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冷风吹起。
带起一片片雪花,将大雪的寒冷吹向了佣兵们的营地。
篝火很明亮,但在这片大雪下却并不能生出太多的温暖。
“赫德雷。你最好告诉我你有对策,或者正在想对策。”
“说实在的,很抱歉,我一点也没有,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对策——当然,如果你问我打算死后葬在哪里,我应该有点眉头。”
卡兹戴尔与莱塔尼亚——准确来说是与莱塔尼亚某位选帝侯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所有人都将被倾轧其中。
好比大风中不能自拔的芒草,他们这支佣兵小队也被裹挟其中。
“……这是真正的战争,和之前那种佣兵间的小打小闹根本不一样,这是纯粹的送命。”
“这可是命令,如果不去了才是真的送命。”
普通人当然能四处逃难,他们不需要战斗。
但他们不能,因为佣兵就是干这个的,而且他们需要参战——直接由摄政王特雷西斯下发的命令。
“抱歉……我不该自作主张雇佣别人。”
她应当为队友的死负责。
因为最初没有做好观察工作的就是她。
雇佣兵都是一群随意将他人性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家伙,她也不例外,但这支佣兵小队不该失去W,任何人都会为此可惜。
至少他死的不该这么意外,有太多理由,但不该是自己的失职。
或许是因为上次运输任务中的表现,他们被那个男人盯上了。
虽然那个男人当初并没有过问太多,但赫德雷可以肯定,特雷西斯肯定记住了他们。
“……我们就不该接那次运输任务。”
“上次任务也是强制性的命令,只能说最近我们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吧。”
每年都有妄图靠着一场战争翻身成为人上人的佣兵。
后来,那些天真的佣兵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了传说留到现在。
“说得好像之前接下的任务不算送死一样。”
坐在篝火旁烤着土豆的W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你们劫掠拉特兰人的时候,有谁想过会死吗?”
“没。”
赫德雷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对嘛,一个道理——只要还没死,雇佣兵没必要在意自己经历了多少次濒死。”
W的言语中带着嘲讽,而赫德雷无话可说。
“还有……伊内丝,你怕死吗?”
“只要有心的人都会怕死,你看起来不会。”
伊内丝并没有修饰自己的言外之意,她说着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W都清楚的事实——她挺缺心眼。
伊内丝在嘲讽她,但她无所谓。
“呐呐,赫德雷,你也怕死吗?”
“怕,怕得不得了,我现在手都在抖个不停,剑都拿不住了,我亲身经历的大战争不多,但每次都让我半死不活。”
赫德雷默默伸出一只手,但他的手甲太厚了,让人根本看不出抖没抖。
“特别是当我知道这次要和莱塔尼亚打的时候,我更怕了,唉,莱塔尼亚,卡普里尼……”
说这话的时候,赫德雷暗戳戳地瞥了几眼伊内丝。
“哼……”伊内丝发出不满意的鼻音。
“——话说,你觉得我能在战场上活下去吗?我比原来那个‘W’强吗?曾经背负这个名字的家伙,是怎样的人。”
“如果只是在佣兵与佣兵之间的小规模作战,你很具有威胁性,但面对大规模的战争,很难用强弱去描述单兵的作战能力——不仅对我个人,对于军队这个集团而言,服从命令才是重中之重。”
“曾经的W,这点比你强。”
“……行了,下次我会服从命令的,说说那个‘W’的其他事呗?”
“他啊……是一个怪胎,在神经病的方面跟你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赫德雷轻声说道,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有问必答了。
眼前的这个新W不管做什么都肯定会刨根问底。
“哦?”
“他和你一样,在战斗上过分地卖力,他曾经想靠战功让自己成为我们的领导者,让所有人为他庆祝生日。”
“那他可真怪,一名萨卡兹…过生日。”
“当然,不是真的生日,他杀死过某个拉特兰人,可能是有点故事,他将那天定为自己的生日——对了,他还说要带我们去南方大湖过生日。”
在传说里——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每天晚上,星辰和皎洁的双月会在那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几乎毫无波浪的湖面上倒映出来,会让人想用手去捞。
只是现在看不见了。
前W和现W的历史都是0分,那条大湖早在千年前便在古老的战火中被蒸发。
“猎杀萨科塔为乐的佣兵吗……呵呵,如果他还活着,说不定我们挺合得来的。”
“或许……但是,‘为乐’?”
“至少我乐在其中。”
说着,W注意到,放在篝火上的烤土豆该熟了。
“战争什么的留给之后的自己去考虑,现在,该开饭了,不是吗?”
“哼……”
“哼”这一声貌似是伊内丝的口癖,W意识到。
这家伙……其实也还蛮有趣的?
“希望这个土豆里面没塞什么炸弹。”
“哈~暂时还没有炸飞你们的必要。”
“敬谢不敏……前“W”的确是在猎杀萨科塔人中最积极的那一份子,平时总是没心没肺地笑,话里有话,似乎永远藏着什么阴谋——但他比谁都容易相信别人。”
“为什么?”
“——因为他抱着一个执念,偏执的人总会走向他人引导的陷阱,无论善意还是恶意,他和你很像。”
“……什么意思,我才没有那么蠢。”
“你当然不。精于伪装,随心所欲,你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哈……你为什么觉得你能猜透我的想法,还是说你和伊内丝一样有着奇怪的源石技艺?”
W忽然地笑了。
那是赫德雷第一次看见她笑。
和“W”一样的笑容。
为破碎的空洞披上渴望的伪装……她的存在是如此强烈,可存在下的自我如此稀薄。
所以赫德雷给了她一个伪装的借口,总好过就那样麻木地上战场去死。
一个能开辟道路的战士才能在战火纷飞下存活,没有脊梁的野狗就好像麻木不仁的傀儡。
傀儡无法在战场上存活,而战场从来不缺傀儡。
从那一天起,W成为了“W”。
她真正继承了这个名字。
……伊内丝说得对。
是很荒唐。
…………………………
一眼看过去,巴别塔的基地只能用气派来形容。
那是与卡兹戴尔移动城相似的钢铁巨物,它同样有着如山一般的高大,如天空一般的广阔,只是眺望着,巨物带着的压力便扑面而来。
令人颤抖,呼吸急促。
占地面积足足有十几个足球场。
属于机械造物特有的粗暴与浪漫被那款巨物淋漓尽致的展现。
这是一艘比肩城市移动区块的陆行巨舰。
它的名字叫做罗德岛。
崭新的白漆包裹住了罗德岛的每一处墙体,代表高精尖的物品随处可见,明亮的源石灯无死角的覆盖了罗德岛的每一寸角落。
舰桥,指挥中心,资料室,勤务部,食堂,图书馆,医疗部,生态园,商业区等等只有在城市规划里才会出现的字眼战局里舰船的每个空间。
[或许也正因此,一群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入巴别塔——所幸其领导者的审查水平还算合理,至今还未出过什么太大的篓子。]
『超越种族与国家的边界』
『遍是理想与史诗的回响』
『欢迎回到巴别塔』
莫比乌斯看见了这样的标语。
她并不太理解这些标语的含义。
[理想化的理念,仅靠着这样的标语没法打碎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坚壁。]
莫比乌斯背着不多的行李,坐在医疗部的门口等待着。
华法琳正在里面忙于工作。
按照华法琳的安排,这艘舰船的领导者应该收到了关于她的消息,不出几时便会有人带她正式述职。
莫比乌斯低着头,打量腰间的那把白铳。
说是有了“开火”的能力,实际上“开火”的是那个法术核心,跟铳本身完全无关。
难道这把铳难道真的只是摆设吗?
莫比乌斯思考着,但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不知何时,医疗部的玻璃门刚好打开。
一个身穿白裙的萨卡兹女性看见她,笑了笑,朝她走了过来。
白色的衣服?这在卡兹戴尔并不常见,对于萨卡兹来说更少见。
除了夜莺。
莫比乌斯几乎没看见会有萨卡兹身着白衣。
“在等人吗?这位萨科塔小姐。”
身着白裙的萨卡兹轻声问道。
“嗯。”
“她有些忙,暂时等不到了,所以由我来为你带路吧?”
明明是陈述,却带有温柔的质询意味。
“我了解了。”
莫比乌斯并没有什么反应,起身走到她的身旁。
女性又笑了笑,迎了上去。
……………………………
萨卡兹打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莫比乌斯的身上。
她们正走在前往舰桥指挥中心的走廊上。
明媚的阳光刚好可以透过玻璃窗照到此地,承重柱的阴影落在地上,有些未完工的装置和工具一齐裸露在地板上,裸露在阳光下,在科技感莫名增添一丝生活韵味。
大雪并未波及到此地。
“这里才刚刚投入使用,所以还有很多地方没有修好呢,接下来的路有些难走,小心点。”
“嗯。”
莫比乌斯看向身旁带路的女性,她的目光正好与她对手,那与特雷西斯相仿的头发飘逸着,那对樱粉宝石里充满好奇。
她有些像特雷西斯。
“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她忍不住开口。
“莫比乌斯。”
“莫比乌斯……”
默念了这名字一声,纯白的恶魔忽然沉默,注视着纯黑的天使良久,似乎在确认什么。
一直到她那温和的微笑都有些僵直,她才收回视线。
“——我的名字是特蕾西娅,很高兴认识你。“
情报更新。
眼前的女性不止是长得像特雷西斯,就连名字都很像。
[……因为那根本是亲兄妹,代行者。]
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
特蕾西娅。
她记得这个名字,或是偶尔的流言蜚语,或是在地上充当垃圾的废报纸,或是偶然间从死者身上吸收到的记忆。
一位谦卑的英雄,一个瑰丽的梦想。
[……卡兹戴尔的魔王,比我预先建立的模型要虚弱不少——现在的魔王只剩下姿色能看了吗。]
指导手莫名其妙的发言,似乎带着埋怨……或者说怨恨的情绪。
特蕾西娅的身影轻巧地前进着,双手背在身后,本就不高的体型在这样的表现下更加娇小。
就像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少女。
莫比乌斯喜欢她的笑容。
“莫比乌斯……莫比乌斯?说起来,这个名字真的有些奇怪呢。”
奇怪……?
“像是代号,而不是名字,一点也不可爱。”
“什么算作可爱?”
特雷西娅的笑容更加和煦。
“像你这样的孩子,就很可爱……嗯,因为……你很可爱,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要有一个更可爱的名字?”
“是吗。”
指导手说过,她并不可爱——如果有人说她可爱,那一定是惦记她的钱包。
钱很重要,能买甜品。
不能被这个笑容很好看的异族女特务骗走。
莫比乌斯如此想着,她并没有注意到,特蕾西娅自然的温柔笑容变得尴尬起来。
“莫比乌斯这个名字是谁为你取下的呢?”
“不知道。”
“……不知道吗?”
“想不起来。”
说起来,莫比乌斯突然想到,哪怕是关于‘莫比乌斯’这个名字,她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一切都是空白。
——指导手,我的真名真的是这个吗?
莫比乌斯在意识深处询问着。
[并不是。]
我有其他的名字吗?
[现在没有了。]
……这样吗?
过了一会,似乎是安慰,指导手再度补充。
[但你曾经有过,而且,那是一个很棒的名字。]
——谢谢。
[你不想多问一些东西吗。]
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的。
[……说的也是,的确,你过去的名字,过去的一切,你不会想起来的,也不应该想起来,最好是提都别提,你只需牢牢记住你唯一的身份——代行者。]
嗯……
也许自己就该叫做莫比乌斯。
“那么……可爱的萨科塔小姐,不,莫比乌斯——巴别塔欢迎你,以后,请多指教。”
莫比乌斯失落的情绪还未开始酝酿,特蕾西娅开口道。
“嗯……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