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斯这一生行过两次注目礼。
第一次是在老贤者的葬礼上,那时他的目光沉痛而悲戚。
一位贤者的陨落向来是魔法界的大事。
时至今日,他仍能记得起当时的感受。
巨星陨落,多事之秋,他在现在大抵是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
第二次是现在。
他目送少女收刀离去。
目光宁静而祥和。
“不愧是年轻人。”
如果身边没有这个只会说风凉话的家伙就好了,塞恩斯姑且是有些嫌弃诺雷吉的,从最初开始便是如此。
“是啊。”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刺客小姐是他见过最出色的年轻人。
刀法绚烂夺目又刀刀见血。
魔法的威力堪称毁天灭地。
从不心慈手软,却又很奇怪的在某些地方变得柔软。
“她为什么不亲自结果我的性命呢?”
这和传闻中不同。
传闻中的刺客小姐没有感情。
她高调而狂妄,冷血且无情。
被刺客小姐盯上就是死路一条,绝无例外。
“她变了。”
诺雷吉如此说。
“你见过她?”
“没。”
诺雷吉在塞恩斯身边挑了个地儿。
随手一挥,青绿的色彩顷刻间布满了大地,又是青青翠翠草。
残垣断壁不过过眼云烟,漆黑的黏腻的火焰被青草护在外边,进不来,空气也湿润些。
塞恩斯耻笑一声:
“没见过你怎么断定她变了的?”
“君恋说的。”
诺雷吉回答:
“艾莎菲尔也说起过。”
“根本原因呢?”
“奥诺蒂娅传了通讯说的。”
谁?
哦······那头红龙。
“传闻是真的呵,红龙真的是暴风雨的首领。”
“你是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多久了,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消息啦。”
诺雷吉顶着他那张俊逸的脸,却笑得蔫儿坏蔫儿坏。
晃得塞恩斯稍稍有些迷茫了。
啊啊。
时光真的能倒流吗?
或许不行。
但时光大抵是会对谁人垂青的,这家伙在当上贤者后容颜就不曾变化过了,总是维持着一副青年的青涩阳光的模样。
他变得厉害。
原先也只是个简单朴素的小伙子而已。
现在是个油腻的中年老伙计。
如今垂垂,也是将死之人喽。
当死亡真的来临时,那一瞬间的恐惧却又荡然无存。
回忆往昔,无论是他遗忘的,或是不曾遗忘的事情都在刹那间涌上心头。
被动的、主动的,很多的错事也让他产生了惊慌的情绪。
“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诺雷吉突然开口,还侧过身。
这次是面对他的。
“我把当年那片草地复现了。”
怪不得。
背后莫名顶上来的柔软的感觉让塞恩斯有些熟悉。
原来诺雷吉一直把它们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深不见底,偏偏又有根能够牵着的绳子。
他现在牵起绳子,把记忆从水底拽了上来。
但塞恩斯转不了身子了,他的体内空空如也,被燃烧殆尽。
唯有大脑还能转动。
潜意识的,他好像依旧在意自己的智慧。
结果最终只有大脑被保护的完好。
让他能在弥留之际说些话,想一些杂事。
“没了。”
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罪人就是罪人。
失败者就是失败者。
“别啊。”
诺雷吉凑过去,摇了摇塞恩斯。
而后突然发现他的友人好轻好轻,也就比羽毛重一点。
“我们好久没聊过天了。”
“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呀,根源是假的,是‘神明’妄图染指这个世界的产物,就是这么简单。”
诺雷吉微怔。
“信仰也是假的,信什么都不如信自己。”
诺雷吉沉默不语。
这话也能从塞恩斯嘴里蹦出来啊。
时代变了,大人。
“你······还有多久。”
“十。”
十天,十小时?十分钟?塞恩斯的生命当真已如风中残烛呵。
“这十天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准备。
如果是十小时甚至十分钟······我陪你到最后一刻。”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诺雷吉目瞪口呆地看着塞恩斯倒数完后头向后一倒。
啊?
“踏马的十秒啊。”
······
塞恩斯在最后险些吓死了诺雷吉。
“这次真的只剩十分······九分钟了,有屁就快放。”
诺雷吉起身,看着火化了也能剩个嘴的好友,当真憋了一万句讥讽也没能说出来。
“没有了。”
“结果到了最后,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塞恩斯笑了笑。
有些苦涩,但又有些释然。
“也罢,无话可说也是必然,我也一样。
唯一能说的,大概也只是提醒你一句‘神明’不可信罢。”
片刻的沉默在二人中间隔出一堵坚厚的墙。
“谢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是没有回应。
以塞恩斯的性格,听到这两个字一定会反唇相讥,除非······
原来“片刻”便是十分钟。
这一次,他没有说谎,生命的尽头,他用比羽毛还要轻巧的语言赠与了他一个忠告,一个几乎不应被世人知道的忠告。
诺雷吉抬起头。
远处苍翠的树下,少女轻轻地抬起手。
掌心接住了一片翻飞的落叶。
她听得清清楚楚。
······
傅寒兮最终决定暂且搁置这一消息。
一种没来由的直觉,她现在或许应当去君恋和艾莎菲尔的身边为好。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需要依靠的。
对于险些毁灭世界的少女来说更是如此。
对于险些被毁灭的某萝莉来说亦是如此。
人是很复杂的。
傅寒兮认为她已经掌握了一点参透人心的个中奥义了。
让脚底生出雷光不是什么难事。
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漆黑风衣的少女变降临在姹紫嫣红一片、芳香馥郁醉人的花田中。
眨了眨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抱住艾莎菲尔嗷嗷大哭的君恋。
眼泪鼻涕都擦在银毛萝莉战损般的洛丽塔裙装上。
其次便是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却因为没了力气无法把君恋拧巴开的艾莎菲尔。
乐。
最后是闭眼闭嘴闭耳躲得老远的金毛勇者。
能猜到是谁让他滚远点的。
至于艾莎菲尔,则在瞧见傅寒兮归来后便把刺客小姐当成了救命稻草。
“老师老师老师你帮帮我把君恋拧开她力气好大。”
傅寒兮面无表情地又眨了下眼。
有那么一瞬间,刺客小姐的心底诞生了些许小恶魔般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她掐灭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她还得想个办法打破现在这个僵局。
要让君恋能够把手松开,最好是把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
也要让艾莎菲尔得到充分的喘息。
啊,有主意了。
傅寒兮一拍掌心:
“晚饭吃什么?”
艾莎菲尔目瞪口呆。
“*(粗口)。”
难得一见呢,九烛公主在爆粗口的血族女皇怀里嚎啕。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