻身后,跳脱出了自家父亲的大手。
小女孩一蹦一跳的,走到她的身前,自来熟的拉起她的小手。
“你们看,铭也被吓着了。”
虽然讨厌和陌生的人进行亲密接触。
但为了让当前的气氛好过一点,上泉铭按耐住了自己的心,并没有抽回手。
“我叫青音,宫本青音,按辈分来说,我是你的表姐,你可以直接叫我姐姐哦。”
她看过周遭人的脸色,揣摩一番后,选择了一个自以为恰当的称呼,
“青音姐。”
自来熟的宫本青音仿佛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一把子抱住她,兴奋难耐。
“真好啊!我一直都想要个妹妹,一抹多真是太棒了!”
兴奋过后,宫本青音明白这个表现是真明白有些不合规矩了,又即刻起身对着身后的古元夫妇致歉。
“抱歉,老师、师娘,我有点太兴奋了。”
宫本惠子倒是并没有对着过分活泼的宫本青音生怨,反倒笑着原谅了在葬礼上嬉皮笑脸的宫本青音。
“没关系小青音。”
这位慈祥的老人,除了对上自家丈夫以外的人,都是那么的温柔。
“正好我也苦恼着没人和铭一起玩,在出殡之前,正好就麻烦你陪着铭吧。”
宫本惠子又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宫本古元,满眼都是疲惫。
老人低声倦倦的开口道:“古元君,你我也别打扰这俩孩子了,外面的事也还没有结束。。”
两位老人退出去后,小房间中只剩下了她与宫本青音两人。
估摸着距离出殡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只好又变回那个低垂着脑袋的木偶人,呆呆的注视着地板上的污渍。
等会又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到了那个时候,果然该哭出来的吧。
大概是误解了她的心情,自称姐姐的宫本青音并没有强行和她互动。
天性烂漫的少女,只是坐到她的身边,像是真正的长辈一样抚摸着她的脑袋,以作安抚。
“铭,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姐姐在这里哦。”
姐姐……
话说回来,亲人间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父亲也好、姐姐也好、还有爷爷奶奶,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一无所知、一无所感。
她的心中唯有迷惘。
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度打开。
应当是哭过一场了,重新出现的宫本惠子此时瞳孔布满血丝,眼角湿润。
但老人依旧是那副温润如水的模样,并没有将自己阴暗的情绪宣泄给他人。
“铭,时候到了,出来送你父亲最后一程吧。”
“小青音,也谢谢你陪着铭。”
上泉铭起身,跟随着天理惠子走到棺椁之前。
死亡便如永恒的安眠,令这个面容威仪的中年人变得安详。
“铭,最后就是你了。”
“嗯。”
按照礼仪,她在棺椁里落下最后一束洁白的彼岸花。
注视着冰冷安详的死亡,感受着周遭嘈杂又悲戚的哭声。
由上泉铭这个名字开始的人生中,她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悲伤。
但并非是因为认识到了死亡的意义。
也并非是被逝者的亲人所感染。
而是对于自己怎么都无法理解、共情这些情绪而产生的,单属于自己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