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柳璃始终跟着小鬼，似乎毫无主见，任由他随意引领，脚步轻盈，仿佛不在意前方的方向。
然而，实际上她心中早已了然，暗自揣摩着每一步的意义，早有自己的盘算。
小鬼问道：“那你为何还要随我进来？”
“因为我早已记下了来时的路，若我真想离去，凭你根本拦不住我。”柳璃手中掐出一个极简的法诀，身后的路顿时亮起绵延的微光，看不到尽头。
那是少女款摆玉腿间，微不可查滴落在地的液光。
悄无声息。
原本按照柳璃的体质，她虽是敏感，却还未能做到不去触碰就留下痕迹的地步，可就是这般恰好，先前的猿猴偷去了她的衣裳，一丝不挂的她，仅仅是微风拂过都能让她浑身战栗，燥热异常。
除非一直盯着，否则根本就无可察觉。
而这小鬼一直在前带路，自然是不可能发现此间端倪。
“很聪明。”
见状，小鬼由衷道：“可是我依旧不明白，既然你心中清楚，又为何要跟我来到此处？”
柳璃默不作声，眸光飘向了那插在白骨身上的那柄剑。
小鬼一惊：“难不成你是……！”
“嗯，我就是为了那柄‘蒂妾’而来。”柳璃毫不掩饰道。
传说中，修罗王的佩剑名为“蒂妾”，其名古韵悠长，剑锋芒锐利无双。
小鬼缓缓道：“客人若是拯救了雪国，蒂妾自然会作为礼物赠送给您。”
柳璃不动声色，她的手指已经抽回，剑光却依旧抵着它的脖颈，她走过它的身侧，朝着王座缓缓走去。清冽的长发柔滑如缎，在腰肢处缓缓摇晃。
墙壁古旧，地砖如锈。
她一直走过神道，神道尽了便走到枯骨面前，她轻轻伸出了手，玉手纤柔细嫩，侧靥典雅宁静。
美人白骨，最是古艳。
她握住了剑柄，手指一根根旋握而上，秀美的骨节缓缓扣上了剑柄。
小鬼叹息道：“客人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柄剑除了修罗王，唯有至清至洁之人才可以拔起。”
在它眼中。
眼前这位绝世美人，虽然不知道是因为来到此处，但是如此貌美，却又一丝不挂的出现在此处，怎么想都不像是守身如玉的女子。
一旦沾染了男子的元阳，便无论如何也拔不出这柄剑。
缓慢而沉重的声音在屋子里慢慢响起，那是一种老牛拉磨般沉重的声响。
小鬼忽然全身颤抖，震惊不已。
柳璃缓缓拔出了那柄沉寂了千万年的绝世古剑，她横剑身前，古铜色的剑身明亮如镜，映照出她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剑光如雪，照得她眉眼如霜。
她望着古剑，目光幽幽，如烟如水。
柳璃握剑折于自己身后，她望着那个身影干瘦而渺小的小鬼，清媚笑道：“自己的佩剑换了其他主人，感觉如何？”
小鬼缓慢抬头，它望着柳璃，先前的谄媚忽然一扫而空，变得无比平静：“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柳璃默然道：“在你引我来到此处之际，我心中就有了猜想，你究竟想隐藏什么？究竟在伪装什么呢？修罗国直至陨灭，皇帝战死的那一刻，他们的君主都没有脱下盔甲，并且一路一路走来，壁画的存在是为了留下曾经有关修罗国普罗大众的记载，显然是想要等待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可这么多记载中，却唯独没有修罗国君主本人相关的，仿佛整个国度都三缄其口。”
小鬼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干涩：“你还猜到了多少？”
柳璃直截了当道：“九洲之中有一桩秘闻，曾经有位皇后不喜男子，反倒有着磨镜之癖，后来传闻这皇后被秘杀于深宫，大家也因此不在计较，只是没想到，原来那皇后其实是偷天换日，以盔甲掩面的方式，冒充了皇帝的身份窃取了君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柄蒂妾剑才不会无法沾染阳气。
剑如其主。
“从何时开始猜到的？”小鬼还是不解。
“你理解不了的。”柳璃轻笑着摇了摇头，自从被师父裴语涵变作女儿身后，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存在于心。
那种感觉似乎就是世人所说的第六感。
不，真要计较的话，那其实是身份带来的错位感，是似曾相识的感觉给了柳璃这样的推断的猜测。
一个有着男儿心的皇后，为了掩盖身份所做的这一切，明明应该感到骄傲，却又因为厌恶女儿身所遮遮掩掩的别扭感。
除非亲身经历，否则旁人是难以理解这种感受的。
小鬼的声音渐渐苍老：“了不起。你这样的女子，配得上雪国的新王。”
柳璃摇头道：“但是我没有兴趣。”
她挽剑身后，缓缓朝着殿门外走去。
而黑色小鬼的身体在剑气的侵蚀之下无声消融，它的声息渐渐微弱，它的面容渐渐模糊。柳璃无声地走到了宫殿门口，殿外依旧飘着小雪，看上去寒冷而寂寞，周围的空间破碎，少女身子微微摇晃，顺着沿路流下的液光，离开了此处。
片刻之后，柳璃发现自己依旧停在原地。
她面色苍白，看着周围熟悉的大殿，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小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真的很了不起。可是你千算万算，依旧失算了。在壁画的任何地方，你凭借着你那特殊的体质都可以顺利出去。但是这里不行，因为这里的修罗宫。虽然沉寂了千年，但是修罗宫依旧有它的法则和禁制。”
柳璃不解道：“那我走出宫殿不就可以了么？”
小鬼的身影已然无比单薄，但是它的笑容却诡异得令人心悸：“客人，我准备了千年，终于等到了你这样的女子。你觉得我还会放你走么？”
殿门轰然关上，可是殿内却变得更加明亮。那是白骨发出的光。黑色小鬼不见了踪影，可是王座之上的修罗王却缓缓站起，它瞳孔中金色的光芒骤然燃起，一个古老的声音在大殿之中悠悠回荡。
“这是我千挑万选才选出的新的身体，客人觉得如何？没有雄雌阴阳，就只是一具白骨，真谢谢客人替我拔出了这把剑，也谢谢你来到这里，为我的重临提供精气。”
白骨之上的瞳孔金光渐渐淡去，露出了人类才具有的神色。
它傲然地望着手持古剑的柳璃，声音低沉：“我可以原谅你的僭越，因为你会是雪国新的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