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界的感知正逐渐恢复。
方棠仿佛深处一片冰冷的海洋，浑身被轻柔的水域所包裹，血液加速流动，身体漂浮而上，直至浮出睡眠，头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咳…咳咳——”
肺部不适感引起的咳嗽带动剧烈呼吸，打破了方棠脑内构成的场景，他猛然睁眼，从沙发上坐起，正面是窗外明晃晃的月亮。
“醒了?”
一道陌生女声传来，方棠回过头，只见一个黑长直的少女放下书本，坐在天台边缘，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少女正是救下方棠的天羽。
“方棠，十五岁，父亲叫方余庆，母亲叫白婷婷，姐姐是魔法少女翠玉……”
少女缓缓起身，晚风吹拂，她那白净的连衣裙随之摆动：“要不要向我解释一下，你一个墙内高中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
“怎么，还没睡醒吗？”天羽在方棠面前蹲下身，撑着下巴，歪头看着他。
“没……我可以说明情况。”
方棠摇摇头，面前的少女知晓自己身份，会在这时候救下昏迷的自己，大概率会是收到营救任务的魔法少女。
先前的沉默只是在回忆发生的事，他想起自己在跟异兽搏斗，但想不起来具体细节。
于是他把自己出墙的动机，以及走出地铁站之后的所遇所想，全都一五一十全盘拖出。
“至于我为什么可以出墙，我不能如实相告，请理解。”
头还有点疼，方棠试图站起，但双腿还是有些使不上劲。
“原来如此。”少女若有所思：“为了协助救援而出墙，不过你真想过遇到异兽该怎么办吗？头铁上去跟它们打，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方棠摇摇头，回答：“异兽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普通人不会像魔法少女一样吸引它们，遭遇并引起他们注意的可能性很低，这次是个意外，其他情况我可以逃走，而我没法放着那种类型的异兽不管，若我一人能换得无数人命，很值。”
“心还挺大。”
少女摆摆手，摇头叹了口气。
是啊，她还能不了解方棠的性格嘛，这小子就一个活脱脱的异类，叫他同普通人一样安稳的活着简直比登天还难……
要是方钰还在，为不让姐姐担心他还能老老实实的，可现在对于他来说，苟活，不如不活。
此时，天羽内心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
这个选择也许能决定人类未来的命运。
方棠察觉不到少女内心的五味陈杂，他尽力来到天台边缘，扶着围栏，同时问道：
“那条虫子死了吗，还有一位伤员呢？”
天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方棠，而是跟在他身后，在方棠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无比震惊的时候，缓缓说道：
“不知道，我没看到什么虫子和伤员，目前情况就如你所见，出现了感染源。你说的虫子是从碧朵身体里钻出来的对吧，我可以认为，感染源就是虫子濒死蜕变的，而主体，应该就是那位伤员。”
远处，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大面积猩红的建筑，它们仿佛几堆正在生长的血肉，凝结着一片片巨大的蛛网。
不仅如此，街道上光耀闪烁，那是魔法少女为平息这一切而舍身战斗。
“这是……什么？”
方棠的表情十分难看，就像曾经的噩梦成为了现实，展现在眼前。
“感染型异兽，由感染源寄生某一个体作为主体而诞生，其主要性质是同化周身的一切借以增长力量，属于B+级威胁，因某些原因，政府没有公开这类异兽，你不知道其实很正常。”
见到了异兽所造成的影响，自然就能理解“某些原因”指的是什么了……
“那伤亡呢？”
酒店那栋大楼已经完全沦陷，而参与拍卖的那些人……
“比起叫我解释，不如你自己亲眼看。”
语毕，天羽伸出食指，触碰方棠眉心。下一刻，方棠眼前的情景发生改变，呈现出血色区域的近景，他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人影，空无一人的大楼，以及同心脏一样跳动着的肉䑋。
随后，视线腾飞，他看到了被肉虫爬满全身的人，被触手拖入大楼的人，以及保护普通人，陷入苦战的魔法少女……
见识到天羽的能力，方棠几乎完全确认天羽是救援小队中负责勘探和侦查的后勤人员。
可令方棠再次始料未及的是——
他在那一队魔法少女当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陆云海？！！
跟我玩的最好的兄弟竟是魔法少女？！
啊不对！主要问题不是这个！
魔法少女需要12－14岁开始培养，陆云海跟自己同龄，她成为魔法少女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两年，不论是力量底蕴还是战斗经验肯定都远远不足。
方棠拍开天羽的手，眨眨眼恢复视觉，问道：“你们全都是新人？！”
“你看得出来？”
“派一队新人出墙？开什么玩笑！”
方棠不敢相信，魔法少女扎堆出现在墙外会遭遇异兽基乎是必然，因此出墙任务一定会派出作战能力为B级或以上的队伍。
“冷静啦，中二少年。”反观天羽，她倒是不慌不忙，“你也别小看了这期新人，就论魔力水准，她们的队伍实际战力其实已经达到了B级，有导师带队，缺少的实战经验也能得到弥补，而这里是C级区域，这样的配置理论上可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感染型异兽的出现就不是谁能预料的了。”
方棠看向天羽，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跳逐步加快。
“你这是什么表情？”天羽露出一个坏笑：“哦对，我还得提醒你，我跟她们可都不认识，这支新人小队要是再不撤退，等异兽升阶可是有很大概率全军覆没的呢。”
方棠一次深呼吸，少女仿佛能完全看穿他的心思，在他发现问题的时候当场摊牌。
不过仔细想想，方棠好像没必要如此紧张。
少女拥有魔力，还知晓包括感染型异兽及小队任务配置等方面等内部机密，她绝对也是总部所培养的魔法少女，而且地位不低。
她救了自己，自然不应该是什么恶人。
可问题是，这样的身份真的会对陆云海她们的安危表现出这么一副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样子吗？
更何况她能具体看出不相识的小队的组成成分，也对异兽的威胁心知肚明……
而她却像个游戏解说员一样跟自己解释了这么多，她是认定陆云海她们不会出事，还是不觉得异兽能翻起什么花浪？
不是吧，她自己都否认了这两种可能。
那么剩下的——
“你是想…要我做什么？”
这是唯一能解释少女动机的可能性，不论再怎么难以置信，方棠也只能这么认为。
“嗯~领悟得不错，这件事确实只有你能办到。”天羽打了个响指，无数黑色羽毛环绕她周身，构成礼装。
“我跟你说这么多也就首先需要让你更具体的理解魔法的本质和你身上具备的力量。”
铺垫了这么久，少女终于图穷匕见，她竖起三根手指，缓缓道：
“魔法少女的培养，需要女孩满足三个条件：其一，本身自愿，愿意为了保护百姓挺身而出面对异兽；其二，年龄得是身体完成基础发育，步入青春期的十二岁以后；其三，要求完璧之身，并且成年之前不得有任何过激的两性接触。”
听着天羽的描述，方棠头疼的感觉愈发激烈，似乎很早以前，好像听谁说过这些……
“人类本身不具备能接纳所谓‘魔力’的器官，但是有一种方式能令人体后天获得能够利用魔力的核心，而这种方式就是——”
宫内孕育，反哺……
不知为何，方棠心中能提前预知天羽要给出的答案。
这便是男性无法运用魔力的原因，也是魔法少女的真相。
“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天羽拍拍手，继续补充：“没有魔核，对魔力就是看不见，摸不着，更别说加以利用。而我却能跟你分享远距离观测的魔法，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的身体适配魔力，你的身体一定被魔核改造过，你能使用魔法。”
结论一出，方棠拍拍脑袋……
这些事都有些违背常理，难以置信，但天羽通过论据的方式，一点点向方棠揭露他身体中蕴藏的巨大秘密：
“所有异兽都会觊觎魔法少女的魔核，这对它们来说是大补之物，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便是一只吞掉高级魔核以后的异兽所引起的，你向我确认过虫子是否还活着对吧？”
“也就是说，你失去意识的时候，虫子还没死，它在你体内注入了大量毒素，你完全是因为体内的魔力将毒素全都中和了你才能活下来，是不是有个地方很奇怪？”
方棠听的很认真，稍加思索，下意识摸摸肚子，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我有魔核，它不可能不对我下手……”
普通的魔法少女，光是出现在附近都能被异兽给盯上，而方棠同样拥有魔核，可他不仅平时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体内切切实实存在魔力的时候同样没有被异兽发现。
“没错，更厉害的是，你当时明明就在感染源转变的现场，你都没有被其同化。”
至此，方棠似乎明白天羽要拜托自己的事情是什么了。
“事实上，魔核生成以后，它就同与生俱来的器官一样本能运转，魔法少女也能随之理解自身的力量。”
天羽戳戳方棠的胸口：
“就像我可以根据你的心脏不再跳动而判断你已经死亡一样，异兽没能发现魔核是因为你的魔核完全没有运转，但你体内潜藏的魔力又能使你免疫毒素和同化的影响，对异兽来说，你有一套天生的迷彩。”
“感染型异兽的弱点就是身为主体的感染源，对付这类异兽最大的难点就是突破同化区域的同时找到一个混淆在同化体中，不知样貌也许还会到处活动的主体。所以包括我在内，就算再来两队人马，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这个麻烦，也一定会有牺牲，尤其是她们几个青涩的小家伙。”
“至于感染源是谁，我想你应该知道。”
“……”
方棠相对魔法少女来说更不会受到异兽的关注，相对普通人来说能抵抗异兽的同化，相对局外人来说还知晓感染源的长相……
仿佛突然就搭上了拯救世界的重担。
“最后，我再提醒你几点。”
天羽掏了掏裙子，拿出一个小针管：
“第一，普通人可没法消灭感染源，所以你得动用魔法，这东西可以激活你的魔核，但是注射以后你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
“第二，你只是不容易引起异兽的注意，可别忘了你之前看到过它袭击普通人的场面，魔核一旦被激活，你在异兽眼里就是夜晚闪闪发光的宝藏。”
“第三，解放魔力以后你自然会知晓你自己的能力，但你必须得直面感染源，这非常危险，也没有增援，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而你一旦失败，这只异兽会得到你的魔核，它的成长速度将会大幅提高。”
“当然你可以拒绝，我会带你返回墙内，这里交给官方。至于你身体的秘密，以后就这样烂在肚子里，别再擅自出墙，你得对所有人负责，就是死也绝不能死在异兽手上。”
天羽的表情严肃却又似乎带些伤感，事情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究竟是接受这一场只许成功的豪赌，还是放弃铤而走险，选取更稳妥的方案，代价则是可能牺牲包括陆云海在内的少数魔法少女……
“呼——”
不出所料，方棠接过了试剂。
对他来说，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选择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