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结束，乐队退场。
在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山崎美纪感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那支没有名字的少女乐队着实技艺精湛，哪怕是她这样的外行也能听得出来。
担当主唱的女孩最开始有点放不开，但在某个瞬间过后，她忽然就振奋了精神，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注入到歌声中一样，在台上全力以赴地歌唱。
那姿态仿佛是一颗绽放着着耀眼光芒的星星。
‘主唱有点太拼命了。’
山崎美纪不由自主地想。
一曲过后，她以为这就结束了，但没想到她们并没有退场，主唱在吉他声的伴奏下开始了下一首歌的预热MC，在吉他手完成了转弦与升调后，第二首曲子立即开演。
曲名好像是叫春什么什么影。
好听倒是挺好听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曲子演奏到一半时，台下有个女孩忽然转身离开了。
山崎美纪一脸迷惑，铃木光对此进行了解释，
“听歌的时候，词曲如果触动到心弦，控制不住情绪很正常，那女孩大概是个相当感性的人，可能是因为那首歌而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吧……”
“噢……”
山崎美纪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她多少能体会到现场live的乐趣了。
………
……
在下支乐队上台表演的间隙，铃木光带着山崎美纪来到舞台侧边的吧台前，几名看起来就很专业的吧台小哥正在忙着调制客人下单的饮品。
“我还未成年，不能饮酒的。”山崎美纪连忙摆手。
“这里也有软饮料，我请你吧。”
铃木光表现出了熟客的从容，拿起菜单就点了两杯柳橙汁。
吧台小哥做事干脆利落不废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杯加了超多冰块的柳橙汁便送到了她们面前。
一般来说，前几个出场的乐队都是负责热场的，刚才那支乐队显然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好，山崎美纪都感觉自己的体温高了好几度，于是在冰镇柳橙汁上来的那一瞬，她就叼着吸管开始暴风吸入。
与此同时，她还偷偷打量了一下铃木光。
后者现在正在安静地喝着饮料，姿态与神情都恢复成了平日里那有些瑟缩的模样。
‘这女孩一旦聊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就变得格外能说会道啊……现在大概是回过神了。’
山崎美纪忍不住偷偷在心里感慨。
叼着吸管的她回忆着二人方才聊到的那些内容。
关于乐队的组建和经营，关于乐队的历练与成长……
‘诶？不对！’
想着想着，她猛地领悟了。
‘莫非她是借着和我聊这些的功夫去回忆自己在上个乐队的经历吗？就那个……那个叫over什么什么的少女乐队？’
心里一惊的山崎美纪转头看向铃木光，对方恰好也转过了脑袋，只是那眼神里并没有藏着什么，仿佛写满了朴实和纯真。
‘是我想多了吗？还是说这些全是她自己无意识间做的？’
山崎美纪有些郁闷地吸了一大口柳橙汁，在杯子里只剩下一堆冰块的时候，铃木光抓准时机开口问道，
“山崎同学——”
“诶？怎么又叫回来了？小光，我们是朋友吧？”
“啊，抱歉，我忘记了。”铃木光摩擦着手指，犹豫了几秒后开口询问，“美纪，听现场演奏的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气氛什么的都很好。”山崎美纪观望着对方，她知道铃木光提起这个只是为了给下一句话做铺垫。
“那就好，那就好，还有就是……”铃木光紧张地点头，“那个，美纪，您周六的话有时间吗？”
“诶？怎么？有事情吗？”山崎美纪眯起眼睛，她嗅到了猎物的气味，“话说咱们都是好朋友了，用什么敬语呀，太见外，小光光~”
“对不起，还有就是，那个……”铃木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像蚊子一样地低声嚷嚷，“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在周六约你一起再来这里一趟。”
山崎美纪是社交达人，与他人沟通时，她的精神会格外集中。
因此，她在听清对方说话的同时，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段话的关键信息——
“周六？哪个周六？这个周六吗？之前检票的姐姐也提到过，是那个预定在周六的演出吗？谁的演出？是把你优化掉的那个乐队吗？为什么你要跑过去看她们的演出？是你主动要来吗？还是她们邀请你去？话说这种事我一个外人掺和进来合适吗？”
一连串的问题宛如连珠炮般砸在了铃木光身上。
“啊，这个，我……”铃木光结结巴巴，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回答好。
“呃，好吧，我的问题确实有点多了。”山崎美纪用手摩挲着装满冰块的杯子，感受着凉意渗入掌心后，她转了转眼珠，直接问起了重点，“为什么要邀请我呢？邀请阿贺不行吗？孤男寡女一起来看Live的话，不正好可以让你们俩的亲密关系更上一层楼吗？”
“不行。”面对这个疑问，铃木光果断地摇头，她用格外坚定的语气说，“其他的live可以，但周六那场绝对不行。”
“嗯？怎么？”山崎美纪想要舒缓一下气氛，于是开玩笑道，“莫非是怕阿贺她见到玩乐队的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了吗？”
“不是……只是我想这样做而已……”
说到这里，铃木光的眸光不禁暗淡下来。
她是个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因为这个原因，她会下意识地亲近上官贺。
但这次不是纯粹的感觉。
她有一些依据。
在长谷川明日香和她取得联系的当晚，对方在得知她可能交男朋友后，忽然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结合过往在乐队时的经历，她下意识地生出了警戒心。
不可以让上官同学出现在长谷川明日香的面前。
这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吃醋。
她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就像开学时，她在那位校医老师身上感觉到的一样。
“阿贺不能去，我却能去，这是个什么道理？”山崎美纪耸了耸肩，她有些不明所以然，“难不成你需要一个武力值爆表的保镖吗？”
“美纪。”铃木光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我们是朋友，是吧？”
面对着铃木光那格外真挚的眼神，山崎美纪也不禁挺直了背。
她是个会读空气的好女人。
察言观色对善于社交的她而言已经是本能了。
因此，她自然知晓什么时候适合开玩笑，什么时候要严肃认真。
和铃木光的相处中，她发现这孩子在“朋友”这方面格外谨慎。
或许她马上就能知道对方这样谨慎的理由了。
“是的，我们当然是朋友，小光。”山崎美纪说着，将自己书包上挂着的那对小鸟吊坠当着铃木光的面扯了下来，而后分了一个给对方。
“这是？”
“朋友的证明，很不错吧？”山崎美纪咧着嘴笑道，“情侣的是一蓝一粉，我只有两个蓝色的，所以是闺蜜好友款，分你一个，怎么样？”
“……真好。”
接过那个吊坠后，铃木光看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开口说道，
“美纪，你知道乐队暴君吗？”
“啊？”山崎美纪伸手捏着下巴，摆出好似侦探漫画主角般的造型思考起来，“我可以从字面意思去理解么？就是在乐队里面搞‘一言堂’之类的？”
“嗯，这么理解没问题。”铃木光点头，她继续问，“美纪，你对这样的人怎么想？”
“诶？我怎么想啊……”山崎美纪皱着眉头，“我的话……得看她本人的能力够不够吧？想要命令我的话，那她必须得足够牛逼——至少得比我强才行，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也不介意听她的话做事。”
山崎美纪读初中前是在老家的演武道场里长大的。
在道场氛围的耳濡目染下，她自然而然地认为“弱者就该服从强者”。
“不过要是她比我还菜的话……呵呵，还暴君？我直接和她掀桌子开干。”山崎美纪冷笑，“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革命家，什么是路易十六的伟大发明。”
热知识：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热爱机械，有一次他发现断头台的刀是直的，会延长犯人的痛苦，不够人道，便开动小脑筋将其改为了三角形，而在数十年后，这次改造的优点直接用到了他和他老婆身上。
听着山崎美纪的回答，铃木光并没有展现出意外的神情，她点头继续说道，
“Over Gravity的大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她的才华、能力还有财力都是足以让其他成员仰视的存在，所以大家愿意相信她，愿意将一切押宝在她的身上，而结果也不负众望，乐队在Night Sky的首次演出便吸引了职业经纪人的注意，对方在签约时明确表态，会倾斜内部资源将Over Gravity打造成热门女子乐团……”
“诶，这不是蛮好的吗？”
山崎美纪嘴里咬着塑料吸管，思绪完全陷入了对方描述的那段辉煌往事中。
按照这个节奏继续下去，那她们岂不是玩着音乐就把钱赚了？名利双收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近在眼前，以后走在路上都会被粉丝认出来乞求合影——
乖乖，这也太爽了吧？
但那支乐队的原主唱就在这里。
所以故事理所应当地该发生转折了。
“美纪，之前我说过我被乐队优化出去的事吧？”
“嗯。”山崎美纪点头，“是那个检票员说的，我记着呢。”
“我被优化的理由很简单。”铃木光面无表情地嘬了口柳橙汁，润了润喉咙后，她接着说道，“经纪公司那边为Over Gravity定制了全新的音乐风格和发展路线，我作为主唱，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就被公司优化了……这是乐队商业化过程里很常见的事，事实上新来的那个主唱也确实很有实力就是了。”
“诶？其他乐队成员就没说什么吗？”山崎美纪表情怪异，“好歹也是一个乐队出来的额！她们也太没义气了！”
“不，这不怪她们，能实现梦想的机会就在眼前，那或许就是她们人生中唯一的机会……将心比心地说，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追梦的。”铃木光冷静地叙述着这牵连到未来的的过去，“在我被优化后，还有一个乐队成员也离开了Over Gravity，她担任的位置是键盘手和作曲，但是和我不一样，听说她是主动离开的。”
“听说？”山崎美纪脑袋上冒出了个问号，“她没和你联系吗？”
“没有。”铃木光摇头，“被乐队优化后，我就去上补习班了，初中我一直在忙乐队的事，成绩一落千丈，不去恶补的话，我连高中都考不上……我后来也是在看到宣传海报上没有她的身影时才反应过来。”
“噢，这样啊……”山崎美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这人听起来还不错啊，感觉能交个朋友，毕竟和其他的成员比起来——她很讲义气呀！”
听到这句话后，铃木光颇有深意地看了山崎美纪一眼，随后缓缓说道，
“那个键盘手的名字是长谷川明日香……她，就是那个乐队暴君。”
“诶？”山崎美纪在原地，“怎么？她霸凌你了？”
“不，没有。”铃木光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明日香她对待乐队里其他成员的态度十分苛刻，但对我却格外宽容。”
“那她人还怪好嘞。”
闻言，铃木光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有些苦涩。
在她看来，与其被特殊对待，倒不如被一视同仁。
每每想到那个表情冰冷的长谷川明日香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温柔笑靥，她总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隐藏在那笑容后面一样。
铃木光深呼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随后继续说道，
“这个周六的Live，其实就是明日香组织，她拉起了一支新的乐队，想要邀请我回归。”
“诶？”山崎美纪转了转眼珠，迷惑地问道，“这听起来似乎是件好事啊？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咽不下那个口气，炒我朋友的鱿鱼？我直接出走拉一支新乐队！这是复仇之战！大家谁比较猛？舞台上见真章！”
“如果她的目的是这个的话就好了。”铃木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美纪，实话和你说……我其实不想接受她的邀请。”
“啊？”山崎美纪的眼里装满了大大的迷惑。
铃木光聊起乐队的往事时，那脸上流露出来的怀念可不能用“演技”来解释。
所以既然都那么怀念了，为什么铃木光选择不回归？
山崎美纪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但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在心底窃喜：毕竟……如果铃木光真的去玩乐队了，那她撮合起阿贺和小光这一对时不就会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吗？
此刻正在诉说的少女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想说的事情里，因此她并没有发现山崎美纪眼底深处 隐藏着的些许幽暗。
铃木光用手指轻轻地将玻璃杯凝结的水珠连接在一起，语气坚定地继续说道，
“美纪，我们是朋友，对吧？”
“嗯，没错。”山崎美纪即答。
“和你交了朋友之后，我才发现，明日香她……她太沉重了。”铃木光抿了抿唇，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起来，“以前的我比现在还要孤僻，所以在和明日香成为朋友后，我以为‘朋友’就是那样的，但其实不是的……那种……才不是‘朋友’！”
“……”
山崎美纪的表情变幻莫测。
她伸出手来拍了拍铃木光的背，希望这样可以让对方好受一些。
“谢谢。”铃木光深呼吸，将那种下一秒就要哽咽出声的情绪强行压制了下去，“所以我不会回到她身边的，绝对不会……过去那个软弱的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
山崎美纪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铃木光的后背，
她不打算刨根问底。
毕竟在这件事里，她就是个外人中的外人。
对她而言，只要结果不影响她撮合阿贺与小光，她都可以接受。
“美纪。”铃木光忽然看向身边的朋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希望你周六能陪我一起来，在我面对明日香的时候，我希望能从你这里借到一点勇气，好让我做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山崎美纪点点头，在铃木光的面前扮演着朋友。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心里忍不住在想，
‘真麻烦啊……’
在铃木光一点点地把自己的柳橙汁喝完后，时间也不早了。
她们二人都是学生，明天还要到校上课，所以二人便结伴离开了livehouse。
舞台上，第二支乐队开始了自己的演奏。
围坐在吧台休憩的客人迅速朝着舞台的方向聚拢过去，但在那之中，一个穿着兜帽衫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却巍然不动，仿佛此人到这里另有目的一样。
《Night sky》的吧台呈独特的“L”形状。
刚才山崎美纪与铃木光选择坐在了较短的那一列座位上，而这个人则独自坐在相对更长一列的最末尾处。
由于距离遥远且中间隔着其他顾客，导致此人无法听清山崎美纪和铃木光之间的交谈内容，但是——便携式的迷你相机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拍出足够清晰的影像了。
在那个狭窄有限的取景框内，山崎美纪温柔地将手轻放在铃木光的后背上，微微颤抖着的手指仿佛在传递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铃木光的眼眶则早已泛红，那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像极了刚刚被心上人甩了的女人……
品鉴着自己的战利品，兜帽衫神秘人将自己面前的牛奶一饮而尽，随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livehous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