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站在训练场的中央,站在璃塔浩瀚的龙威与雪风未散的支配之力之间,站在所有或好奇、或畏惧、或敌视的目光焦点之下。
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数秒,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能感受到伤口在寂静中发出的细微抗议,能察觉到灵魂深处因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泛起的战栗。
但她没有退缩。
这几秒钟的沉默,是她与过去那个习惯于隐藏、习惯于背负着秘密独行的自己所做的告别,是为了守护身后那个不惜与世界为敌也要维护她的同伴,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终于,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兜帽边缘。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猛地将兜帽向后掀去!
刹那间,如同月光流淌而下的金色长发倾泻而出,在阳光下闪烁着纯净而耀眼的光泽,那双标志性的、修长而优雅的精灵尖耳,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之中,苍白却精致无暇的面容,带着一种非人的、惊心动魄的美感,以及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虚弱。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如同最纯净天空碎片般的碧蓝眼眸,此刻,这双眼眸中没有怯懦,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沉淀在平静之下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环视四周,目光缓缓扫过震惊的执法队员、错愕的围观学员、神色复杂的璃塔会长,最后落在那几个被雪风揍趴下、此刻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学员身上。
清冷而清晰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石,响彻在寂静的训练场上空,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就是流云。”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给予众人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是精灵,也是你们口中,所谓的——”
“万灵之癌。”
“万灵之癌”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悍然劈落在训练场上,在所有人心头炸响!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哗然与骚动!
“精…精灵?!真的是精灵!”
“真的假的,精灵……我只在童话书里面听到过。”
“她承认了!她承认自己是万灵之癌!”
“天啊…传说竟然是真的…”
“她竟然敢…就这么说出来…”
惊骇、恐惧、好奇、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疯狂蔓延、交织!
雪风在流云身后,看着她那挺直却单薄的背影,紫眸中闪过一丝剧烈的心疼与复杂,她没想到,流云会选择用这种最直接、最激烈的方式,站出来面对这一切!
璃塔会长那琥珀色的竖瞳微微收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敢于在风口浪尖上主动揭开自身最大“污点”的精灵,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流云无视了周遭的一切骚动与议论,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只是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既然风暴无法避免,那么,就让她亲自站到风暴眼中。
雪风站在流云身后,凝视着那个毅然摘下兜帽、将自身最大秘密公之于众的纤细背影,周围震耳欲聋的哗然与骚动仿佛都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流云那挺直却隐隐透出脆弱的脊梁,和那双暴露在空气中、象征着其真实身份的精灵尖耳。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闷痛。
她是看过流云记忆的。
在那段属于明青冥的短暂却真实的过往之后,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属于“流云·沧溟”的漫长记忆碎片,她见过流云上一世在“万灵之癌”这个恶毒称谓下所经历的众叛亲离、无尽追杀与最终陨落的绝望,她深知这个称谓对于流云而言,意味着何等刻骨铭心的痛苦与恐惧,那是深植于灵魂深处的、不愿触碰的禁忌伤疤。
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流云有多么珍惜和努力维持着这一世来之不易的平静与羁绊,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努力变强,不过是想摆脱那该死的宿命,守护住身边重要的人。
然而此刻,为了阻止她与学生会会长的冲突进一步升级,为了不让她因为维护自己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流云竟然主动地、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她视若梦魇的秘密,这个可能再次将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称谓,亲手撕开,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又需要何等惨烈的勇气?
雪风仿佛能听到流云内心深处那无声的呐喊与挣扎,能感受到那份为了守护同伴而甘愿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的决绝。
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冰霜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到极致的心疼与翻涌的复杂情绪,她握着达纳特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又缓缓地、彻底地松开了力道。
她明白了。
流云不需要她在这里以暴制暴,掀起更大的风波,流云选择了一种更艰难、也更直接的方式,来面对这场因她而起的危机。
那么,她能做的,就是站在她身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无论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雪风向前半步,几乎与流云并肩而立,虽然没有再释放杀气,但她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流露出敌意的人,无声地宣告着她的立场。
流云感受到了身旁雪风气息的变化,那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弛了一分,她并不孤单。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璃塔会长那探究的目光,以及全场无数道或惊惧或审视的视线,准备开口,迎接这场由她自己掀起的、注定无法平静的风暴。
流云清晰地认识到,面对被赛拉提娅力量扭曲了认知的人群,任何逻辑上的辩解和事实的澄清都是苍白无力的,在他们的“记忆”里,她就是带来灾祸的万灵之癌,这已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硬碰硬,只会坐实他们心中的凶恶形象,将更多摇摆不定的人推向对立面。
既然无法改变他们被植入的记忆,那就…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动摇他们被蒙蔽的情感。
好在,她拥有着连神明都可能为之侧目的资本——源自沧溟血脉与精灵本源的、近乎完美的容颜。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而卷翘的银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原本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在刻意放松了力量支撑后,更添了几分易碎感,仿佛一件精心烧制却布满细微裂痕的白瓷。
那双碧蓝如天空之镜的眼眸中,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如同晨雾笼罩的湖面,带着茫然、委屈,以及一丝强忍着的、不愿在人前落下的倔强。她轻轻咬住下唇,那淡粉色的唇瓣被贝齿碾过,留下浅浅的印痕。
她没有大声控诉,没有愤怒指责,只是用那双盈满水光、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委屈的眼睛,缓缓地、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无助,望向周围那些充满敌意或怀疑的面孔。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哽咽的尾音,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精灵絮语,轻轻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想保护身边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一滴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从她眼角滑落,沿着光滑的脸颊滚下,最终滴落在胸前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万灵之癌…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拭去眼泪,但这个动作反而让她显得更加娇弱无助,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巨大冤屈。
“如果…如果我的存在真的让大家感到不安和厌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绝望,“那我…我可以离开学院…不会再出现在大家面前…”
说到最后,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晕倒过去,那副我见犹怜、脆弱到极致的模样,与她之前摘下兜帽时的决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一刻,什么万灵之癌,什么灭世灾祸…在许多围观学员(尤其是男性学员)的眼中,都被眼前这具象化的、极致的美与脆弱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哪里是什么带来终末的魔头?这分明是一个被流言中伤、无依无靠、美丽脆弱到让人心尖发疼的精灵少女啊!
就连一些原本将信将疑的女学员,此刻也忍不住心生同情。
怀疑的种子,开始悄然在那些被篡改的记忆土壤中萌芽,毕竟,如此美丽柔弱的存在,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灭世灾星呢?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雪风在一旁看着流云这炉火纯青的表演,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但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有效,她默默地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得更深,以免破坏这脆弱的氛围。
璃塔会长那琥珀色的竖瞳中,也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玩味,这位精灵公主,倒是比她想象中…更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
流云低垂着眼睑,感受着周围气氛微妙的变化,心中稍稍安定,示弱卖惨,只是权宜之计,但至少,为她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和扭转舆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