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学生会到底是怎么处理尸体的呢，这个问题我却从来没注意到。比起死掉的人，瑞丝塔对我更重要。但最后实话实说，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调整自己的呼吸，灌木丛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透过叶间的缝隙窥视，通往行政楼的大道被染得通红，像夕阳临终前的咆哮。它的声音透过了她，度特的身躯，化成长长的黑影投射在大道，仿似涂鸦。领着身后的手下大步前行，英姿飒爽？不，在我眼里那不过是桀骜不驯。
“到行政楼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与我一同趴在草地上窥视的雷斯特说出了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他已经离开学生会，在老师们都离开学校到王都的情况下，无法无天的学生会把行政楼封锁了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即使他们不这么做我和雷斯特要不被人发现潜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
我没有说话。在确认了度特真正带着学生会成员进入行政楼后，我小心沿着草地退到了墙后并站了起来。雷斯特也这么做了。
“莱特？”
对我的举动感到疑惑，但他本就是一个多问的人，在这次与他的第一次合作中我已经深有体会。
“进不去的吧，而且在外面也看不到不是吗？比起这些，我有问题要问你。”
怀抱双臂，一边皱着眉开始思索如何潜入行政楼我一边与雷斯特继续对话。
“昨天我离开后，你们怎么处理那具尸体的？”
“昨天……昨天学生会长给我和瑞丝塔安排的工作是处理凯琳娜的详细情报，有关尸体的位置我、没有详细过问，只知道好像放在行政楼的地下。”
没有详细过问，吗……行政楼的地下可是存放杂物的地方，再者说校医也在教学楼的位置。
“好奇怪啊……”
嘴巴，很自然地吐露出我的疑惑。
“怎么？放到行政楼地下很奇怪吗？”
“你莫非站在学生会长角度解释这为方便调查吗？不对吧，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是学生会长对这些尸体你会怎么处理？明明没有对尸体的相关知识。”
“可是找校医也没有办法吧，虽然这么说有点亵渎死者的身份……但已经被破坏成那样了，就算是放到校医那也只是添加麻烦吧？”
雷斯特的解释也说得通……是的，即便是现在我也能轻易想出来那具尸体的惨状，仅仅是简单的回想就足以令我作呕了。那不是人为能轻易做到的程度，而且如果真是玉石术造成的能够想到的就是火爆术，可若真是火爆术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退后一万步，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凶手绑架学生然后如此杀害的理由。单纯是癖好？不，如果单纯是癖好要杀的话早就下手了，没必要拖到现在，而且还一个一个地杀。其中……难道有什么理由吗？
“莱特。”
雷斯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抬起头，眼前的雷斯特与我一样走到了墙边靠上，他看着我，满脸疑惑，是一副想要提出问题却又因什么理由说不出口的模样。
“有什么就问吧，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我语气缓和地说道。
“那……算是私人问题，我想问一下。”
踌躇了片刻，雷斯特还是抛出了问题。
“会长如此针对你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对托拉斯公爵的崇拜好像并不是全部理由，到底是？”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吗，这个问题。
雷斯特的提问在我意料之中。他这么问不无道理，度特对我的针对确实称得上过分的程度了。
“私人问题啊……算了，和你解释也没有什么关系。”
耸了耸肩，看着火红的天空我闭上了眼。
那是在还没有认识雷斯特的时候，在爷爷的陪伴下作为插班生入学的我，在校门口迎接我的是仍未成为学生会长的度特。那个时候的她确实夺走了我的眼球，虽然我对年纪比我大的没有兴趣，可她的容貌的而且确称得上倾城。
她是爷爷某个战友的女儿，这是我对她的初步了解。爷爷曾经获得的荣耀多得不可计数，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对我爷爷如此崇拜我也没有询问，对此我也不感兴趣。毕竟见面的时候从她看爷爷的眼神我就知道，她不是等我，而是等我的爷爷。她希望能见上我爷爷一面，仅此而已。
那个时候，如果真的是仅此而已就好了。
“那个时候？难道会长对你做了什么吗？”
雷斯特的询问一针见血，对此我只是苦笑着道出了答案。
“她要我和他决斗。”
骑士间的决斗一直是礼仪。当然，是不能见血的那种。爷爷对我抱有的期待很早前就已经没了，应该说他一直欺骗着自己希望我能在某一天突然变强。对度特的决斗邀请，爷爷擅自同意，我的意见？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允许存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就已经握着木剑，眼前是同样持剑的度特。
女孩子的话，不会每个人都像瑞丝塔一样吧……
然后，我被狠狠揍了一顿。
“……”
雷斯特没有笑容，而是捂着脸，一脸难堪。他总是这样在乎别人的感受，大概他在苦恼自己究竟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吧。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个过去对我而言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我只记得我被狠狠揍昏，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校医室。我仍然记得爷爷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唯有对这件事，我无法释怀。
这些东西也没有必要提，自然也没有说出来。自那之后对作为爷爷孙子的我无比憎恨，对我这种没有任何骑士道精神的小人，虽然我觉得自己完全不符合小人的定义，但度特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为了躲开她的追击我也下了一番功夫，但没想到这次又和她搅和在了一起。
如果会长是别人的话就没这样的烂事了，当初竞选会长的时候我就应该捣波乱……可如今事后诸葛亮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比起这些……
“雷斯特，对学生会成员你下得了手吗？”
对我的突然转移话题没有反应过来，雷斯特愣了一愣，才明白我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莱、莱特，难道你想……”
“我战斗能力基本为零，但跟上你的脚步还是没问题的。当然，这建立在你下得了手的情况。”
雷斯特肯定明白我的意思。他踌躇着，目光从我身上离开，时而望下天空时而又看下地面。计划建立在他接受这个条件之上，对此我只能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打晕的程度，可以吗？”
“至少要睡个半小时那种才行，如果你同意行动时间就定在现在——”
“等、等下莱特！”
有些慌张地打断了我的话，雷斯特道出了他的不安。
“这么做会被会长发现的吧，要是被抓住的话……”
“潜入分为两种类型，要不然不要被发现，要不然就一个字：快。”
注视着紧张的雷斯特，我只是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被发现之前调查完，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莱特……你只是个学生，为什么对这些潜入了解的这么清楚？”
“如果我说是看书学来的，你肯定不会信吧？”
我轻笑着，雷斯特我的笑容感到了一丝不安。自己的伙伴如果开始不信任可不是一件好事。离开墙壁，我轻轻拍了拍雷斯特的肩膀，露出认真的眼神说道：
“因为干过这种事情，以前。”
“……”
雷斯特没有再说话了。他看着我，他在分析着我所说的话语。虽然实际上这种事情我并没有干过，但从带着杜迪潜入学校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了自己一点……把理论化成行动，我似乎意外地在行。
或者，在我不知道的过去里我真的干过这种事情？
“现在是吧？”
“啊……按照我说的来做。”
把手从雷斯特的肩膀移开，依据我对度特的了解程度，我推断道：
“我想现在的她大概在准备小森林的第二次探索吧，这个玩过家家玩上瘾的蠢货。”
行政楼的大楼前，一个拖着长影的少年大步向前。茶色的刘海下淡蓝色的瞳孔映有两位把守在行政楼大门的两位学生的模样。对他们走上前的动作，少年没有一丝停止的意思，反而更大的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碰撞，立刻产生。
“雷斯特大人，很不好意思会长已经勒令禁止了你进入了。”
为了表达对他的敬意两名学生还浅浅鞠了一躬，对此，这位少年……雷斯特只是露出焦急模样着说道：
“能否请你们去通报一下会长，虽然已经离开了学生会，但刚才我在小森林里有重要的发现。”
“这……”
看到雷斯特的表情，两位学生露出了难办的模样。一方面是雷斯特一方面是自己的上司，如何抉择确实是一个问题。此时最后的方法当然只有一个。
“雷斯特大人，请您稍等，我现在就去通报会长——唔！”
将这个问题抛给上司自然就不需要自己思考了，正因为这样才无法成为会长这样的高位的人物吧。对这个学生的评论暂且放到一边，正当他转过身准备往楼梯跑去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掌击狠狠敲中了他的脖颈。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这么无声地倒在了地上。抬手落下到学生的倒下甚至不到三秒，以至于另一位学生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雷斯特大人你做了什！”
应声，倒地。从见面到击倒两位守卫用时不到三十秒。
所谓高手，拥有天赋的人加上努力竟能达到如此境界吗？
“莱特。”
雷斯特转过身，他马上就注意到从背后接近他的我了，哪怕我是踮着脚近乎无声地跑过来。我没有说话，只是与他进行了简单的视线交流。彼此确认了周围无人目击后，我抬手打了个示意，便与雷斯特一同飞奔下了楼梯，进入行政楼的地下一楼。
“地下一楼我没来过，你呢。”
我实话实说，而雷斯特也压低声音回答：
“我也是，不过……”
在我前方奔跑的雷斯特减慢速度，无声停在了他的身旁，看着把头轻轻探出来的雷斯特，我听到了他这样的声音。
“看来我们不需要找了。”
我立刻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半蹲下身，我探出头。地下一层只有微微的火柱，在昏暗的环境下，我能看到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守在那里。
就连尸体的位置都有人守着？
“我先去了。”
“等、等下。”
“……？”
雷斯特疑惑地转过头，而我自己也同样，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叫住了他。
“不……没什么。”
我大概是太过谨慎了吧，此时回过神来看，来人把手在这里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那些尸体要是被其他学生看到也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学生失踪的事件现在还是保密状态的。
雷斯特走了过去，而我正躲在墙角观察着。他的动作和对门口时一样流利，不给两位守卫反应的事件就直接撂倒了。我在与雷斯特会合前确认了自己身后没有任何人，轻声轻脚，我立刻跑到了雷斯特的身旁。此时的他正从地上站起来，他的手里拿着钥匙，看来刚才经过尝试他发现门是锁着的吧。
能找到钥匙再好不过。
雷斯特看了看我，而我点了点头。他将钥匙与锁相合，轻声地扭动后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回响，那是完成开锁的信号。迫不及待，应该说时间紧迫。我离开推开了门进入到了房间。
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味道。那令人反胃，作呕，我很快便意识到这是来自尸体的腐臭，之前在小森林里因为有树木的清香缓和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现在走进这个封闭的房间时才真正体会到这股味道究竟有多恶劣。
雷斯特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光亮。他将走廊的火柱端在了手中并拿了进来。干得漂亮，虽然很想感谢他但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房间被照亮了，里面有几张床还有一些医用工具，能够判断出这里是曾经的医务室。五张床中其中靠内的三张上都有被白布盖着的人形隆起，尸体应该就放在那边。
我率先走了过去，雷斯特对此还犹豫了片刻。火柱的光照亮度很弱，我在走到床边的时候还回头等了等雷斯特。他看到了我的锐利的眼神，时间紧迫不容许他再犹豫了，所以他小跑着到了我的旁边。火柱照亮了白布，人脸的隆起已经清晰可见。我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紧张的思绪，我知道要面对的将是什么，那副画面再作呕也好……我也，必须调查一番。
哗！
像要把恐惧甩到脑后，我大力地掀开了白布。
“呕——”
我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虽然自己手心的汗水相当难闻，但比起扑鼻而来的腐臭，我更宁愿选择汗臭。
眼珠消失了一只，仅剩的那只还与大脑内的东西胡乱地搅在了一块。整个头连一半都不剩下，几乎是烂成了一团，难以想象他在生前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残酷。
我立刻盖上了白布，我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才能继续看下去。看着白布上这具尸体的人脸隆起，我闭上了眼睛，抚平自己心绪。
下一个。
我走到了第二张床的位置，和刚才一样掀开了白布。尸体与刚才那句的惨烈状况近乎一致，就像怪物的残羹一般，这位女性的身体连着衣服一起被咬得破碎。我仍能记得那天在小森林里亲眼目睹的那具尸体，这具也一样，不止是身份，就连能提供情报的携带品都被摧毁得七七八八。我盖上了白布，一股难言的感觉直冲喉咙。我想呕吐，强烈的腐臭刺激着我的鼻腔，我的精神都变得有些恍惚。
但是，尸体的调查没有任何收获，这才是最令人难受的。我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玉石术才能将尸体摧毁成这个样子，真要杀人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就算是癖好罢了，究竟要准备怎样的工具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损伤？
雷斯特的心情也不太好，他捂着脸，一脸难受的模样。我无法想象他此时的心情，但我看到了他颤抖的双肩，他不应该是恐惧，更多的……我猜是对凶手的不可饶恕吧。
我的目光在扫过了眼下两张床上的人形隆起后，最后落到了最里的那一个。那是凯琳娜的尸体，在小森林里找到的第一具。雷斯特看了看我，他通过我的表情已经知道了我毫无收获，他的眼神在询问我是否要离开这里。他的眼神中有一些担忧，我能理解，会长发现那些到底学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是。
“我还要看看第一具。”
压低着声音，我向雷斯特说道。那个时候因为瑞丝塔的出现我根本就没有仔细分析过，虽然破坏的程度与现在的两具不相上下，但第一具尸体有她的重要的意义。雷斯特挪开了位置，我侧过身从他身旁经过，来到了凯琳娜尸体的床边。白布和其他两具一样盖着，我能清晰地看到烛光下的人形隆起。正当我准备抓住白布并将其掀开的时候……
我，停下了动作。
雷斯特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不解。
但是，我也不解，应该说……我，觉得不对劲。
我转过身，看着身后自己刚才观察过的两具尸体。人形的隆起……清晰可见。
“雷斯特，你刚才看到了吧……尸体被破坏的七零八落。”
我低声询问着雷斯特，我凝视着他，想从他的眼中得到正确的答案。
雷斯特痛苦的点点头，没错，那幅令人反胃的画面，光是想象就难以忍受。身体都被破坏的乱七八糟，内脏器官严重的甚至连头都没了，这样的尸体用恶心根本不足以形容。
但，正是这样尸体的情况，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还能清晰看到人形的隆起？”
我的疑问，雷斯特只是疑惑了一瞬。下一秒，他张大了嘴巴，恍然大悟？不，那是一脸惊恐，出乎意料的模样。他拿着火烛走到了床边，没有掀开白布，他伸出有些微颤的手，直接隔着白布触摸了其中那具头都没有了的尸体。
捏住了。
我，很清楚地看到火光中他捏住了脸上的什么。那是鼻子？还是嘴巴？不，这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雷斯特捏住了我们眼睛所看不到的，已经消失的脸部器官。
没有犹豫，当看到雷斯特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立刻转身，掀开了最后一块尸体的白布。
“——什！”
诧异。
这不是能发出声音的时候，明明知道这点的我却无法阻止自己。
“怎、怎么可能！”
立刻走到我身旁的雷斯特，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凯琳娜的尸体。但这并不是我们惊讶的理由……
没有任何破坏。
和在小森林里看到的模样截然不同，凯琳娜这个女生正紧闭着双眼静静地躺着。我能看到她完整的面孔上痛苦的模样，我能很轻易地想象她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残酷才死去的。更重要的……她的双臂，是青色的。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不可能的，她那个时候明明已经被破坏得！”
雷斯特压低着声音咆哮着，我拉住了想贴近凯琳娜尸体仔细观察了雷斯特，他瞪大双眼看着我，一副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
“这只有一个答案，雷斯特。”
认真注视着眼下的尸体，眉头紧皱的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幻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