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土归土，灵归于赐灵的神’...”
一位教士的呢喃。
“说够了吗，皮艾尔。”
前教士的金发青年，怒视着跌坐于地的凄惨教士。
教士的腹部插着一柄已经刺穿了他的剑，而他身上的两处枪伤，又开始不住地淌血。
可他仅有哀恸。
他快要死了。
“咳...咳咳...”
“啊...”
见到我被赫梅与丽洁妲尔搀扶而来，他感到一丝讶异。
但随即，他神情一转淡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承受了如此多的致命伤，最后还被我的记忆魔法萦绕...居然还能...”
芙丽丝摇了摇头，满脸的惊讶。
...在我濒死时听到的惨叫声，是因为记忆魔法被施加在了他的身上吗？
“...”
他什么都没有说。
“...遗言说完了吗。”
卷提斯再次发问。
那是因压抑着极致怒火而显有平淡假象的声音。
“...我快要死了。”
良久，他才开口。
但却与遍体鳞伤的现状称不上相符的的默然。
“没错，你快死了。”
卷提斯的语气仍然冷静得惊人。
“你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向前走了一步，语气逐步变重。
“你所做的不仅毫无意义，还让整个巴黎给你陪葬。”
...面对卷提斯的话语，皮艾尔皱起了眉头。
“你杀死了一切，你灭亡了所有，你口中那所谓迎来消逝的未来，正是因为你如今的所做所为引致的！”
“...！”
他忽地颤动。
...没错。
他口中的未来，在我的眼中并不存在。
他所说的三十年内的大战，想必...便是那场世界大战。
那场战斗令法国元气大伤，死伤惨重。
可，也没有到达灭亡这一程度。
可若是以现状为基础呢？
现状，巴黎名存实亡，独留全国魔法师，难道真的能阻止那所谓的战争吗？
...结合了1920年代英国魔法协会的状况，怎么想都不可能。
枪炮的进步，技术的发展，魔法的衰弱...
这无一不预示着皮艾尔计划的失败。
“...你所见到的那份预言，正是指向了因巴黎的消失而出现的结局。”
因此...这就是真相。
他只不过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悲英雄。
“啊...”
他那惨白的脸上，出现了此前无论多少次于交战中深陷绝境，都从未见过的神色...
绝望。
“不...这怎么...怎么...！不，不不...不可能啊！居然，怎么...！”
情绪在这瞬间决堤，泪水从老者的眼眶滴落。
这是没有任何人可承受的崩溃。
十三年心血的付之东流，自以为正确的目标却最终引来了压垮理想的巨石。
...害死了好友，取走了数以万计的生命，最后...却得到了这样孑然一身，绝望孤寂的结局。
“...”
卷提斯一语不发。
他眼中的癫狂不知何时已然消退减弱，出现的...是无穷的悲凉。
“...啊...啊啊...！”
老者已无力抬起手掩泪，等待他的，只有最寒冷的死亡。
可其心仍未了。
“啊...你的...父亲...那时的话，或许是对的...”
他浑浊的双眼缓缓看向卷提斯，开口欲向其忏悔。
这或许，是皮艾尔的最后一份痛楚。
“什...！”
我大感不妙。
同时，所有人都提起了这份警惕，纷纷望向卷提斯。
“你...！”
果然，这触动了卷提斯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想亲口向你道歉，我...与你的父亲，曾是多年的魔法搭档...他是如此谦逊，温和，善良...可我...我却就这么...”
“不许提我的父亲！”
他猛地拔出刺入皮艾尔身体中的那把剑，随后愤怒地举起。
“呃啊！”
剧烈的疼痛让皮艾尔哀嚎。
“卷提斯！”
赫梅开口想拦住他，可他此刻完全没法听到。
“道歉...呵！道歉？有用吗！”
其眼神如烈火烧灼，心性的维系将要碎裂。
癫狂再临，他现在的样子...已经不像我们所熟知的那个人了。
同时，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转变”的影子。
不，倒不如说，从他因复仇开始与我们有了隔阂的那时起，这份影子便已经出现。
我能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卷提斯将迟早会将他原本的自我尽数摧毁，变得不再是他。
...是否要对其扼制？
“这么多年来！我胸膛的烈火...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好似要将我焚尽！没有一刻停歇！唯一，唯一能扑灭这仇恨而苦痛的火焰...只有！这终结这一切的复仇！”
愤怒到达了极致。
他紧握着高悬的剑。
是阻拦，亦或是放任？
剑将要落下。
...至此之后，一切都将结束。
即使这样会令卷提斯就此剧变，可这毕竟是他的复仇，我们不应插手...
...理应，不应插手才对。
...
“至恶魔之秘引导的复仇到来之时，你应为高洁之人毁灭其恨意 ”
...
“叮！”
剑落下了。
声音清脆，凌厉无比。
但，此剑没有杀死任何人。
“...！”
那一刻，众人皆惊。
...我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惊讶的举动。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匕首，抵住了卷提斯落下的剑。
...本不该插手的。
但，袖手旁观这悲惨事态的发生，我做不到。
“看看他吧，那是一个生命将熄的人，一个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亡的人...”
我对上卷提斯的双眼。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与复仇者对视了。
一如此前所见，怨恨，愤怒，自负。
可我从没有如今日一般，心灵会感到如此沉重。
...若是就此看着他一步步堕至深渊，那么这将会缠绕我终生。
“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收手吧。”
所以我绝不会让步。
“你...！这与你何干！让开！”
他猛地一用力，我的手指险些松软。
但我没有松开匕首。
“你们快分开！卷提斯！威尔！”
是丽洁妲尔的呼唤。
她的语气焦急，有些无措。
但...我们仍对视着，没有移开视线。
“喂。”
一双缠满绷带的手此时握住了我与卷提斯的手。
是赫梅。
“你们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互相残杀吗！”
她的语气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凌厉。
“让他离开。”
卷提斯紧盯着我的双眼，头也不回地向赫梅说道。
“很抱歉，我不会离开。”
我果断地回复道。
“都放开。”
赫梅加大了力道，想要将我们分开。
“想要我放开，只有一个条件——收起你的杀意，卷提斯。”
“让开！别逼我再说一次！”
他向我怒斥，在那一瞬甚至起了杀心。
“呵...果然呐。”
而我笑着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没有看清任何事情！卷提斯！”
我反吼一句。
“...什么？”
“你的复仇目标是什么？”
“当然是让皮艾尔偿罪！”
“对啊！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哈？”
“他忏悔，他痛苦，他煎熬，而如今他必死无疑，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又明白什么！你什么都没失去！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又能站在什么立场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你说啊？说啊！”
“...”
他的话，我无法反驳。
但...
“同伴。”
我平静地面对他的话语。
“同...伴？”
他对我的话感到诧异。
“不，你不是我的同伴。”
他目光一转，撇开了我。
“不，是‘我们’，我们是你的同伴。”
“你到底想说...”
“同伴...不会抛弃彼此。”
“...抛弃？”
“没错。”
我想传达的只有这个。
“用剑照映自己的脸吧，看看如今的你，思考过去的你，你们现在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说至这里，我忽然感到一阵痛心。
“你如同站于崖边的人，再向前一步便是永劫不复，若我们没有拉住你，那便是最大的抛弃。”
“...”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改变了。
恨意断续，悔悟渐归。
神情间的杀意被更多的哀思代替，就如同将要倾斜的哀涌。
“可，我...！”
他痛苦地想说些什么。
可突然！
“唔啊！”
一阵无法抑制的强烈疼痛如同在大脑中突然爆发一般，令我与卷提斯几乎同时不受控制地跌跪在地。
无法抵抗！
无数的惨叫声，听不懂的如咒语吟念般的声音，还有更多无法形容的...完全不属于我的记忆在我的脑海翻腾。
“就这样了。”
清冷的女声。
即刻，那些记忆都消失了。
只剩下了大致的轮廓，还有疼痛感的残觉。
“呃...”
刚刚那是什么？
“好了，已经结束了”
抬起头，我这才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芙丽丝...小姐？”
卷提斯说出了方才痛感的源头。
“不想再感受一次记忆魔法，就都给我冷静下来。”
她用法杖指向我们，语气带着些许胁迫。
“...”
我们没有言语，默默放开了武器。
想来，话语已经传达到了，而他...能否真正醒悟？
于是我看向卷提斯。
“...”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并没有回避。
“啊...”
他扶着额头，神情多了些许迷茫。
释怀，怨恨...
这些事情绝不会仅应我的只言片语便会消解。
不过...
“抱歉...威尔先生...”
他低着头，轻声说着。
像是懊恼，像是不解...
但无可否认，他的内心已经开始松动。
所以。
...已经足够了。
没有进一步的确认，我别开目光。
他没有就此坠落。
只需明白这一点，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之后，就让时间引领他吧。
...即使，痛苦永远无法抹除。
“...皮艾尔。”
而此时，丽洁妲尔走至了皮艾尔跟前，放低身姿，与他平视。
“...？”
此时的皮艾尔已经奄奄一息，若不是他那半睁的双眼还尚存微光，否则其已是死尸。
而他，正看着丽洁妲尔。
可如无视了这副惨状一般，丽洁妲尔开口道:
“在我第二次向你问及神的问题时，你曾回答我‘上帝也曾懊悔’...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皮艾尔，等待着他的回答。
“...”
片刻后，他断断续续地言语:
“上帝...创造万物...而世间，混沌不堪...”
他的视线渐移。
“这...便应懊悔吧。”
“...！你，违背了教义？”
丽洁妲尔不由得睁大双眼。
“...凡人，杜撰...上帝之迹，以求...慰藉。”
他气息再弱，将于弥留。
“苦了...你们，害了...魔法，抱...歉。”
一瞬之间。
丽洁妲尔无言以语。
她的眼眸深处掀起星潮。
灵魂在此刻震撼。
那是再耀的苍穹。
那是古肃的咏叹。
那定是长吟的释息。
就在这一刻，某种事物于她的心灵释怀，激起了新的调曲。
“...魔法，终于被正视了。”
丽洁妲尔唇边浅起笑意，在此黑暗的空间世界，这抹笑意如此真切。
她缓缓起身。
皮艾尔的目光跟随着她，但生机将逝。
“我会挽救你的过错。”
忽然，丽洁妲尔向他诉说道。
“将空间中的全部魔力，用作一道时间与记忆的魔法阵...”
听闻此言，皮艾尔原本暗淡的双眼，忽如回光返照。
“...以来，完成全部的救赎。”
我们所有人都看向丽洁妲尔。
她的神情如此坚定，令人无以质疑。
...她，真的可以做到。
“...哈。”
于是，皮艾尔笑了。
他颤抖地提起了某个东西，伸向了丽洁妲尔。
“这是...”
那柄木杖？
“空间魔法...稳定的...法杖。”
原来这是...法杖？
“它，就是你用来稳定空间的...法杖？”
“嗯...”
他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
如同地平线的帆船，随潮水的流逝消失。
于是，丽洁妲尔接过了他的法杖。
“谢谢...”
...这是最后一句话。
我看着他...
救亡的勇士，无人歌颂，无人赞叹。
他要救下一切，可最终会引至毁灭。
他的忏悔如此诚恳，他的所为已无意义。
但最后，他获得救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