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是无法触及灵魂的。
或许很久以前有过窥探灵魂的咒法，或许是精灵在漫长的生命里面的无意发现，或许是术士钻研毕生突破的禁锢，或许是神明在某一页里面夹杂的只言片语，或许是虚渊里爬出来的魔物携带的天赋…
但总之，现在对于灵魂的注解和研究都太浅薄。
露娜看不清楚。
只能够感知到外面那一团混杂之物，并不算是人类，也不能够说是魔物。那个名义上是白塔的调查员的女人的呼吸很稳定，连同心跳也是，恒定地像是固定频率的机器。那并不是人类所能够控制的，或许他们能够在一定的时间内隐蔽自己的气息，但是见到的每时每刻，露娜都被提醒着，门外的这个有着姣好外形的女人——
…并不是人类。
她的皮下组织泛着青灰色金属光泽，毛细血管网络被替换成发光的铂金丝线。寰椎被嵌着刻有炼金矩阵的银色金属替代，无数萤火虫大小的光点沿着神经上下游动。
“她和你说要把我带到白塔去么？”
露娜低声笑了一下，想起那个孩子曾经攥紧她的袍角，颤抖的呼吸喷在后颈。一次一次地承诺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式，不管是关于露娜还是关于这座城市。伊莉丝确实在这么努力着，走过雨城交错的街道，直到居民们都熟悉她的存在。
但她从来没有真正踏入过这个城市的核心。
门外，会长歪了歪头。
她的呼吸声从门缝渗进来。太规律了。
“她给了我她唯一能够交易的东西，而我负责完成她的愿望，这是一个很合理的交易。”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白塔的调查员。”
露娜依然坐在地上，她的手搭在床沿，头枕着自己的骨肉，像是静谧的画作。圣痕在掌心灼烧，当皮肤接触冰冷床沿的刹那，这类似于灵视的眼瞳在黑暗中骤然睁开。无数黑色丝线穿透石墙，汇聚到那位女士站立的位置。
“伊莉丝的记忆是残缺的，她不了解调查员，但是我知道。我身边曾经有人想要在退休后申请成为调查员，我们当时一起研读过调查员的条约。如果你想要做实这个身份，你就会表现得更加谨慎…还会具有一些真理遮蔽协议和痛觉覆盖之类的东西。”
“我和你们说这么多干什么？”
她兀自笑了一下，尾音黏在发苦的舌尖，含化了半截融化的蜡烛。
“反正，你不是来清算我这种早就应该死去的人的，这就足够了。多么奇怪，背负了这么多罪孽，我居然还想要活着。”
会长静默了片刻，忽然同样微笑起来。她把玩着什么，那是腰包里面的银色匕首。刀刃滑出麂皮刀鞘，被她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泓被诅咒的水银表面映照出她黑色的眼眸。
“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
“曾经有过，但他已经长眠于此世了，我希望他还有机会归于神国的怀抱。”
她听着，手腕轻轻一翻，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在她的掌控下旋转、翻飞，刀光闪动。
“我知道你，露娜·玛利亚·德·拉托雷。即使是在信仰已经消失的今日，我依然能够从很多记录上面看到你的名字。在战场上，你的治愈和加护曾经能够覆盖每一个人类的战士。你曾经处于勇者的队伍之中，在还算和平的日子里面做过很多事情。”
“在六年前，你曾经被叫做‘圣女’。”
在说出“人类”这两个字符的时候，女人的言语停顿了一下。
“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我很好奇…那孩子选择你的理由。”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她扭开了门，昏黄的烛光如流水般倾泻而入。那些黑色的丝线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她的周身流动、缠绕，仿佛每一根都承载着某种隐秘的力量。她的轮廓在丝线的交织中若隐若现，身形高挑而纤细，线条流畅得像是从黑暗中自然生长而出。
露娜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而黑发的女人只是走进了，她缓缓举起匕首，刀刃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丝线在她的指尖缠绕，拉扯着手中的利器，却并不能起到实际的效果。
当她的刀锋斩断露娜蒙住眼睛的长布时，修女的裙摆突然燃烧起来——这具躯体里，忽然迸发出在决战时刻就该燃尽的焰火。
…
黑色长发的女人从房间里缓步走出，她的动作从容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掸了掸肩头，尽管那里并没有一丝灰尘。
她回到桌旁，心满意足地认识到自己成品的那盘看不出形状的意面已经被吃光，目光最终落在伊莉丝身上。于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拉开椅子的动作轻巧得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会长优雅地坐下，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你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她眯着眼睛开口，“并不算是什么苦斗，只是一点小甜品…”
话音刚落，少女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清脆而有力的声响。
随着手掌的碰撞，一抹红晕从她的双颊蔓延开来。
“我并没有让你去和露娜战斗。”
“不要这么紧张呀。”会长微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心理医生，做不到通过几次聊天就能够让人放下心防这种事情。但是从战斗里面走出来的人，总是能够从战斗里面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就像你——我知道你在门外随时准备进来。”
所谓的伊莉丝不语，只是一味紧张。
魅魔能够战斗吗？她的手是为了什么受伤的呢？
会长忽然开始期待这些问题的答案了。父亲把她从沉睡之中叫醒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她会追逐这些问题的答案。
——这怎么不算一种调查员的调查呢？
“我向你保证，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你就能够看到修女小姐的眼睛了。她会坦坦诚诚把这里的故事告诉你，也告诉我。”
“但是在此之前，”她轻声说道，随手举起刀叉放在视野前面，半眯着眼睛对准伊莉丝。声音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少女的耳中，“按照约定，亲爱的，我的奖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