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今已入秋。
沈元良走在冷风中，忽发感慨，也不知这个冬天会要了多少穷苦人的命。
他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自记事以来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寒冬，数九寒天，冰封千里，还记得十三岁那年，那个冬天很冷很冷，他被卫兵当成乞丐赶出城，流落荒野。
身在荒野的他最渴望的就是暖暖的被窝和炙热的火炉，还有甜甜的馒头。
那年也是他人生转折的一年，在荒野之中被一位修士发现，修士告诉他有修仙之资，给了他一本炼气功法。
他问修士叫什么名字，日后定会报答，修士却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忍一个修仙苗子就此陨落，却没有能力收你为徒，你不必记得我是谁，只需记住大道无情，唯有修炼可改命途，愿你今后能成大道，切记！固守道心，切记切记……”
什么是固守道心？这是沈元良修炼至今的疑惑。
莫非是修炼的目的？
他的修炼目的是赚钱，再也不受饥寒之苦，若有朝一日修为停滞不前，就娶一凡人女子成家立业，未尝不可。
难道这就是道心？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他一边往家走一边想何为道心，经过一条小巷，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我一点都不可怜你，一点都不心疼你。”
一个女孩带着哭腔哀求道：“我只想要一点水，我想要点饭吃。”
“我没有饭给你吃，滚出我的地盘，要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求求你了，给我一口饭……啊！”啪的一声脆响，那女孩挨了一巴掌。
站在巷子口的沈元良打了个激灵，猛然想起还是孤儿时被城中恶霸欺负的场景，那尊严扫地的耻辱感总像一条毒蛇一样，冷不丁地给他来上一口。
他僵立在原地，听到女孩的呜咽声越来越近，见到黑暗里走出一个身穿破旧衣服的小女孩，左脸红肿，头发乱糟糟的，有些地方甚至打了结，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双手握着一个破了口子的白碗，像个沾满污秽的布娃娃。
不知怎么的，沈元良鬼使神差地走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似乎受到了惊吓，惊慌地望着沈元良，一步一步后退。
沈元良蹲下身，想去摸一摸女孩的头，却被她躲开了，他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女孩，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你的娘亲呢？”说这话时，沈元良自己都没有发现语气中有些哽咽。
“我没有娘亲，没有娘亲。”小女孩哭着说，握着破旧白碗的手更加用力，那瘦小的身躯好像在保护自己唯一的家当。
“大家都打我，大家都看不起我，他们抓我的头发，他们用鞋子……他们用鞋子拍我的脸，他们把袜子塞进我的嘴里。”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满脸胡茬的瘦弱男人。
他一脸凶相地走到小女孩身边，根本没有在意旁边还站着个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你疯了！大晚上的还要不要人睡觉，等会惹来城卫军，你和我都别想在洛神城待下去！”
小女孩吃痛，想要掰开瘦弱男人的手，却疼得跌在地上，她连鞋子都没有，就那样光着腿光着脚无助地哭泣。
“我，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对不起你，你别打我，别打我了，我不哭，不哭了。”
瘦弱男人抬头看了沈元良一眼，发现眼前之人用一根桃木簪束着道士髻，道士髻代表着修士身份，他恶狠狠地朝小女孩呸了一口：“贱胚子，还敢招惹城中仙人。”
在洛神城的普通人眼里，修士是一群喜怒无常的人，瘦弱男人见过惹怒修士的同行，死得多惨他记得特别清楚。
他抓着小女孩的头发狠狠地往旁边一甩，小女孩被他扔在地上，想哭却不敢哭出声，抽泣着。
“对不起，对不起仙人，我不招惹您，我只是太饿了，我想要口饭吃。”她卑微的像个虫子。
瘦弱男人再看向沈元良时，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仙人，我这就把她赶走，免得污了您的眼睛。”
他扭头凶狠地道：“仙人没有饭给你吃，赶紧给我滚。”
小女孩爬起来，掩着面头也不抬地跑走了，还没等她跑出去多远，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副盔甲上。
小女孩被撞到在地，抬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城，城卫军！”
那是两个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左手持盾，右手持枪，他们面无表情，仅仅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小女孩爬起来想往回跑，却被城卫军一盾牌拍倒在地，那盾牌由钢铁铸就，一盾牌下去，把小女孩整个身体都砸在了地上。
城卫军拖起小女孩的胳膊，像是拖着一条死去的动物，走到瘦弱男人面前。
瘦弱男人一见到城卫军就吓得不敢动弹，很清楚一旦逃跑，肯定会吃上一记飞枪，必死无疑。
他扑通一下跪在城卫军面前，咚咚咚地磕着响头：“军爷，军爷！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马上要进入冬天了，军爷，洛神城外面活不下去啊！求求你们了。”
两个城卫军似乎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处理的方式也像在清理垃圾。
拖着小女孩的城卫军道：“你影响了洛神城的环境，跟我走，你们两个不能在洛神城待下去。”
瘦弱男人如遭雷击，尽管他的额头磕破了血，还是没有得到城卫军的宽恕，他恶毒地看向昏迷的小女孩。
是她！
是她在大家都睡觉的时候乱吼乱叫！
是她！自己才会被城卫军赶出城！
杀了她！这是瘦弱男人心里最想做的事。
城卫军处理两个乞丐时没有理会一旁的沈元良，而此刻的沈元良也发现了瘦弱男人狠毒的目光，他心里清楚，一旦被城卫军赶出城，这个小女孩的命就没了。
城卫军正准备离开，沈元良突然出声：“且慢。”
城卫军驻足，他们认出了沈元良的道士髻，知道他是一位修士。
“请问你有什么事？”拖着小女孩的城卫军道。
城卫军不像瘦弱男人那样对修士敬畏，他的语气仿佛在告诉沈元良，我们不怕你，只因为你是修士才停下来听你讲话，你最好有事。
沈元良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瓷瓶，倒出四枚暗红色丹药，走到城卫军跟前。
“这是归气丸，服用可以恢复气血。”他分别递给两个城卫军，一人两枚。
两个城卫军只是凡人，没有修仙资格，对于这归气丸，他们可以拿到坊市卖上几块灵石，而一块灵石就相当于他们大半个月的俸禄。
再者，归气丸还可以治疗许多外伤，对于军武出身的城卫军大有益处。
“您有什么要求？”城卫军这句话就比刚才客气许多。
沈元良指向昏迷的小女孩：“我刚刚才发现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烦劳两位高抬贵手，把她交给我吧。”
城卫军的脸上露出难色，可怜乞丐的人他们见过，救一时可以，他们能救一世吗？就算这些大好人给乞丐吃给乞丐喝，喂饱了以后呢？能把这些乞丐留在身边一辈子吗？
曾经就有人在城卫军手里买下过乞丐，可过了几天那乞丐还是出现在街头，一样的流浪，一样的影响洛神城的环境。
“两位不必担心，”沈元良又掏出两枚归气丸，分别塞到城卫军手里，“她会一直跟着我，不再当乞丐了。”
“那我呢？仙人，您也把我买下来吧，我看您那个小瓶子里还有丹药，求求您了，把我也买下来，我比她有力气，可以干很多活！”瘦弱男人趁城卫军不留神，一把拽住沈元良的胳膊。
城卫军观察到沈元良并没有搭救这个男人的意思，于是一个大盾牌狠狠地拍下去，瘦弱男人软绵绵地滑到地上，城卫军拖着他离去，留下那个昏迷的小女孩。
沈元良蹲下身，轻轻地把她抱起，她很瘦，看上去着实可怜。
为什么要救她呢？也许是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许吧。
沈元良将小女孩抱回家，他屋里只有一张床，将小女孩平放在床，烧好一盆热水，用自己的毛巾给她擦拭身体，特意避开了敏感的部位。
他去厨房热了一碗小米粥，这是中午剩下的，刚好给她吃，她现在应该饿坏了，吃不了太补的东西，归气丸更不能用。
昏迷中的小女孩闻到小米粥散发的淡淡香气，眼皮颤动不已，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一位面容姣好的男子，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险些打翻面前的小米粥。
她记起来了，这个男人就是方才那个仙人，他是修士。
“你醒了，这个自己端着喝吧，小心烫。”
沈元良将小米粥递给小女孩，起身来到书桌旁，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说：“我今天为了救你损失了六枚归气丸，一枚归气丸价值两块下品灵石，一共十二块下品灵石，所以，你要给我打工还钱。”
小女孩没敢喝粥，而是怯生生地问：“那，那你会不会把我卖给别人？”
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同样遇到一个穿着干净得体的男人，他给了自己吃食，让自己睡上暖和的被窝，自己还没来得及感激他，第二天他就把自己卖给了窑子。
在窑子里，她看着那群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被全身散发着恶臭的汉子欺负，绝望地认为那就是她的余生。
她受不了那种生活，险些丢了半条命才从窑子里逃走，现在又遇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怕自己再被卖到窑子里。
“我缺一个药童，在你还灵石的过程中可以学习一些关于丹药的知识，等你还完灵石，我要考考你，如果你通过我的考核，我会考虑收你为药童。”
小女孩想了想，这好像是一个公平的交易，她的肚子咕噜噜地抗议，催促着她赶快把粥喝掉。
她心想，留在这位仙人身边总比被城卫军赶出洛神城要好上百倍，仙人肯定不会为了几两银子把她卖到窑子里，肯定不会的。
“对了，小乞儿，你叫什么名字？”沈元良停笔问道。
“我叫百里梦。”
“百里梦。”沈元良喃喃自语，写下她的名字，吹干墨水，拿起印泥，递给百里梦。
“摁个手印吧，这是你的欠条，我很遵守信用，希望你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