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的,天色这么晚了,自然不会有哪个五金店会开门营业。
众所周知,卡兹戴尔这个魔窟往往给人留下一个印象——混乱。
在这个国家,除非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庭贵族,对于平民来说,只有实力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这里没有稳定的秩序,只要你不会太过火,犯点法都不会有人来追究。
所以说……
卡兹戴尔可没有摄像头,尤其是在工业区。
刹那很没有强者形象的溜进了一个炼钢厂的车间,稍微在里面转悠了两圈,便凑齐了修理盔甲所需要的工具。
轻车熟路,行云流水,这就是老一辈萨卡兹的游刃有余。
虽然取到了需要的东西,但刹那并不急着回去,毕竟对于一名血魔来说,深夜才是一天的开始。
而作为一天的开始,首当其冲的任务便是觅食。
血魔的主食是流质的血液,任何生物的血都可以成为血魔的食粮——这也意味着,不止是动物,就算是人类,在饥饿的血魔眼中,其实也和食物没什么区别。
谁会关心自己吃了多少小面包呢?
因此,血魔往往有着黑夜中穿行,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刻板印象……即使在经常被妖魔化的萨卡兹中,血魔也是最恶名远扬的一支。
这正是每个血魔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的诅咒,刻板印象之所以成为刻板印象是有原因的。
在更古早一些的时期,刹那的确会为了觅食而专门狩猎人类,顺带完成悬赏拿取赏金。
那是一段很沉重的过去。
而时间来到了现在,她已经不再经常狩猎人类了——倒不是因为什么高尚的理由,只是现代已经拥有了为血魔等需要吸血的种族提供血液的吸血站,即“血吧”。
血魔的酒吧。
只要花钱就可以买到血液,不用再为狩猎他人而担惊受怕。
虽然是这样落后的卡兹戴尔,但类似的设施还是存在的,如果不存在的话,恐怕这个城市会更加混乱吧……真正的血魔可比传说中记载的还要疯狂。
………………………
刹那走进即便深夜依然还在运营着的血吧。
她买下几包血袋,还未挑选到位置落座的时候,一位身形娇小的女性血魔便注意到她,向她挥手示意。
“这里这里~晚上好!刹那,你好像很久没来这了呢,快一个月都没看见过你了。”
——确实。
自从那个天使寄居在自己家里后,工作就变得多了起来,她一般在工作时间就顺带把用餐的需求解决了。
那个血魔紧跟着毫不留情地挖苦和讥讽起来。
“那么久都没见到你,我差点以为你死了呢,准备替你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呢,棺材都准备好了。”
“没事,没白准备,自己买的棺材就该给自己用,其实我今天就是来杀你的。”
“哈哈哈哈——”
开玩笑的血魔原本还一脸轻松地哈哈大笑,但慢慢的,她看着刹那肃杀的表情,笑声慢慢地缄默了,脸色逐渐挂上惊恐。
“……等、等下…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开个小玩笑。”
“哈哈哈…哈……这可不好笑,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杀了我……”
惊恐的血魔发出一声不满的鼻音,长呼了一口气。
“我要想杀了你,你根本不会反应得过来,小鬼。”
“我可有两百多岁了…别老叫我小鬼,说到底,你到底是什么年代的老东西?”
“我的年龄没什么大不了的,仅从身材体型来看,我比你高好几个头,所以你被我叫做小鬼天经地义。”
“啧……”
同为血魔,刹那的身高来到了1m9,而她在一百年前就停止发育了,只有堪堪1m6上下。
完全是一个未成年小女孩的体型,毫无半点血魔应有的威慑力。
“让我猜猜,你最近肯定招惹了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的?”
“从你这个反应我就能看个七七八八了,心中有鬼,所见皆鬼,你还得多学啊,小鬼。”
“……那你还真厉害。”
“当然。”
其实也不止猜测,刹那的确看见过她的小命被悬赏在疤痕市场,酬金很重,足够无数人对她虎视眈眈。
这个家伙……
这家伙也没有她表现的那么人畜无害,被悬赏后依然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公共场所便是证明。
……而且,架在她旁边沙发上的那款巨大的畸形镰刀,也足矣证明她的能耐。
说到底,血魔就是这样的族群,华丽好看的皮囊底下藏着最危险的内核。
叹息,刹那抿了一口血包中的血液。
然后她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情况,这是人血?现在救济粮也可以用得上这么好的了?”
“你不知道吗,因为巴别塔的原因,供血站的血液储量得到了稳定供应,除了供血站,还有医院,学校之类的都在他们的帮助下建立……”
“……又是巴别塔啊。”
“嗯哼。他们真是一群怪人啊,把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塞在同一个组织,到处办好事,说什么团结起来,共同解决萨卡兹的生存问题,搞不懂陛下在想着什么……老实说,这种事也太理想化了,我感觉他们迟早要完。”
刹那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嘛。”
血魔突然被刹那变得空虚的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没什么。”
刹那只是继续给自己灌下血包,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话说,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啊。”
娇小的血魔问出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啊,为什么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呢?”
小血魔又喝下几包血——对于血魔来说,如果一时间喝下的血液太多,会出现醉血的症状,趁着“醉意”,她问了刹那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还不好懂吗?因为我是血魔,所以骨子里就是嗜血的,如果不杀戮的话,就是违抗本能了,可无法好好存活下去。”
“那种嗜血本能你我早就可以压抑住了吧——说到底,再怎么喜欢的一种事情,干了一百年也该腻了,而你……你到底战斗了多少年?两百年,三百年?还是更久?如果要好好活下去,那就更不应该做佣兵,你何必投身于战场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呢。”
刹那再度沉默了一会,她想了一会后开口。
“……没什么,只是一个很老套的剧情罢了,一个孩子为了给亲人报仇,所以捡起了武器,至今仍然没来得及丢掉。”
“亲人吗……?”
小血魔端丽的面庞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对于人类来说,正是依靠血脉联系在一起的亲人才血浓于水。
而对于血魔,这支与“血液”二字几乎绑定在一起的种族而言,亲人之间的血脉相连只比常人更加深厚——甚至称得上沉重的地步。
“请再多说说吧,我想要更了解一下我的朋友。”
“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是在六英雄出现之后才出生的吧,我是在他们拯救卡兹戴尔之前的历史,比他们还要早些的时候出生的人。”
“啊……你是说前任魔王以勒什的时期吗?”
“对。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和高卢建立多国联军一同将卡兹戴尔燃烧殆尽的时期,那时候我好像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鬼,还在幻想着变强然后去复仇这样的主角剧情。”
“唔……”
血魔陷入了沉默。
“如你所见,现在我只是一个复仇也没复仇成功,既没有权也没有钱的失败者罢了。”
于是刹那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进食血液。
“哈,说什么失败者……本来还想着找你算账,但看在你身世这么可怜的份上,就算啦……你的血包我替你买单好了。”
哈……这家伙,是在安慰我吗?
我竟然被安慰了……?
“等会等会……你刚刚有说找我算账之类的话吧?你要干什么了?”
“你啊,是不是答应过要做什么事?”
刹那一怔,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如果是别人还好说,只要教训一顿就完事了,但偏偏是你这个家伙,你这家伙……我可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出呢!”
“我很抱歉。”
刹那突然想起来眼前的家伙,似乎曾经邀请过自己加入军事委员会——萨卡兹们目前严格意义上的军队。
在1031年那场波及整个泰拉核心圈的战争——四皇会战。
战争的是政治的延续,战争的结果也将作用于政治。
四皇会战改变了泰拉的国际形势,这场战争的余波也毫不意外地影响了卡兹戴尔。
军事委员会的前身是萨卡兹战争议会,随着四皇会战中高卢的灭亡,受四国雇佣的萨卡兹们意识到,如今的战争形势早已与往日不同,一人敌百,一人抵挡整个军团的概念已经只剩下传说,萨卡兹们引以为傲的个人能力不再可靠。
“战争议会”因此改组,更为“军事委员会”,不再是粗暴的主导者,而是以相对“文明”的姿态存在于卡兹戴尔,由魔王特蕾西娅的兄长特雷西斯直接领导。
“我明明跟军事委员会的那帮家伙口口声声打过包票说你肯定会同意加入!结果你转头就忘记了。”
“……算了吧。”
军事委员会的确是一个铁饭碗,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入职——但她现在还养着一个萨科塔。
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你的资历,你的能力都合格,相信我——你绝对能在那得到重用,别在当什么佣兵啦,说不定你还会得到特雷西斯将军的认可,上个将军的位置……”
“不,这样就好,将军什么的,我配不上。”
“那至少哪天回‘玫瑰河畔’待两天吧,我们随时为你敞开大门,回去给大家一个交代也好。”
“没有必要。”
刹那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目光。
而那血魔却强行把她的脸扳正,用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刹那,似乎妄图凭借这种方式让刹那改变想法。
良久,她终于幽幽地叹道。
“你果然是这样的人啊,说是生物,但其实过得更像一个机器,没有生存的‘念’,所以只能用各种各样牵强的理由武装自己,就像在给自己上机油一样。”
刹那没有说话。
“你可是血魔,喝的是血,又不是喝的什么机油,能不能稍微有点精气神啊。”
“……机油吗。”
……不过,机器又有什么不好?
机器既不会感到悲伤,也不会有自己的思想。
机器的发明就是为了服务于人类。
那么,我的诞生,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亲眼见证一场场的悲剧吗。
所谓的“理由”是牵强,是幻想的。
那么我作为人类必须要有什么存在意义的说法,只是荒诞的闹剧。
——现在的你,为什么要去战斗呢?
太简单了。
因为不想死。
为什么不想死呢?
……谁又知道。
——刹那起身便走。
只是这次,那位血魔并未挽留。
“虽然你已经脱离了河畔航船,但作为老熟人,我帮帮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道鲜红自她的手心浮现,随后蔓延到刹那的脖颈,凝固为一串血红的结晶项链。
刹那的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在刚才,她差点就以为自己被袭击了,不夸张的说,甚至感到一种死期将至的不寒而栗。
但好在,血魔只是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串项链。
没有任何作用,也没布置任何术式,单纯凝固血液制成的普通项链。
“……做什么。”
“小小的护身符,一抹鲜血,一点祝福,一点馈赠——少些疼痛,少些疤痕,一路顺风,希尔洁”
“是吗,感谢你的好意,隐德莱希。”
“遇上危机了就把这个当做储备粮吧,反正也只是随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