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情和蚩丘、苗轲的计划，花费了数年。
这些年，他们在各教廷分部的地下，或修复，或增设了“伪神之阵”，只要万人城的阵法启动，其他所有的分阵也会启动。这样，他们就可以收集全国所有具有光明信仰之力之人的信仰之力。
司空情想保护教廷未来。
苗轲想维护教廷秩序。
蚩丘想一举覆灭教廷。
三个不同目的的人，共同做了一件这样的大事。
因此，“伪神之阵”不会有疏漏。
司空情第一次启动时，便已经锁定了所有具有光明信仰之力的人。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某位恶魔猎人、魔法师、冒险者，更是光明教廷牧师的莫尽欢。
可惜的是，姜天并不会知道这些。
身处隔绝感知结界中的他，也绝不会知道，澜云城内，像莫尽欢一样昏迷过去的，遍地都是。
他只是跟随自己的愤怒。
跟随自己的直觉。
亮出了心中的剑。
心剑剑道。
在穆剑告诉他，没有剑客适合用牵丝剑后，姜天没有再用过这柄剑。
为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牵丝剑是宝物，但是它千变万化的特性，并不适合自己的性格。
如果放下牵丝剑，或许当时那一战他可以表现的更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终于领悟了自己的剑道。
剑，对他来说其实是累赘。
坚毅不屈，心怀家国天下的他，本就是澜云最锋利的剑！
纵使这魔头再强——一剑斩之！
……
就是这里吗？
江连地挑挑眉毛，望着面前的医馆，有些难以相信。
“蚩丘在做了那么多事之后，藏身处却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医馆？”
“按照姜念雄的说法，他就没打算藏身吧？也许他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做？”
妙云仙耸耸肩，江连地恍然。
的确，蚩丘除了躲着姜念雄之外，并没有逃避什么。
“他为什么不愿意见姜念雄，又为什么做这些事，我这次一定要问清楚。”江连地对妙云仙鞠了一躬道：“谢谢你的协助。”
“哎？这是要赶我走？”
江连地一愣，连忙传音道：“不是，但你是恶魔猎人，就这样去见……”
“怕什么，恶魔猎人又不会把自己是恶魔猎人写在脸上。”妙云仙翻翻白眼传音道：“我才刚出山，还没杀过恶魔呢，不用担心我暴露出来。”
“啊？是这样吗？”江连地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非常厉害的恶魔猎人居然是个新人？
“怎么！瞧不起我！”
“不是不是……话说回来，之前我们见面不就是在这个医馆？”
“没错。”
“你们当时在这里做什么？”
“其实是伊灵为了证明他拥有寻找亡灵的能力，带我们来了这里。”
“有人病死了吗？”
“不，是快死了——一个小女孩儿，据说是四年前‘天使计划’的受害者之一，因为体质虚弱，无法承受被诱拐后的颠沛流离，结果患上了癌症。”
“嗯？”江连地愣了愣，追问道：“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秽……慧？”
姓秽的人，江连地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除了他还在青兰学府时的……那位学长。
“秽冰学长？”
听说他来澜云入学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因为付不起瀚海学院的学费，所以去了青兰学府。
怀揣着回忆，江连地和妙云仙进入了医馆。
感知不到蚩丘的气息，但是能够感知到，一对气息微弱的男女，以及……奄奄一息的游小绝。
就在妙云仙想要继续前进时，却被江连地拦住了。
“怎么了？”
“我有不好的感觉。”
“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是这里太安静了。”
“太安静了？万人城现在到处都是昏迷过去的和死掉的人，不安静才奇怪吧？”
“不，既然你说蚩丘在这里，他会察觉不到我们进来吗？”
“什么意思？”
“上一次我在隐牢，可是他先对我说话的。这次他怎么一句话不说？”
江连地皱起眉，直接告诉他此中有蹊跷——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可蚩丘有什么必要藏起来？
蚩丘前一次没有躲着他，这一次也就没有必要，那他躲的是……
江连地将目光投向了妙云仙。
如果。
只是说如果。
如果蚩丘真的有看到一个人未来的能力。
而面前的妙云仙是云仙阁来的职业恶魔猎人。
那么蚩丘会不会看到，妙云仙杀死恶魔的未来？
“你快走！”
江连地猛地推了妙云仙一把，妙云仙愣了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什么抵住了自己的后背。
冰冷的。
细长的……
……
拐杖？
“小心点，云仙阁传人，要是栽个大跟头，可就丢大人了。”
“哎？”
妙云仙和江连地同时愣住，江连地自然是看到了蚩丘的出现，但也仅仅是看到他的人，而没有看清他出现的过程。
但是他本以为，出现的蚩丘会用剑刺穿妙云仙的后背，可是蚩丘却用拐杖扶住了即将摔倒的妙云仙，甚至没有碰她。
“不愧是命运之子，竟然能预先察觉我的存在。云仙阁的传人，你打算一直靠在这拐杖上吗？”
“啊！”
被一口叫传身份的妙云仙大叫一声，连忙跑到江连地的背后：“命运之子你可要保护我啊！我可是帮你的忙来的。”
“……”
刚才信誓旦旦不会暴露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江连地只能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叹口气道：“老先生，我是来找你谈一谈的，这位……”
“顺着我的恶魔气息，给你带个路，对吗？”
“……不错。”
“呵呵，没想到，云仙阁的新传人也出世了啊，天机门、逍遥宗、云仙阁。上古三宗都牵扯进了这次的事，看来对命运之轮来说，这次的事确实不小啊。放心吧年轻的猎人，你杀不了我，我也不会动你。说到底，我的得到这恶魔之力，还是一次意外。”
“意外？”
“没错，意外。我的能力，是从上一个拥有化勒能力的人身上得到的，她的名字，叫烟雨玲珑。据我所知，她一直在沿海活动，偶尔也会来万人城，这里有她的一个产业，名为烟雨楼。”
“原来如此……个鬼啊！为什么你要给我解释，不会想说完后就灭了我的口吧！”
妙云仙有些慌了，而且她所知道的蚩丘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动情，一旦动情就会失去全部的能力。可是就算她打扮的再花枝招展，也不可能让一个早就投身奇怪理想的糟老头子动情吧？
就算真的蚩丘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八阶强者想杀人，谁拦得住？谁保得住她？
师尊啊，小妙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呜呜……
“别慌，我不会伤害你的。”
蚩丘笑的越慈眉善目，可妙云仙却越慌了，反倒是江连地拍了拍妙云仙的肩膀：“放心吧，没事的。”
妙云仙淡定的时候，他慌得不行。
现在妙云仙慌的不行了，他反而很淡定。
“你怎么这么肯定？”
“直觉。如果他想害你，刚刚你已经死一百遍了。”
“胡说！本姑娘会那么容易死？”
面对妙云仙的嘴硬，江连地无意反驳，而是看向笑眯眯的蚩丘：“老先生，其实你是个好人吧？”
“哦？”
“我从姜念雄那里听说了，可以吸收全部对光明神信仰之力的魔法阵，你将范围缩小信仰之力极为浓郁的对象中，也就是说，你的目标确实只是对教廷忠心耿耿的成员以及极少数信徒，不想涉及无辜——我说的对吗？”
“你已经把教廷的成员，以及对教廷忠实的信徒，从‘无辜’中划去了吗？”
“不，我只是听过了姜念雄的分析后，从你的立场来解释了你的行为。这些都是他的话，对你来说，所有对光明教廷忠心的人，都是敌人，对吗？”
蚩丘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真不愧是命运之子啊，比任何野兽、恶魔都要敏锐的直觉。哎……你们先跟我来吧。”
江连地与妙云仙跟在蚩丘身后，进入了之前他们感应到的，游小绝以及昏迷的两人所在的房间。
然后，他们才注意到，病榻上还有一名少女。
可是，他们感知不到少女的气息。
因为少女已经死去。
“这是！”
江连地连忙冲上前，注视着少女的面孔，渐渐瞪大了眼睛。
很像。
尽管过去了四年，他依然记得那些浴血奋战的学长学姐。
这名少女，一定是秽冰学长的妹妹。
“她……她怎么……会死了？不是说……只是病重吗？”
江连地瞪着眼睛看向妙云仙，妙云仙也愣住了：“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虽然说了活不过今天，但是这也太快了吧？我们才离开多久？”
“她的死因，不是威胁她生命的疾病，而是‘伪神之阵’，是第二次启动了它的我。”
蚩丘的语气无比平静，但不知为何，江连地觉得这句话重如泰山。
不是所有杀人凶手，都有勇气承认自己杀了人的。
尤其是当这个凶手，并非穷凶极恶之人的时候。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在我眼中并非‘无辜者’的平民之一啊……像这样因为坚信教廷却被我害死的，这个澜云大陆又何止一个？”
“……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教你这点的。”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除去所有对光明教廷信仰坚定的人，明明被脊骨附体的，只是几个高层而已。在苗轲死后，光明教廷理应是一片洁净，为什么我还要做的这么残忍，做的这么决绝？”
“没错。”
“……江连地啊，命运之子啊，你或许体会过生离死别，却不曾见过人间疾苦。”
“此话何意？”
“你可知，这家医馆，为何叫涤污祛秽？”
“因为它的创立者姓秽？”
“不。”
蚩丘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屋顶：“这是我的一个错误，在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深深的伤害了‘无辜’。我自以为一生都在做正确的事情，却没想到，我本身也在一次次的伤害‘无辜’。”
……
“冕下……不，蚩丘大人。今天就留在这里吧，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好好喝几杯！”
“喝酒？”蚩丘愣住了。
他经常和司空情、苗轲一起喝酒，但那些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离开教廷之后，他就彻底戒掉了酒。
“怎么？蚩丘大人，老友重逢，喝两杯也不行吗？我可是马上要去冒充圣女……您拜托我做这么危险的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可是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
“不喝酒……还不是因为喝酒会让人想起不好的事情。”
“……抱歉。”
“有什么，只要能见到您依然在朝着梦想而努力，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还没有问，你门前的匾上的涤污祛秽是怎么回事？”
“……”
“清清？”
“那是因为……您当初远离您的家，我以为……以为您是嫌我脏。”
“……哈？”
“我想，在这里，在这个万人城，这个被光明神护佑的地方，彻底的净化自己的污秽。所以，买了这样一块匾，每天勉励自己。”
“……”
……
“我让纯洁而美丽的少女，将自身当做了不洁的污秽。甚至她将这块匾留了下来，遗祸后人。命运之子啊，每个人其实都只是野兽。为了满足自身的“食量”，完全不会顾忌是否损害了他人。自以为是的同时，却又在不断地伤害无辜。我坚信自己做的是造福苍生的事，到头来又祸害了多少的无辜？”
蚩丘沉痛的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光明圣女、秽清清、该荣、老司空……我背上的杀孽早已数不清楚，再多些无辜，也早有了准备。”
这么说着，蚩丘坐在了病榻旁，抚摸着秽慧冰冷的面庞。
“现在你还和姜念雄一样，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