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比恩王国首都，南韦奥尔克——
自从二十年前阿尔比恩的冒险家从上个时代的遗迹中挖出以太炉图纸开始，阿尔比恩王国就走上了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以太炉源源不断的吞入以太结晶，将其转化为充沛的动力，带动工厂里的机器嘎吱作响。
充满剧毒的黑灰从工厂的烟囱中喷吐而出，污浊的废水被排入河流里。
黎明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恍惚。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正在一台纺织机前机械般的动着手。
我这是……？
黎明心里头有些茫然，只不过还没等他想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一道惨叫声就立即将他从思考中吓醒。
“啊——！”
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左右，尚且十分稚嫩，然而惨叫得却十分激烈，高昂的分贝瞬间贯穿了整个工厂，让黎明难以想象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明转头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前半生从未看见过的血腥画面——
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此时被悬挂在机器上，声音激烈而又虚弱的惨叫着。他的整个右手都被卡在机器齿轮中间，只剩手腕漏在外面。
大量血液从他的手腕中出现，顺着胳膊流进衣服里，然后又一滴一滴的滴到工厂的木板地面上。
“啊！救救我，救救我！”
男孩继续大喊着，工厂里的其他人这时候也看到了这一幕，连忙向这里赶来。
黎明身边的一名女性赶忙拿起手边的铁棍，把铁棍插入将男孩手臂绞住的机器齿轮间，让机器卡住停止运作，以阻止齿轮继续碾压男孩手臂。
从她那熟悉的动作来看，她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其他人也在这时候赶到了男孩身下，他们中有的赶去关停机器，有的将机器齿轮逆方向掰开，还有的在试图把男孩从机器上拽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不能这么做！”
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出声打断众人试图将男孩拽下来的动作。他穿着一身工装，腰间插着几个扳手，胡子拉茬着，看起来像个机械师：“你们这样是没法把他拽下来的，来个人给我搭把手！”
“哦！”
黎明闻言立即走了上去，下意识的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傻子？你……”
那名像是机械师的男人先是惊讶的看了黎明一眼，不过很快表情就恢复如初：“你骑到我肩上，把汤米的手腕向上提一下再拿下来，就这样往下拽的话，汤米的手腕会被卡在齿轮中间的！”
“明白！”
那个男孩名字叫汤米吗？黎明一边心想，一边点了点头，同时跨坐到男人肩上，然后——
“这……”
黎明愣了一下。
此前刚清醒时还没注意到，等黎明弯下腰手脚并用的爬到男人肩膀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小了一些？
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变年轻了？
黎明心里嘀咕着。
不过现实轮不到他多想，毕竟他现在还要将名叫汤米的男孩从机器上弄下来呢。
黎明集中起注意力。在男人的帮助下，他轻而易举的来到了三米高度，直视着汤米那被机器夹住的右手。
看着汤米右手那血肉模糊的模样，黎明感觉有些反胃，同时后背也一阵发凉。他伸出双手试图将汤米的手拽出来，不过在试了两下后，他发现没用——自己的力气太小了。想了想后，他对下面的众人喊道。
“把汤米的身体往上面提一提！”
“哦！”
“知道了！”
下方众人闻言立即把汤米的身体提起来，黎明这才得以将汤米的手从机器里拿出。
“好了！”
他又一次对下方众人道，众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汤米的身体扶下来。
黎明也从男人的肩膀上下来。
“干得不错！”
男人对他笑道，黎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
“还、还行吧……”
而就在这时，一个像是监工的人这时也来到了这里。
“怎么回事？”
“汤米他受伤了。”
在几名女工的介绍之下，监工迅速明白了这里的情况。此时汤米在剧烈的疼痛之下已经昏迷，而工人则在为他受伤的右手包扎，监工瞧了瞧后对众人命令道。
“别在这包扎了，来几个人把他送到医务室给医生治疗去，剩下的现在立刻给我继续工作。”
“好的！”
众人纷纷回应。而黎明见监工让人把汤米搬去医务室，也迅速将汤米抬起来。
“等等——！”
监工迅速出声打断黎明的动作。
黎明诧异的看着他：“怎、怎么了？”
“你是小傻子？”
“小傻子……”听到这个称呼，黎明感觉有些无语，不过回想刚才那个像是机械师的男人也是这样称呼他的，他也就无奈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你不傻了？”
“呃……应该？”
“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接下来可以再来一个人和我一起搬汤米，他能带我去医务室。”
“那就快点去吧。”
监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随即驱赶着众人离开这里，只留下黎明还有另一个看样子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那个男孩见众人离开，便和黎明一起抬起汤米向医务室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好奇的看向黎明道。
“你真的清醒了？小傻子？”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否清醒。”又听到这个称呼，黎明无奈道：“毕竟我连怎么来到工厂的记忆都没有……你能跟我说一些我不清醒时的事情吗？”
“当然了，我的朋友。”那男孩笑嘻嘻道：“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约普森，你当初昏迷的时候就是被我捡到的呢。”
“昏迷，被捡到？”黎明皱起眉头。
“没错。”
约普森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向黎明介绍了一番他此前的情况。
“简单说的话，就是你大约一个月前不知为何昏迷在了工厂宿舍门口，然后被我看到了。我和其他人一起把你捡到宿舍里照顾了一天，晚上的时候你就醒来了。
不过你醒来后却不会说话，我们尝试和你说话你也只会啊啊的叫，并且脑子也不太好，就感觉像是在睡觉。不过一位你在听到别人命令后，能正确按照命令做出正反应，并且同样也会操控机器，所以我们就一起请求工厂主把你留下来了，让你成为了工厂里的学徒工，不至于被扔到外边活活饿死。
不过你也不用因此感谢工厂主，因为他雇佣你，是看上了你无亲无故，并且还是个小傻子，不需要工资，只需要给吃给住就好，你可千万不要因此去感谢工厂主啊……”
“原来如此……”
黎明听完后点了点头，怪不得自己刚清醒时会站在机器面前。
原来是自己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工人了啊。
“谢谢你把我救起来。”
“不用，小事。”
黎明微微低头向约普森感谢到，不过约普森只是向他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容，同时向他摇了摇头。
见此，黎明将感激收入心中，准备以后报答，同时将目光看向四周。
映入他眼帘的是没有抹上拜会、直接裸露在外的墙砖，以及积蓄着污水有些湿润的泥土。除此之外，各种像是推车之类的工具也被随意的堆放在墙角，看起来杂乱不堪。
这里真的是城市吗？
黎明心里头忍不住怀疑。
他此前就已经确认这里是国外了，毕竟像是汤米和约普森之类的名字，显然就是外国人的名字，并且他们的样貌也是很典型的欧洲人。黎明刚开始还以为自己是被人拐到欧洲来着，不过看着外面这糟糕的环境，他心中又一下子不确定起来。
这里难不成是拉美之类的混乱地区？
黎明想了会后摇了摇头，不打算自己胡思乱想了，而是看向约普森直接询问道。
“这里是哪？”
“这里？这里是格雷格纺纱厂。”
“不，更大点。”
“更大？南韦奥尔克。”
“再大点，这里是什么国家？”
“阿尔比恩王国。”
约普森表情不解的回答。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刚恢复神智的小傻子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莫非他来自国外不成？
法比亚诺？还是奥斯特拉？
而就在对面约普森困惑的同时，黎明也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阿尔比恩？
这是哪？
别说历史课和地理课上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了，黎明确信自己哪怕翻遍世界地图，也不可能找到这样名字的国家。
所以说……自己是穿越了？
要知道在他记忆里，他可是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大叔了啊。
看着自己这明显不像三十岁大叔的身体，黎明心里头忍不住嘀咕道。
那么自己又穿越到了哪里？
童工、纺织厂、糟糕的环境……这些要素结合起来，黎明顿时想到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不过这里显然不是他前世所在的那个世界，毕竟那个世界可没有一个叫阿尔比恩的国家。
“那个……”
黎明刚想向约普森再询问一些事情，就被迫止住声音，因为约普森此时已经带着他来到医务室外了。
看着门外牌子上的那些字母，黎明只感觉很神奇。
因为他此前明明完全没看过这类型的字母，但自己却能很轻易的读出它的含义——【医务室】。
同样的，黎明此时反应到——明明自己过去并没有学习过这个世界的语言，但方才，他却可以无障碍的与约普森交流。
还没等黎明继续感叹，走在前面的约普森就已经打开门，和他一起将昏迷的汤米抬了进去。
“霍兰德先生！”
房间里的霍兰德医生正在和另一个人交流着。
“怎么，你觉得这个孩子能留下吗？”
“我觉得……快把他放桌上！”
霍兰德医生刚想回答，但见约普森与黎明抬着昏迷的汤米进来，就连忙侧开身体指着一旁桌子对两人命令道。
黎明和约普森见此赶忙将汤米放在桌子上。
“他是怎么了？”
“他的手被卷到机器里了。”
约普森指着汤米血肉模糊的右手向霍兰德医生回答。不过汤米事实上受伤的远不止右手，在右手被卷入机器中的同时，他的整个右半身都被撞出了不少伤口，几道血痕划过他的右侧脸颊。
此前被管家带到医生这里检查身体的男孩恐惧的看着这一幕，似乎从未想过在工厂里工作居然是这么危险的事情。
管家见此向霍兰德医生问道。
“情况如何？”
“看样子恐怕要截肢。”霍兰德医生盯着伤口看了一会道：“可以帮我把桌子上的吗啡拿来吗，提波雷管家？”
“哦，当然可以。”
提波雷管家说着便把桌上的吗啡递给霍兰德医生，然后回头看向那个刚被带来的男孩，耸了耸肩道：“真巧，你刚来汤米的右手就没了，看来就算厂里不购置新机器，你也能留在厂子里了。”
“……”
那个男孩瞧了眼汤米血肉模糊的右手，不禁打了个寒颤。
黎明和约普森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霍兰德医生正在把汤米的头扶起来给他喂下药物，为接下来的截肢手术镇痛。
而在这时，提波雷管家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这里的黎明和约普森，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
“快走快走，别想留在这里偷懒，快回去干活。”
“哦。”
约普森回应了一声，而黎明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便离开医务室返回厂房。
路上，约普森好奇的看着黎明，向他问道。
“对了，既然你已经清醒了，那么再叫你傻子也不太好，你的名字叫什么？”
名字？
黎明闻言回答：“我叫黎明。”
“埃利奥啊……那么姓呢？”约普森继续问。
黎明刚想解释自己的姓氏是黎名字是明，不叫所谓的埃利奥，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说出名字的时候，似乎发的就是“埃利奥”这个音。所以这个世界“黎明”的发言就是“埃利奥”吗？至于姓氏……这里似乎是一个类似他前世欧洲的世界，那么把黎明这个名字拆分开来就有些不好解释了。
想了想后，黎明索性就摆烂了，直接对约普森道。
“我没有姓氏。”
“没有姓氏？这很正常。”见黎明这么说，约普森怕他伤心，大大咧咧的用手环住他的脖子，勾肩搭背的安慰道：“这个厂里的绝大多数男孩都是孤儿，都没有姓氏，我也一样，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埃利奥。”
埃利奥……吗？
黎明对约普森的安慰内心没什么波动，毕竟他又不是没有姓氏，而且也不是孤儿——不对，或许在这个世界是，让他真正复杂的，是约普森对他的称呼。
所以自己在这个世界……以后就是埃利奥了？
埃利奥心情复杂的想道。
两人没一会便又回到了厂房中，脱下鞋子赤脚走进里面干活。
脱鞋是因为纺纱过程为了让棉花羊毛等纤维结成细线，所以需要工厂有一定的回潮率，每天纺织厂都会有专门的人在地面洒水，让棉花与羊毛保持湿润。
所以埃利奥刚刚出去的时候，外面的地面上各处都是水洼。
而在潮湿的环境下，普通的木底鞋子很容易腐烂。对这个时代的工人来说，即使是最为普通的鞋子，购买它也要花费手中不少的积蓄，因此工人都很珍惜自己的鞋子。纺织工人们为了不让自己的鞋子被纺织厂潮湿的环境所腐蚀，脚上穿的都是那种鞋底由梧桐木制作，鞋面则是皮革的鞋子。
这种鞋子即耐磨，又十分抗腐蚀，可以说十分贴合纺织工人的需求，但它的缺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鞋底摩檫力较大。
要知道纺织工人们工作的地方可是纺织厂，到处都堆满了棉花和羊毛，以及它们的飞絮，
为了防止火灾，纺织厂基本都要求工人在工厂内任何的作业现场都保持赤脚，因此埃利奥和约普森在进厂房时才会被要求脱鞋。
回到厂房里后，埃利奥第一眼便看见一位女工正在拿着水桶和抹布，擦拭着地面上汤米受伤时流到地面上的血迹，监工正站在一旁督促着她。埃利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有些踌躇——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机器。不过就在这时，前些天女工们教他纺纱的记忆就瞬间涌上脑海中，整个过程十分丝滑，埃利奥瞬间就学会了该如何操作机器。
他开始工作起来，而约普森此时也钻到机器下面，清理着机器内部堆积的飞絮。如果这些飞絮刹时间不清理的话，短时间内会堵塞纱锭，导致纱线捻度不匀影响质量，长时间下来，整个机器都有可能会报废。
这也是纺纱厂招募童工的原因所在。他们可以凭借矮小的身躯，很轻易的钻进狭窄的机器里，进行许多操作。
不过这种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是有非常大的安全隐患。童工们必须在走架机向后推进之前完成清理工作，不然就会被机器削断双腿。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清理机器的传送龙带，而这个工作一不小心就会被绞去胳膊。
一旦失去身体残疾，他们就会失去工作，潦倒此生——就比如说汤米。
埃利奥方才在医务室里可听到了，那个他不知道是谁的男人，打算用一个新来的男孩，去接任汤米的工作。
至于汤米本人……工厂坑定是不好大发慈悲养着他的。
而失去右手的汤米，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时代，结果会如何……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一时之间，埃利奥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他即使对汤米这个人并不熟悉，但内心也升起了一股想要帮助他的想法。
因为假如他在这个工厂里继续工作下去，那么汤米的今天，毫无疑问的就是他的明天。谁能保证自己在工厂中不出一丁点意外？
现在帮汤米，就是未来帮自己。
埃利奥在穿越到异世界还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就领会到了“阶级情谊”这四个字的重量。
“咳咳……！”
就在埃利奥兔死狐悲的同时，一团飞絮突然飞到他的喉咙里，让他忍不住咳嗽一声。
此时他敏锐的注意到，工厂里咳嗽的似乎不止他一个。细微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几乎从来没有停歇过。
他看着眼前空气中飘扬的这些飞絮，内心不由得凉了一下。
成天到晚暴露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口呼吸着存在着这么多飞絮的空气……结果又会如何呢？
这个世界埃利奥不知道，但是在他前世那个世界中，呼吸道感染、肺功能衰落、肺痨，还有肺结核等呼吸道疾病，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纺织工人们的家常便饭。
毕竟考虑到成本问题，工厂主可不会大发慈悲的给工人们配备防护设备。
就这样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埃利奥干完了一上午的工作，时间来到中午，工人们暂时离开厂房去外面吃饭。
这家工厂提供三餐——当然，也别指望食物有多好，不过是煮熟后放了点盐的土豆泥罢了。餐具也是没有的，工厂的厨工就直接拿着勺子，将一勺土豆泥从桶里挖出来，盖到工人们的手心中。
“……”
利威尔就这样沉默着伸出右手，接过土豆泥，然后走到一个靠近墙角的地方开始低头啃了起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这番模样像是一头猪——不，还不如猪呢。
毕竟猪好歹有一个食槽。
埃利奥苦笑着心想。
如果这番待遇放在前世，那么埃利奥肯定会认为工厂老板在侮辱他。但悲哀的是，这对这里的工人们来说，却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常，或许对于将来的他也一样。
约普森这时走了过来，笑着对他问道。
“上午的工作感觉如何？恢复神智的你来评价一下？”
“……还不如不恢复神智呢。”
埃利奥沉默了一会后摇头吐槽道。
“哈哈，我想也是。”约普森也同样蹲在墙角，一边吃着土豆泥一边和埃利奥闲聊：“当个傻子多好啊，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没有喜怒哀乐，也就不会感觉无聊和痛苦了。”
“是啊。”
埃利奥同意的点了点头。
很快，两人手中的土豆泥吃完，埃利奥和约普森站起来准备去水池洗手。
“好了，”约普森摇头道：“中午的休息要结束了，马上就是下午的工作时间！”
格雷格纺纱厂的工作时间是早上五点到晚上八点，中午和晚上各有大概三十分钟的吃饭时间，早上则五点钟起来，一小时的时间解决穿衣洗漱吃饭等事情。满打满算他们一天的工作时间大约在十四小时左右。
并且没有双休。
“……”
埃利奥突然怀念起前世的九九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