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道路上的积雪印着脚印、马蹄以及车轮的痕迹。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积雪消融。
越是前行，毯子下的几人就越是缩进去几分。
“好冷啊……”
“是有些冷呢，雪儿，说个笑话给哥哥听？大家笑起来的话，就会热起来了吧？”
“……真好笑呢，哥哥。你让我更冷了。啊——！我开始有些后悔同意坐牛车前进了，连个顶篷都没有！还不如我们坐马车呢！多掏一点钱会死吗？”
“这个嘛……现在想想也是啊，其实马车也挺好的。”姜念雄说着也往毛毯中缩了缩。
“我怎么知道运气这么差，会赶上下雪啊？运气也太差了，我一向运气很好的啊？该不是你运气很差吧？哦！一定是你最近接触过齐南天那个灾星的缘故！”
“不要为自己找借口！”
“不是找借口哟，就是他的错。”姜念雄耸了耸肩没有解释。
“够了！你个兔崽子！”蟒叔在前面吼道，“一直驾车没钻到毛毯里的我都没喊冷呢！你说些什么啊！瞧你这馊主意！好好地租辆马车什么事都没有！”
“呃……不过坐马车的话，也许我们会错过很多东西哟？”
姜念雄说着指了指路边，一个高举着木牌的流浪乞丐。
“坐在马车里的话，是绝对注意不到的吧？”
“那又怎么样？”
“等我去问问看。可不要小看路边的乞丐哟？你永远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绝世高手，或者逍遥宗的传人，或者天机门的门主之类的人。”
“这是一位高手吗？”吴雪儿惊讶道。
“不，他似乎就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没有封印修为的话。”
“我就说嘛，哥你真是个大忽悠，隐世的高手哪有那么容易遇到。”
“嘿嘿，多了解些情况总不会错。”
姜念雄跳下车，跑步走到了乞丐的身旁。乞丐一直在前进，前进的方向出奇的与他们一直，可能是要去万人城谋生吧。不过姜念雄并不对这些感兴趣，他之所以下车是因为乞丐高高举着的牌子，牌子上刻着几个字：
回来吧！孙子！
……
没有写名字，没有写年龄，没有写相貌。
即便能看出来是寻亲的意思，可就算举着这样的寻人牌子，也不可能找得到人的吧。
.“你在找人吗？”姜念雄拍了拍乞丐的肩膀，乞丐缓缓地抬起了头，显露出面孔。
明明满头黑发，却灰尘遍布。明明没有皱纹，却入目沧桑。
乞丐看了一眼姜念雄，如同在深渊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紧紧地抓住了姜念雄的肩。
“孙子！”
“这个……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不是你孙子……”
乞丐眼中神色一黯，再一次低下了头，继续前行。
“不是你……”
姜念雄摸了摸下巴，这时后方的牛车也跟上来了，吴雪儿钻出毯子，问姜念雄道，“发生什么事了？”
“老大爷的孙子似乎丢了，不过他举着那样的牌子，没人帮得上忙吧。”
“……是啊，为什么不写的更清楚一点呢？”
“原因不是很明显吗，老人家不识几个字啊……怀里的破碗证明着他是一个乞丐，你看，木牌上的字是刻上去的吧？你仔细看的话，能看到那木牌上还有着方向指示的痕迹，说明乞丐是拆了哪里的路标把指示刮掉，然后刻的字吧。作为一个一生都穷困潦倒的流浪乞丐，能认识几个字？”
“为什么你会认为他一生都是乞丐？为什么不能是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吴雪儿稍微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遭遇，提问道。
“你看，如果原本不是乞丐的话，总该有什么亲戚啊、邻居啊、朋友之类的人吧？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或许这些人可能无法在经济上帮助一个乞丐，但总不至于连一个代写寻亲启示的人都找不到吧？不用交情很深，只要是‘认识’的程度，总能找到人帮忙的吧？可这个老人却没有，说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什么亲戚、邻居、朋友，即便有，他认识的人也都是不识字的——乞丐。”
“……好可怜……我们至少曾经富裕过，可是居然有人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到了晚年居然还要失去更多……”或许是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吴雪儿跳下牛车，向乞丐跑了过去。
“哇，我家雪儿好善良啊。”
姜念雄仿佛看到烟婶眼睛里在闪烁着星星了！
“老爷爷，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雪儿认识好多字，也有一些钱，或许能够帮到你！”
这个家伙，之前也没看出来有这么一面啊。
而且，按理来说吴雪儿应该是那种非常抠门的性格才对，刚开始见到乞丐时，她并没有施舍的意思正说明了这点——考虑到吴雪儿以前的情况，她会很抠门也是可以预想的。只是没有表现的很明显而已。
或者她的抠门，是仅对于“无关的人”而言吧……
吝啬与无关的人说话，吝啬给无关的人帮助。
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自己能说服她帮忙，还真是沾了教廷这一层关系的光。让自己不是无关的人。
“字……钱……我要孙子……找找我的孙子！他，他已经不见了一年多了！”老乞丐神情激动的抓着吴雪儿道。
“老爷爷，你抓疼我了，有话慢慢说，您的孙子长什么样子？多大了？我哥哥他很聪明的，或许他能想到找到您孙子的办法也说不定！”
老乞丐看了姜念雄一眼，低下了头。
这种小丫头和小鬼头怎么能帮得上自己的忙。
可姜念雄就是那种不喜欢被小瞧的性格。
“他的孙子年龄应该在六到八岁，身高应该和我差不多。不然的话，他不至于第一反应把我当成他的孙子。”
“看吧，老爷爷，我就说我哥很聪明的，他一定能帮到你。”
“雪儿，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可没有多管闲事的余裕。”姜念雄叹道，“回去吧。”
吴雪儿愣了愣，紧咬着下唇，没有动身。
姜念雄的意思他明白，老人家的孙子十有**和失踪案有关，但是原本他们就是为了不被怀疑的引诱幕后黑手出现才扮做的兄妹，可如果这时说出“帮忙调查”这种话，只会让幕后的人更加谨慎，如果不能在到达万人城前把“鱼”钓出来，以后也就没有机会了。
哪怕对这位老人什么也不说，他们也在实际的帮助这位老人。
可就这么放着老人不管的话，说不定案子没破，老人先心灰意泠死去了。
“老爷爷，我和哥哥一定会留意有没有类似您孙子的人的！能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吗？”
“……龙远，他叫龙远。”
“是您的亲孙子吗？”
“是我捡到的孙子。”老乞丐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吴雪儿，继续前行。
显然他并不觉得这小姑娘能帮到什么。
……
回到车上，吴雪儿被姜念雄怪异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乱：“怎……怎么了吗？”
“我的妹妹哟，现在我才发现，你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
“奇怪？”
“明明有的时候会显得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却又能和熟人聊得融洽。明明对各种事情都显得漠不关心，仿佛自己被拐了也无所谓——啊，我只是举个例子——你却又对一些奇怪的事情格外在意。”
“哼，那又怎么样？”
“不，我就是感叹一下，感叹自己不是被拒之千里之外的人还真是幸运。倒是你，明明你知道了我们再怎么说都会帮助老人家的，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吴雪儿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可能导致计划失败”方面的理由，还是假装听不懂回答道，“既然会帮忙，让他知道又怎么样嘛。”
“雪儿，有的时候，与其给人希望再让它破灭，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吴雪儿摇摇头，拈起一片飘舞的雪花，问姜念雄。
“哥，你知道为什么雪是白色的吗？”
“因为不吸收所有颜色的光线吧。”
“……不明包你的意思，雪儿不是这么认为的哟。”
“哦？”
“雪之所以是白色，是因为它很温柔啊。”
“温柔？那么冰冷的雪？”
“尽管冰冷，轻轻的飘在身上，却感受不到重量不是吗？不像雨水那样让人浑身湿哒哒的难受，也不想冰雹那样打的人生疼。”
“感受不到重只是因为雪不够厚罢了。”
“嘛，毕竟温柔太多了也会把人压垮嘛，不然为什么说‘温柔乡是燕雄冢’？”
“奇特的理论，所以你是想说，你会告诉老人是因为你温柔？我的妹妹哟，你这说法有些自恋了吧。”
“才——才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哥哥你能不能也温柔一点！？虽然一直都知道你做的事都是在帮助别人，却要么什么也不说，要么就不承认！”吴雪儿面红耳赤的道，“我只是觉得，连希望都不给老人家，这也太残忍了吧。或许如你所说，给了希望再让其绝望是更大的残忍，但这算哪门子的善意？如果能有希望，老人家也一定会想要抓住的！”
“得，你的意思就是我傲娇了？不过很可惜，我真不是一个好人呢。”
“傲娇？是什么意思？”
“嗯……其他地方听来的，不用在意。没想到你居然会把我当成好人，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难道吴雪儿你不明白吗？这世上的好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多，那么纯粹的。你以为漫天大雪都是白色，却不知道，每一片雪花的核心，可能都是不能显露与人的灰尘？”
“灰尘？”
“不错，灰尘。”
“我不相信，我的确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坏人，但是我是不会看错好人的。好人总会比坏人多吧？甚至很多坏人原本也是好人，只不过是受到那么一些穷凶极恶的坏人引导罢了。”
“哦？原来你是支持‘性善论’的？不好意思，我支持的是‘性恶论’。”
“什么是‘性善论’、‘性恶论’？”
“‘人之初，性本善。’，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善论，也就是说，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善良的，只要有合适的引导不让他走上歪路，他长大了就会成为一个你所谓的‘多数好人’。”
“这不是说的很有道理吗？”
“可我支持的是‘人之初，性本恶。’，人从生下来，本性就不是善良的，如果不经过合适的引导，就一定会成为恶人——我这种想法可能比‘性恶论’还要过激一点呢。”
“这太过分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的意思莫非是，即便有了合适的引导，人也不一定能成为好人，而没有经过引导的，一定会成为坏人？”
“正解。”
“那哥哥你为什么会信仰教廷啊！你这样的想法，是怎么成为……”
吴雪儿有些激动，她的确见过不少的“恶人”，栽赃父亲的人，谋杀姐姐的人，这些人都是毋庸置疑的恶人。
但更多的人，都是可以信赖的好人！虽然可以信赖的程度不同，但成兴哥哥，该隐哥哥，齐南天，教皇，还有此时此地与自己争论的姜念雄，都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信任的好人！
可没想到姜念雄居然是这么想的？
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要在宣扬人之善的教廷中做圣子啊！
没有人逼迫他做这个圣子的吧！
“正因为我知道世界是恶意的，正因为我知道善良是不纯净的……”姜念雄微笑着拍下了身上的雪花，望了望天空。
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已经可以看到月亮升了上来。
“我才会想要相信光明，想要相信纯净的善良。物极必反，一定在哪里，在哪里存在着真正的善良……不过不是说你哟，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差得远呢。”
没想到姜念雄会突然转折，吴雪儿愣住了。
刚刚涌现的一些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吴雪儿发现，自己又一次对姜念雄改观了。
依旧看不到姜念雄的本质，依旧不了解姜念雄的想法。
他像是一个骗子，又说着似乎是诚实的话。
“雪儿，如果你觉得雪白是因为善良，因为温柔，那我就相反。”
“相反？”
“抛开物理的意义，雪之所以是白色，是因为想要善良，想要温柔。正因为没有这些，才会想要去追求这些。轻柔与洁白只不过是雪对自己的伪装，内在的本质，是冰冷与肮脏。而对冰冷又肮脏的雪来说，温柔与纯净，一定是它梦寐以求的东西——人也是这样，正因为自己不拥有，才更想要去追求。说难听一点，就是嫉妒呢。”
原来如此，这就是姜念雄选择做光之圣子的理由吗？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善良的圣子。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肮脏而邪恶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
吴雪儿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做光之圣女的理由一定与他不同。
自己对雪的理解也与他不同。
姜念雄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有些死脑筋的好人才对。
一定是这样。
吴雪儿正思考着这些，换到前面驾车的烟婶瞪了一眼已经在车上睡着的蟒叔，看向了姜念雄。
“小……小星，等下到了客栈，我有话和你说，非常重要。”
……
（龙远、乞丐、失踪……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从这些字眼联想到青云天隼想要暗示的东西？
如果说作者在写作时会代入自己的情感，主角就是作者一部分的投影。
那毫无疑问，青云天隼也是支持“性恶论”的。这种东西一直也没能争出个对错，各位大儒留下的问题，到现在都已经是精华，哪个都不会被舍弃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