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在拉曼却的卧室里，少爷坐在椅子上，非常认真地听完了我对这场艾林部落调查事件的明细。
其内容包括我们怎么抵达艾林的，中途遇到了什么危险，与暮叶的遭遇；抵达部落后，怎样开展调查，怎样从被审问的囚犯口中获得线索，以及最终怎样登上圣树，怎样和达拉斯交战。
而我个人在那天晚上和暮叶的谈话，以及圣树行动当天和邪神的独自交谈，则是没有全盘托出。
“嗯……嗯嗯。”拉曼却不断地点着头。“好，很好，你的描述和落叶送回的信件描述，基本吻合，看来，你们此次行动，招惹了相当大的动静啊……”
他的眉头紧锁着，从身后的柜子上拿下三袋钱币，放在我们围着的桌子上，往前一推。
“符瑶小姐、薇洛卡小姐，还有暮叶小姐，请你们先去外面等一下，好吗？我和沈晨星先生要单独聊一聊。”
“好。”符瑶听话地离开了，薇洛卡则是迟疑了一下，才回头走开。
“啪”，位于我身后的门关上了。
随后，拉曼却从角落里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我的身后。
“坐。”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我坐下。
我照做了。
看着我脸上布满的愁云，拉曼却缓缓地开了口。
“说吧，你似乎有一大堆想要和我分享的事情。”
“嗯。”我的眼睛不断地看着四周，最后定在了拉曼却那张瘦削而苍白的脸庞中央。“我想想应该从哪里开始。”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开口道：“在达拉斯被邪神带走之前，她……和我进行了一场对话，由于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总之，除了我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我必须和你说说这件事。”
“好。”拉曼却身体前靠，一副倾听的姿态。
“首先，邪神很明确地提出，要杀掉你。”我慢慢地说。
“意料之中。”拉曼却点点头。“我们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祂不可能没有发觉，而且只要稍微一调查，就能知道我是资助你们去做出这一切的人。”
“嗯……而且，她当时……给了我一个机会，还记得我妹妹吗？”
“当然，你说过她被邪神绑架了，怎么样？”
“邪神给了我一个选择，让我杀掉你，以换取我妹妹的自由。”
拉曼却挑起了眉头。
“她说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最不容易被你怀疑的人。”
拉曼却点点头。“继续说。”
“我……我拒绝了她，然后，她就告诉我一件最为可怕的事情——薇洛卡绑架那些秘术使，是她自己自愿这么做的，与此同时，绑架我妹妹的事件，她也有参与，我……当时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在一瞬间爆炸成几百万片了。”
“嗯。”
“就……就这些了。”说完，我低下了头。
“好。”拉曼却清了清嗓子。“辛苦你憋这么久了，沈晨星。”
“唉……”
“你没有在当时直接对薇洛卡提出质疑，我很赞同你的这种做法。”他说。“所以，你是否也意识到了些什么呢？”
“嗯。”我点点头。“一方面，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另一方面，邪神给出的话，非常模糊，她只说了，薇洛卡‘自愿’做出这些事情，但……对于先前塞德勒对薇洛卡精神的影响，邪神却完全没有提及，因此，我很怀疑……我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拉曼却沉默了几秒，静静地看着我，我也抬起头看着他，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现在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伊莱斯汀是一位非常……非常善于动摇人心，依靠精神力量摧残别人，从而达到她目的的……神明。”他说。“之前我不太明白，祂到底是如何施展祂的能力的，但听你说出的这些话，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是……什么？”
“原谅我，沈晨星。”拉曼却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难受了。”
“没事。”我点点头。“我能扛得住的。”
“你肯定不知道……”他的双手合拢，靠在桌子上。“为什么这次行动，我会叫上薇洛卡，让她和你们一起参与。”
“我确实不知道。”我说。
“在你们把她从塞德勒手里救下来的之后一天，她就找到我，聊了很久，就像现在的你和我一样。”
我抬起了头。
“在那场谈话里，她很明确地说过，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失忆过，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一直都记得，之所以没有在当时告诉你，是因为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但请继续听我说下去，这事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嗯，我在听。”我点点头。
“不久前，我的私家侦探，菲尔，尝试从薇洛卡曾经的保姆那里获取线索，这个保姆你应该很熟悉，她就是如今米兰公会的掌管人，莫莉。”
“就是那个在前台给我们差事盖章签字的接待员？”
“是的。”
“等一下……”我想了想。“我好像还记得有这回事，菲尔去找莫莉，然后他们在星果酒馆约谈……”
“你知道这件事？”
“当时我和他在一起。”我说。“但，他们都说这场谈话的内容不能让我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在当时那个状况下，你不知道确实是最好的。”拉曼却说。“在薇洛卡在我这里聊过以后，紧接着到来的，就是菲尔向我报告的，有关他和莫莉交谈的内容，我想，现在你也是时候该知道这些事情了。”
我点点头，仔细地听着。
“伊莱斯汀，祂对诺尔兰的渗透行动，其实并不想我们先前所认为的那样，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而是在最近才启动的，在这之前，祂与诺尔兰的交战形势可以说是一直处于一个不相上下的地步，然而，这种平衡，却在五六十年前，也就是大概半个世纪以前，开始出现了微妙的损伤。”
“邪神的眷属军团，是这片大地上无比强大的存在，它们直接由邪神本人管理，是她在卡塔斯进行入侵破坏行动的主力军，但，我们诺尔兰的所有地界，统统都在女神艾琳娜的保护之下，也是正因如此，邪神无法通过最为直接的强硬手段——即武力，来击败诺尔兰。”
“因此，祂便想到了一个，既可以绕过艾琳娜的眼睛，又可以完美实施祂的颠覆计划的方案，这个方案，便是渗透。”
“伊莱斯汀所具备的，在精神领域的能力，是以往的所有邪神都不具备的，因此祂也能够以最为轻松的方式，对我们展开进攻——通过暗中大规模的发动祂的深暗秘术，很快就有不少人中招了。”
“当然，大部分人，其实都变成了一种名为‘觉醒者’的存在，他们因为承受不住邪神大军和魔物的精神攻击，身体里的那种正常人的思维被完全摧毁，变成了一个疯狂、嗜血，毫无人性的空壳，很多人都说，他们与疯子无异，但其中的差别是很大的。”
“而剩下的那些，在经受了邪神的精神攻击，没有被高度压力彻底压垮的人，就成为了两种人——一种是在那强大的精神压迫下，身心通过短时间极快的成长，完成了正向的蜕变，获得了‘决心’的冒险家，他们后来要么都成为了讨伐邪神的传奇冒险家，要么是诺尔兰王城里，中流砥柱的皇家禁卫军头领，但是，这种情况是非常、非常少见的。”
“另外一种，便是受到了邪神洗脑，彻底沦为祂的棋子的人，虽然现在官方还没有对这些人有一个正式的名称，但我们可以先称之为‘渗透者’。”
“由于渗透者曾经也是诺尔兰人，或者说大部分是（毕竟在艾林部落里也发生了这种事情），因此他们的潜入完全规避了艾琳娜的侦测，并且，他们的伪装往往极为精妙，看上去，他们还和被控制之前的性格一样，但在暗地里，他们却是为邪神提供情报和协助破坏的分裂分子。”
“然后，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拉曼却停顿了一下。“薇洛卡，她和我们上述说的这些人，有着很大的区别，我们目前已经确定了，她就是属于龙族后裔，然而，在我们先辈的记载里，从来没有任何以太龙，以及以太龙族（也就是像薇洛卡这样的存在）被精神力量影响的先例，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就是它们根本就对这种东西免疫，对他们来说，心灵支配，精神摧残，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完全……免疫？”我皱起眉头。“但……”
“但是，她的情况很特殊。”拉曼却说。“薇洛卡，是从一出生，就被邪神控制的人。”
“什么？什么叫做一出生就……”
“虽然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以太龙族的生母，在生下他们之前，就已经被精神力量所影响，那么……这些后代，也将会被同一种力量所影响。”
“你……难道说……”我突然就明白了。“薇洛卡的母亲，也是被邪神控制的人吗？”
“正确。”拉曼却说。“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她必须对秘术有着非常高强的造诣，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凤毛麟角的存在，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的秘术强项，也就是擅长的秘术，正好又和邪神的精神力量，匹配的完美无比——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紧张了起来，这么明显的提示，谁都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所以，你看。”拉曼却说。“原来就是这么多的巧合，联系在了一起，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的发生，薇洛卡，她自始至终都是邪神的人。”
“可，这根本不能解释……”我说。“塞德勒的出现，是为了什么？”
“塞德勒，我们知道它是心灵恐魔，这种怪物的特点，就是能无限放大一个人内心中的负面情绪，让他们变得易怒，变得邪恶，同时也变得易于掌控——易于邪神的掌控。”
“这么说，薇洛卡到底是自己愿意做出这一切，还是被逼迫的？”我问。“我……我有些搞不明白了。”
“这非常难以解释，沈晨星。”拉曼却说。“除了邪神本身，别人是不具备祂所独有的‘心灵支配’的能力，即便是号称‘恐魔之主’的塞德勒，能做到的仅仅是影响薇洛卡的精神，所以，就……客观上来说，这些事情的确是她自己做的，但由于受到了影响，我并不能……”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难道……这就是邪神想要给我的感觉吗？这种不确定性所带来的绝望，要比直接知道薇洛卡是敌人，还要更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就我个人而已，我相信她是善良的。”拉曼却说。“那天她来找我谈话的时候，我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份真诚，就如同你一样，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这让我反而觉得，她并不是真正做出这些事情的人。”
“唔……”
“行了，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吗？”拉曼却说。“虽然薇洛卡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你要知道，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你必须要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谢谢你和我聊这么多，拉曼却少爷。”
“不，谢谢你。”拉曼却笑了起来。“感谢你能耐心听完这一切，而不是以一种鲁莽的态度去对着当事人刨根问底，当遇到了任何事情，我们都必须冷静下来，这样，才能够避免潜在的损失，你做的很好，沈晨星先生。”
“好吧……”我放松地靠在了椅子上。“这么看来，该死的还是邪神……奶奶的，她可真是个阴险的人啊……”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祂也很聪明，邪神手里还有多少牌，我们根本无从知晓，而且……现在既然我们的调查行动已经泄露，这段时间，我们大家还是暂时消停一下好了——首先，我已经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我需要去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一躲，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
“啊……这么突然吗？”
“邪神想要我的命，我可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等着祂的那些渗透者来干掉我——不过不用担心，我之后迟早还会联系你的，在这之前，做你以前做的事情吧，去参与冒险，或者去干点别的事情，都没有问题。”
“好吧。”我点点头。“那，你保重。”
“你也一样。”拉曼却点点头。“行了，你可以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