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西斯望向了这座隐藏在卡兹戴尔地区地下巨大空洞中的悬空聚集地。
——疤痕商场。
这里贩卖万物,生死,资源,武器,奴隶。
他的耳边除了奴隶们的呻吟,贩子们的讨价还价,还隐约可以听见商场下方源石粉尘不断爆鸣与熔岩翻滚的声音。
整个空间呈现血红的主色彩,每一条道路都充斥着险峻,伴随着危险。
就像地狱。
他有些回味,上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呢?
无所谓了。
那种事情留到以后去留念。
“别来无恙……特雷西斯。”
独眼巨人的身材来到了两米,站在那好比一堵墙,但此时此刻,他那引以为傲的高大身材在特雷西斯面前比被打断了脊背的野狗还要佝偻,神情比考砸了的学生还要惶恐。
——特雷西斯不擅长跟人讲道理,如果需要讲道理,他的妹妹特蕾西娅会替他把话说明白。
如果特雷西斯偶然在公共场合出现,而刚好他的妹妹特蕾西娅并不在他身边。
这个情况也就意味着,这次他不会浪费时间跟人去讲道理,他会采用他最擅长的,更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暴力。
简单的暴力。
“疤眼市场的雇佣兵接了不该接的任务,背叛了不该背叛的人,袭击了巴别塔——上梁不正下梁歪,管理者,该为自己的管理不当付出代价。”
“……将军,您应该知道,疤痕商场不是您的军事委员会,也不是王庭,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听话,只能尽量保证听话……我和他们都是合作关系。”
独眼巨人诚惶诚恐地说道。
正所谓酒肉穿肠过,忠诚心中留,他自诩还算是对卡兹戴尔忠诚的萨卡兹。
“……这次事件纯属意外,我没想过他们会这么胆大包天,说这话我没有半点害臊。”
“大部分佣兵没有自己的原则,也不去遵守疤痕商场定下的规则,你知道的,在卡兹戴尔,萨卡兹佣兵的数量基数太大了,总有一些例外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外……”
“我可以提供补偿……我会马上抓出所有跟这事有关的——”
“——庸人。”
面对疤眼的辩解,特雷西斯只用二字简短地给出评价。
“管理不力,投机取巧,舍本逐末……还需要我一一列出你的罪证吗。”
“……”
疤眼用听不见的声音嘀咕着,他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打动特雷西斯。
面具后的表情是挣扎,逃走,但他做不到。
眼前的战士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他甚至不敢安排伏兵,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那些准备将可笑得毫无意义,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得更快。
“……我需要用什么代价补偿军事委员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不是你。以及,注意你的措辞,是巴别塔——最后,摘下你那丑陋的面具。”
“好……”
疤眼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乖乖照做。
——哧!!
在摘下面具后的瞬间,疤眼看见眼前银芒划过,再然后,一阵剧痛后,他的那只眼睛便再也见不到光芒,只剩下永远的黑暗。
剑锋精准刨出他的眼睛,独眼巨人从此真的变成了独眼,他的眼睛从此真的变成了“疤眼”。
——说是独眼巨人,但现代的独眼巨人并不真是独眼,他们作为独眼的象征是眉心上呈现菱形晶状体的特殊器官。
很痛,非常痛。
但他连呻吟都忍着没有发出。
“我没杀死你,不是因为我足够仁慈,而是因为你现在还不能死。”
疤眼没吭声,只是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特雷西斯许久,眼神中之中没有疑惑。
他不怀疑对方言语的真假,特雷西斯从不说谎,他说了,就会做到,他做出的决定,就连他的妹妹也没法动摇。
“你放心,我会管好底下那帮崽子的,我会揪出脏东西……我绝对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特雷西斯阁下。”
捂着流出鲜血的瞎眼,疤眼并没有任何抗议,也不敢有,在短暂平复后给出顺从的答复。
“我不认可你的能力。但卡兹戴尔需要时间,它还需要疤痕商场的存在,所以你还不能死——这是最后的机会。”
“……当然,我尽力而为。”
“你最好赌上性命,全力而为。很快,会有人监视你,当你松懈的时候——”
特雷西斯收起来剑,顺带把剑锋剖出来的眼睛重新丢给了独眼巨人。
“我会让你的眼睛,看着你的人头落地。”
特雷西斯语毕,带上兜帽,正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人,悄然地转身离去。
疤眼目送他离去的身影,大气不敢喘一下。
直到好几分钟后,确认了他真的离开了此地之后,他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放下,呼出一口气。
“呼……!”
大口呼吸着,就像从未呼吸过一样。
“妈的。”
远见?预言?自己的死亡?
妈的。
什么狗屁。
他今天棺材都买好了。
“把与这事有关的人全部找出来,把主犯的人头割下来,次一责的就把眼睛剖下来,送到军事委员会门前!”
他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咆哮道。
“下达禁令告诉疤痕商场的所有佣兵!不管是谁,只要想在这里挣钱的,任何人,都不允许对‘卡兹戴尔’动手!”
“——还有,以后由‘卡兹戴尔’发布的订单,一律视为最优先处理的任务。”
“老大,卡兹戴尔是指……”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故乡,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了……”
“……头,你受伤了?你的眼睛……”
“是的,我知道,碍事……现在,去找个医生给我处理一下伤口。”
…………………………
简单处理好伤口,止住了血。
疤眼独自走到酒吧门口,大衣上的铭牌叮当作响。
站在人群最显眼的地方,他用仅剩的独眼看着那些佣兵们眼中的光芒在手起刀落下渐渐黯淡。
疤眼看着很狼狈,空缺的左眼,那小小的漆黑虚无的空洞,就那样张开着它的大嘴。
地下岩浆的火光没能为这个空洞带来一丝光明,刀刃上的寒芒,血肉分离的赤红色彩,仿佛都被那个尽数吞噬,再也无法归来。
没有一个人向他动手。
正如他不敢向特雷西斯动手一样。
他很失望……
但又莫名安心。
……去酒吧喝点酒转换一下心情好了。
入目,吧台后却不见熟悉的靓丽身影,只有一个瘦削的男人站在那,擦拭着酒杯。
他的名字叫做——鼠。
真名不详,说不定根本没有,但因为一身黑,身材矮小瘦削,大家都管他叫老鼠,藏匿在阴沟里的肮脏生物。
虽然一开始本人并不乐意,但久而久之,他也就无所谓了。
疤眼认识他,那是一个比老鼠还精明的家伙,正如他的称谓。
没有战斗的才能,却凭借夸张的情报业务能力,杰出的口才,见好就收的美德,守口如瓶的职业操守,在这地下社会混得风生水起。
能在这种地方站稳脚跟的,也就是老鼠了。
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但目前还活着的只有他。
“疤眼……你是疤眼?”
鼠的语气存在着不确定的意味,还有着诧异。
“毫无疑问。”
鼠的不确定来自于疤眼的面具。
此时此刻的疤眼已经丢掉了面具——他已经将双眼隐藏在黑暗之中近百年。
久到所有人都认为那个面具就是他的脸庞,久到最厉害的情报商人都如此认为。
他不需要双眼捕捉真实,太多人,太多事,都不值得他去看,都不配他去看。
“独眼巨人……你原来真的是独眼。”
鼠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在感慨道。
“左眼是刚丢的,面具,也是刚丢的。”
“……我猜是摄政王的手笔。”
“猜对了。不谈这个,我来这里就是为这事转换心情的,来一杯——”
还未等疤眼说完,鼠就好像提前预知了一般用了然的声音代替疤眼说出了他的要求。
“Gut punch(腹击打),超大杯的是吧,马上好,喝下去宛若被狠狠揍了一拳的烈酒,也只有像独眼巨人这样的壮汉才能驾驭了吧,倒是很符合我的刻板印象。”
“……这就是情报商人的余裕?连我常喝什么都知道。”
“这可不难查到,写在账本里呢。”
“从一开始就想问了……原先管理这个酒吧的,那个尽会做黑暗料理的混血呢,终于被自己的料理毒死了吗?”
疤眼露出了诡异的苦笑,像是在感慨地问着。
“你说维罗妮卡吗。”
“维罗妮卡……?这是她的名字?”
疤眼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个女人的真名……看来不谙世事的是他自己才对。
“我也才在最近了解到,以前我还认为她根本没有名字呢,有也是我看不懂的东国名。”
“东国?那个最东方的国家?”
“她的家乡貌似是东国,她就是从那来的。”
“这么说,果然不是萨卡兹。”
“……嗯,可能。”
“她原来是东国人,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所以,那家伙还活着吗。”
“她在巴别塔,活得好好的。”
“……她什么时候跟巴别塔有关系的?”
“我也才刚知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她还在东国就有过接触了吧,不然肯定能查出来。”
“……那么管账的为什么变成你了。”
“维罗妮卡付给了我足够多的工资,让我在她不在的时候管管这鬼地方,就是这么简单,够我衣食无忧。”
“好吧,看来疤痕商场又少了一位可靠的情报贩子。”
“一名老鼠的消失微不足道,轻如鸿毛,我几乎只配充当背景板,相比起我,她的离开则昂贵的多。”
“谁的离开?”
疤眼表情和反应都有些呆滞。
他是在这疤痕商场算是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但在鼠口中,他引以为傲的情报储备一个也没派上用场。
瞎了一只眼的坏处这就来了吗。
“……原来你也不知道她的真实价值。”
疤眼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不谙世事。
“维罗妮卡?我知道她的确当过一段时间战士,在管理酒馆时也展现出些打架的才能,但除了能杀神的料理,她似乎也没啥特殊的地方吧。”
“名残雪,顺着这个词语翻阅一些东国的书籍吧,你会明白的。”
灌下那杯烈酒,疤眼回到了自己的办事处。
抱着好奇心,他托人去搜罗一些东国的情报。
他想过维罗妮卡可能会是个什么大人物。
但当数天后,他看到那些一时兴起搜集的情报却莫名其妙汇集成一本小山盛放在自己的桌上时。
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颤抖起来。
“神击同学还真是恐怖啊……”
手上的这些信息完全粉碎了他对她那种“黑暗料理家”的没品形象。
他甚至在感激幸好以前没有不长眼冒犯到她,不然恐怕连预言的死期都活不到。
现在,她的真实形象已经更新——东国历代最危险的战士,绝赞在逃中。
……………………
——巴别塔某办事处。
不知道自己正被议论着的维罗妮卡,看着已经接好的断臂,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
“——谢了。”
面对着巴别塔的干员,她如此说道。
“不、不用谢……下次来的记得说一声,实在抱歉!”
“哈哈,我怕打扰到你们。”
“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放下,但是手臂没了如果不及时处理可长不回来!”
那名干员抱怨着,却见那高挑的身影头也不回,已经走出了医护室的门口。
“那么,我先走了。”
“——这种伤可没有那么早康复,你应该静养!”
相比维罗妮卡本人几乎无所谓的态度,干员反而更加看重她的伤势,时刻关注着这位特立独行的“精英干员”。
如果只是普通干员,又不是医护人员的她肯定不会如此上心,但对方不一样。
那是精英干员——剑术大师,弓术大师,法术大师,没有任何短板的全能战士。
在战场上展现出强大的个人作战能力,靠着可靠的能力晋升为精英干员。但因其个人特色鲜明,于卡兹戴尔地区以个人身份活动及从事工作。
个人特色鲜明……她的特立独行甚至被记录到了客观档案里面。
虽然特立独行,而且还有些神经兮兮,但她也值得每个巴别塔干员用心对待。
维罗妮卡以端庄的步伐前进,钢铁战靴踩在地面上,身上沉重武器的晃荡却几乎不可见。
每个走廊几乎都存在着病患,她特意放轻了步伐,每一步的速度也相对慢了不少,但文职干员依然花了好一会才追上她。
“那不过区区致命伤。”
“致命伤可以用区区来形容吗?!”
就在二者的距离只剩几步时,武士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那曾齐根断裂的右臂,向前伸出,像是抓住了把空气,握住了拳头。
别人如何看待这件事,这名文职干员不清楚,但她现在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似乎都被扼住了。
紫色的火焰从她的手掌窜出,极致的高温,向手掌四周,乃至以这往前的整条走廊。
涌动的高温如同『恶鬼』一样缠绕在这片空间,仅仅是一小团火苗,明明相隔好几步,却依然能感觉到那骇人的高温。
“嘛,这不是康复得挺好的吗,我就不在这浪费时间啦——哦,抱歉啊,可能吓到你了吧?”
她挥挥手,那恶鬼一般的火便随之消失。
“说起来,我也该回巴别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