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 1月27日 14:00
离开巴黎的路途稍有颠簸。
马车晃动剧烈,乘坐的感受极其...一言难尽。
“不用步行不用越野已经很好了,就忍着些吧。”
在有些破旧的马车上,凯萨拉向我们说着。
“呃...”
但显然丽洁妲尔并没有因此好受到哪里去。
她面色有些苍白,应该是在忍受着头晕。
“要帮忙吗?姐姐?”
“...不,不用...唔...”
...但这仅仅只是丽洁妲尔在逞强罢了。
因为下一秒,她便靠向车旁,试图寻找不那么因地面陡峭而摇晃的地方。
...而我这才注意到,她的体质...大概是那种会晕车晕船的类型。
但可惜,我们没有传送魔法那类轻松便捷的魔法,且以情况而定,或许就正如凯萨拉所说,有马车可用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丽洁妲尔还得遭罪一段时间。
而我只能尽量帮她缓解头晕的症状,让她能坚持到车队休息。
...唉,她这个魔法宗师可真是毫无此誉的架子。
“话说...”
凯萨拉不解地看向我们身旁...
“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物资?”
...而我们的身旁,则尽是容易典当换掉的东西。
“...这可是我们初到这个时代时的教训。”
我无奈地向凯萨拉解释道。
...由于我们会穿越什么年代尚不得知,因此现阶段的钱财都大概率用不上。
且,以现在林地宅邸时间魔法阵的情况来看...我们甚至还有转移到其他国家的情况...
因此,把当今时代的钱全部换成能典当掉的物资,这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啊,但钱全部用的卷提斯的...
“哈哈,就是当把手中全部金钱挥之一空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停了呢...”
卷提斯苦笑道,神情一瞬落寞。
...我们的容错率极低,因为时空穿梭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仅凭我与提取了我脑中语言记忆的芙丽丝二人的语言表达,还不足以能带领团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的地方生存。
当前为止两次的时空穿梭,可都是在一定的运气基础上才得以发展下去的...我们没法保证每次都这么好运。
“...哈,这还真是奇异。”
听了我的解释,她轻笑了一声。
“...怎么,难道你们在各国周旋时,没有采取过与之相近的办法?”
我摊摊手,似感叹似疑问地向她说道。
“并不是。”
她摇了摇头。
“而是...嗯,一种倒错感。”
“...对时空穿梭却还要在意现实问题这一现象的不可思议?”
赫梅仔细地剖析了她的话。
“没错,很完美的解释,看来你也曾有过与我共同的感受。”
她向赫梅表示了赞许。
“...因为我刚开始加入团队时,也是这种感受。”
赫梅很坦然地说道。
“时空穿梭...不管怎么听都没什么真实感,不是吗?”
赫梅平静地发问道。
“同感。”
而凯萨拉简短地回复了一声。
...看来她们两人还挺合得来。
“威...尔...”
就在我注意力刚移开时,丽洁妲尔便发出了凄惨的哀嚎。
“呃...放轻松,丽洁妲尔,放轻松,把注意力转移些...”
“...唔。”
...唉。
我只能轻轻拍拍她后背,拉开马车的布帘,让她看看风景转移注意力。
“但是啊...”
就在我想办法解决丽洁妲尔的困扰时,凯萨拉再次开口了。
“到了你们口中的林地宅邸后,若我们见到你们所见的那些同族...”
她的兜帽遮住表情,语气平静得可怕。
“...可未必是个于异乡重聚的温馨场面。”
...
1888年 1月27日 21:30
夜空落雪。
微雪凌乱,飘摇着触地,不像是要掩盖什么,更像是要留下什么余韵。
而也在此刻也才能正视到...春已近。
“噼...啪...”
篝火燃烧。
升起的灰烟待升至火光未照耀之地,便由悬挂夜幕的月光取走。
而火光仅蔓延至不远的积雪。
抬头看,月似乎很洁净,可似乎很灰暗。
就像它难以照亮什么,仅能令游者见证它的自我。
就像眼前这月夜的雪原,若非亲眼辨认,仅为隐约轮廓。
洁净以此于它的孤独,灰暗以此于它的独特。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到这样的夜晚。
雪原上,不可言说般的宁静夜晚。
“...”
我忽然从衣中的最深处,翻出一枝树叶。
不...更像是一些。
在迄今为止的多场凶险战斗中,原本完整的枝叶已经被碾碎。
这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叶子,只是于祖国南方随处可见的普通树叶。
这不是什么一定要保存的重要物品,并不胜过生命。
这只是...一枝来自故乡的叶子。
“落叶归根。”
我不自觉说出了其含义。
...于我的故乡,远行者需携带故乡的枝叶于身,才可走入旅途。
如同护身符一般,也如某种牵引。
...我一向不是迷信者。
但我仍将其带在身上。
这一举动究竟所为如何?
对故土的追忆?对曾存时代的念想?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默默收回了枝叶。
“呼。”
轻吐一口气,我将思念拍散。
“...在想什么呢?”
就在此刻,一声温柔的声音引起了我的回头。
“丽洁妲尔。”
我开口喊出同伴的名字。
她从不远处向我走来,随后在我身边坐下,看向前方我方才所视的雪原。
“没睡吗?”
我向她询问道。
舟车劳顿一天了,若无特殊情况,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很早就睡了。
更何况如今整个车队都已沉睡。
“你不在,所以我出来找你了,啊...呼~”
说完话,她接上了一声哈欠。
慵懒感临于她身,似乎下一秒便要靠在我肩边睡着。
但同时,我注意到现在只有我们二人清醒。
“...”
于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丽洁妲尔。”
“嗯...?”
“那时,你与皮艾尔之间谈论的几次...有关‘神与约伯’的故事,其意义为何?”
我将心中的长久疑问问出口。
“...”
听闻此言,她没有看我,仅留沉默。
而我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静候着她。
“...威尔,通晓历史的你,应该知道‘魔女狩猎’吧?”
她缓缓开口道,语气没什么波澜。
“...当然,仅从后世的记载里便足以感受到那个时代的黑暗。”
我如实回答。
“那,你觉得...我们为何会受此迫害?”
她的身体微倾。
“因为教会的追杀,因为无聊的权誉斗争。”
我把历史的结论讲了出来。
“...但,不是这样的哦。”
她出人意料地笑了笑。
“是因为,世人对魔法的误解,与对所谓上帝的狂热信仰。”
她意味深长地说着。
“我呢,曾经很天真...”
她起身,向月光下的雪原走去。
落雪触了她的肩。
“我天真地想与那些误解魔法的人们和平相处,不断逃避,不断乞求...”
就在完全离开火光范围的一步之间,她转过身。
“直到...被封印。”
面向我而微笑的她,轻轻背过手。
可我总觉得...这份笑容是如此苦涩。
“似乎整个世界都那么憎恶魔法,就像魔法是他们眼中那上帝的对立面一般,就像魔法师们从头到尾皆为错误,不应存在于世上一般。”
她扫过稍乱的发丝。
“我啊...真的很不理解。”
她的目光闪烁。
“在他们眼里,神是绝对正确的,与神不符的,那便是应抹除的谬误...”
随后她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做错了什么?”
“...”
“为什么世人要憎恨魔法?”
“...”
“神真的是对的吗?”
“...”
“...我曾对此一切深感痛苦。”
她静静做出结论。
“那时的我已孤身一人,而我同时能清晰感觉到...被世人称为‘魔女’的我们...只剩下了我。”
闭上的双眸掩住了她的瞳色,但我想...那定是哀伤之蓝。
“而...那次...”
没有过多的沉默。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仅仅只有倾诉。
“对魔法,产生了怀疑。”
...难以置信。
于这世间,这最为纯粹的魔法师...
居然曾丢失了其纯粹。
“那时的我,开始思考魔法是否为正确。”
她开始循步。
“魔法究竟是否为威胁世间的毒药?”
第一句话,她步伐踌躇。
“神是否是完全正确的?”
第二句话,她换改脚步。
“我究竟...何去何从?”
第三句话,她开始等待。
“就此,我怀疑了魔法。”
“...”
我难以言语。
她面容浮现的微笑,远比哭泣更悲伤。
我欲言又止。
纯粹的她,将魔法作为了人生的底色。
而她却曾怀疑着魔法...
这就像...
她质疑了自己的人生。
因愚昧残酷的群众,因世间对魔法师的偏见与不公。
“...所以,这便是我为何向皮艾尔提出这份问题——‘神真的正确无误吗?’”
她道出了,这跨越百年的疑问。
这一问,不仅是对过往的释怀,更是令罪人吐露罪恶的良药。
而这,对于那名似罪人又似英雄,似信仰者又如叛道者一般的主教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终场言语。
因此...
“就在最后...”
丽洁妲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魔法终于被承认,而我心间对魔法的缺口,也终于得以弥补。”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她任由雪花飘落于身。
“很天真,不是吗?”
她扭过了脸。
...是的,这的确很天真。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想要与所有人和平共处。
她想要世间理解魔法。
她相信能与所有人相互理解,相信自己能改变所有人的想法。
而这本身就是无比天真。
...而也正是因这抹天真,使她遭受封印,使她动摇心境,使她蒙受众多苦难。
但...
“既然你仍站在我的目前,那便足以说明...你特殊得这个世界都无法摧毁你的‘天真’。”
我也站起身子。
她没有愤恨世间不公,没有放弃她的本性。
“...”
她看着我,没有疑问,没有理解。
只是...
在那彻底被深蓝浸染的眼瞳之中,因我的话而混入了一丝金黄。
“你怀疑了追求,你迷茫了自我,可你仍走到了这一步,便足以说明...你从来没背叛过魔法,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初心。”
她仍然维持着初衷,不愿以魔法伤害任何人。
我向她走近。
“...诶?”
她终于有所反应。
深不见底的蓝开始动摇。
“你,是真正的魔法师。”
这句话从没有如此贴切。
纯粹,感性,善良的她...怎么会,怎么能,怎么可以...是世界的“魔女”?
于是,在又一片雪花将要落至丽洁妲尔的发丝之际,我挡住了它。
不让雪花再一次落至她身的方式,便是我拥住了这位于心间落泪的少女。
“比任何人都独特,比任何人都纯粹的你,就保留着这美丽而珍贵的‘天真’,向着你所想的方向走去吧。”
我将她身上的雪轻轻扫去。
“...”
她没有开口。
但像是想回应我什么,她悄悄把脸埋在了我的怀里。
“...虽然我也没法真正体会你的感受,哈,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全身心为魔法的伟大魔法师。”
我笑着调侃道。
“傻瓜...”
她轻诉出这句话。
随后,她的手从我身旁环过。
我们相拥。
“好好休息。”
“嗯...”
没有雪花再落到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