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铃木光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
从检票处购买了两张全时段通用票（指购买后可以在livehouse待到本日营业结束的特殊票种）后，她礼貌地向紫毛朋克姐表达了谢意，最后拉起山崎美纪的手往里走。
和普通店铺不同，《Night Sky》的营业时间堪称昼夜颠倒。
别的店铺有时大清早五六点就开门做生意了，它却在下午六点才开门营业。
要是找到店长想问原因的话，人家只会耸耸肩表示“我们玩音乐的是这样的”。
踏踏踏。
鞋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在场内回响。
铃木光在牵住山崎美纪的手时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后者也没有挣脱的打算，二人在来到乐队演奏的舞台附近后就停了下来。
山崎美纪看着铃木光的背影，她不太能想象出对方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她可以感受到别的东西，比如对方那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诶？莫非我是踩了一个不得了的雷？’
后知后觉的山崎美纪思考了片刻，觉得现在正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她必须找点其他的话题来过渡。
于是她左右扫视了一眼，忽然发现舞台周围的人影有些过于稀疏了。
大略数了一下后，山崎美纪察觉到这个足以容纳百人的场地此刻却只有十几个人，于是她开口向铃木光询问，“感觉……人比我想象中的少得多啊？”
“……啊，嗯。”
铃木光转回身，此刻的表情是前所未见的柔和。她的手依旧搭在山崎美纪的手腕上，仿佛能从对方的体温中汲取到什么特殊的能量一般，
“《Night Sky》下午六点才营业，现在开门还不到一个小时，能在这个时间到场的，基本都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买的都是我们这样的全时段通用票，所以人少点也正常。”
“人少正常？”山崎美纪很庆幸对方愿意接话，于是继续延伸这个话题，“熟客这么少，那它怎么还没倒闭啊？你看，新谷区的房租这么贵，托尼老师都被逼得关门大吉开小店了。”
正在自宅收拾器材的托尼老师忽然打了个喷嚏，心里寻思谁在夸自己？
“很简单啊，它不赚客人的钱。”铃木光轻声说，“或者说，身为观众的客人的钱是其次，livehouse真正的客人，是那些尚未出名但渴望出名的乐队啊。”
话音刚落，五个青涩的少女从舞台的幕布后一路小跑了出来。
她们或是拿着吉他，或是背着贝斯。
未施粉黛的俏脸绷得死死的，紧张的情绪溢于言表。
舞台回应着她们的出场，数道灯光刹那间亮起，身为主唱的少女下意识地去伸手遮挡那射向自己的刺眼光线，直到乐队同伴提醒了下，她红着脸讪讪地放下了手。
山崎美纪注意到那个女孩的腿此刻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
这倒不是恶意的嘲笑。
她只是觉得比起那些台风稳健的知名乐队，眼前的少女们虽然有些笨拙，却也透露出富含亲和力的可爱。
“之前我说过，没有名气的乐队不会被邀请上台演出，而乐队想要有名气的话，就需要自己主动寻找舞台……Livehouse就是个很好的舞台。”铃木光看着台上的女孩，眼里蒙起水雾，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要愿意付钱给Livehouse的话，无论是多不起眼的乐队，都可以在舞台上展示自己。”
“啊？”山崎美纪一愣，她看了看台上的乐队，又看了看铃木光，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也就是说？她们在台上表演给我们看，我们花钱也就罢了，她们还要自己提前付钱才能拿到这个表演给我们看的机会？”
“……”铃木光无言地点点头。
“哇靠！”山崎美纪情不自禁地爆了个粗口，“马戏团都招不到自己带着香蕉上门的猴子，” 这一行的老板倒是挺会爆金币的嘛。”
“抱歉，我似乎说漏了些什么……其实上台的乐队也是有赚钱的机会的。”
“怎么说？”山崎美纪笑了，“台下的观众看开心会掏钱打赏吗？”
“那倒不是。”铃木光摇摇头，“乐队把钱交给Livehouse的时候，Livehouse不止会给乐队上台表演的机会，还会给乐队一定数量的入场票券，如果乐队能把那些票以自己的渠道卖出去的话，乐队就能通过差价赚到钱，Livehouse这边也能获得客流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其实是双赢的。”
“那要是不顺利呢？”
说完，山崎美纪就看了一眼台上台下。
台上慌乱的少女们和台下漫不经心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家的注意力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落在了舞台上，此刻几乎已经没人去看她们了，换句话说：场内几乎没人是专门为了她们而来。
“不顺利的话，那票就砸在自己手上了。”铃木光点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台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主唱少女的身上，“这也很常见，初出茅庐的乐队没有任何名气可言，哪怕是把票免费送出去，也不一定能招揽到几个愿意来的客人……”
“呜哇，光是听着就肉痛。”山崎美纪面露难色，这些话在她耳里和真金白银被丢进水里的动静没区别，“就不能录个视频传到网上去吗？之前不是说这样做也行吗？这个总不要钱了吧？”
“可以是可以。”铃木光点头，“但如果想要追求视频音画方面的完成度的话，那也不是随便拿个摄影机麦克风就可以的，租借专业设施设备的价格同样不低。”
“啊？”山崎美纪傻眼了。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准备工作，直接把自己的作品传到网上的话，大部分情况都是石沉大海，能吸引到观众留存都可以说是‘奇迹’了，更别提能引起经纪公司的关注。”铃木光叹了口气，“所以大部分乐队都是在线下闯出一点名气后才会试着在网上运营自己……”
“照这么个说法，砸钱来这里表演还是想要成名的必经之路喽？”
“真金不怕火炼。”铃木光表情坚定，“只要乐队的实力不是虚假的，那么线下的演出的冲击力要比任何形式的复刻都要强——这也是很多职业经纪人选择潜伏在各个Livehouse里的根本原因。”
“诶……那要是实力不够呢？”
说完这些，山崎美纪抬眼看向台上。
方才还慌慌张张的少女们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乐器与设备也调试完毕。
担当主唱的少女向台下的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歉意——尽管没人去看她——而后拿起麦克风凑到嘴边。
铃木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语气平静地回答，
“实力不够也没关系。”
“？”
“登上过舞台，有过演出经验的乐队，和没有这种经验的乐队，二者之间会有质的区别。”说到这里，铃木光的眼里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这一刻，站在舞台上的那个瞬间，对于这个乐队而言就有不可替代的意义了。”
舞台上，站在C位的短发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拼命地从喉管里挤压出声音，
“大家好，我们今天要演奏的曲目是，《碧天○走》！”
吉他声奏响。贝斯舞起！
华丽到可以称之为狂躁的鼓声响彻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