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6年 1月31日 20:00
...唉。
昨天,那名艾丽琳大小姐亲自来找我们的所谓“家族事宜”,便是她的婚姻。
她并不想因什么政治权谋而舍身,此前已经用年龄做借口推了几次婚约,但如今,她已经没法再用年龄作推辞,因此陷入了困境之中。
而,对方选择在这个非常时期提婚约,想必是要趁此机会利用艾丽琳大小姐所属的沃尔洛特家族。
...“那为什么选择我们?”这是我当时的疑问。
我们甚至都不是家族成员,无权也无力改变家族的事宜。
...“因为你们不属于任何一方,我才能有操纵的空间。”这是艾丽琳大小姐的原话。
...还真是有够直白的。
总之,由于我们的利益互通,所以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静候发落,做好准备了。
...
思绪回到现实。
“唉...”
我叹了口气。
...又被卷进更多麻烦的事情了。
原本寻找图蕾娜与旧魔异闻两件事就已经足够头疼了,偏偏现在还要被其他事情拖时间。
...但,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得到了片刻休息,也或许能在这次家族事宜之中打听到某些情报。
毕竟,那个菲尼尔若真只是想要响应“命运的魔女”的指示前来帮助我们,那么渠道有很多,可她却偏偏选了这涉及政治权利斗争最难以掌控的意大利家族之中,这绝对是有她的理由在其中的。
况且,我还是不相信她的目的有这么纯粹。
所以,虽然这些事情很麻烦,但还是有着调查的价值。
我踏上了家族宅邸大厅的楼梯,往宅邸二楼走去,想在二楼的阳台边透透气。
虽然我也不一定能在这么巨大的宅邸中找到就是了。
“嗯...”
我揉了揉肩膀。
又酸又痛。
我不该接下卷提斯的剑术交流邀请的。
他的技巧迅捷又犀利,移动保持着快进快出的同时还不缺乏力度,把我这个抱着以为自己伤势痊愈得差不多的侥幸心理的人刺了个落花流水。
且在结束后他那讶异的表情,让我总觉得他是不是高估了我的剑术...
真是惨败。
我拍了拍额头,感到一阵无奈。
夜晚的宅邸出奇的安静,除了闪烁的灯光,我便没见到其他人。
在这种感受下,我来到了二楼。
“...哦?”
二楼的走廊边,那些装饰品的摆放似乎更加多元,观感也愈加华丽。
...虽然此前我来过二楼,但那时由于有其他事情缠身,令我没心思去看这些事物。
不过...我也毕竟不是什么艺术家,并不理解这些晦涩瓦罐或是画作中的深意。
所以,我还是想去处能透气的...
“...?”
就在这么想时,我注意到走廊边的一处窗户。
刚好,可以吹吹风。
于是我走近了那处关上的窗。
“哗——”
窗打开的瞬间,冷风便快吹而来,拍打在我的脸上。
“呼。”
我的身体稍微哆嗦了一下,而这份寒意便足以令昏昏欲睡的大脑清醒。
“不过没必要吹久,还是关上吧。”
我伸出手,想要把窗关上。
而就在这时,我这才看到,在宅邸二楼右侧的地方,有一处宽阔的阳台。
“嚯。”
看来还是被我找到了。
既然知道在哪了,就动身吧。
我将面前的窗户关上,然后向着宅邸右侧的走廊前进。
有了清晰的目标总是简单的,走了不一会,我就看到了那处地方。
“终于是找到了,那...”
...嗯?
似乎有人捷足先登了。
我看到,在不远处,那处光照不多的阳台护栏边,有一位带着兜帽的人,正将两只手臂撑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威尼斯城,似乎稍有出神。
而这个人...
是赫梅...?
我仔细观察了两眼,最后确定,那确实是赫梅。
她也来透气吗?
...那,还是不打扰她吧。
想到这里,我转身便准备离开。
“啊,赫梅小姐。”
熟悉的清脆男声。
“哦?是卷提斯吗?”
我扭过头,发觉卷提斯此时正从正对阳台的路走过去,而我则在侧边,双方隔着一面挂着画的小墙,因此,他与赫梅都没注意到我。
“对的,是我...啊,抱歉,我是否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反倒是我想问,你怎么来了?”
赫梅并未拒绝。
“说来惭愧...我原本想去书房看看书,但走着走着便迷路了...”
说着,卷提斯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无奈的笑容。
“这样。”
赫梅并没有说太多。
“...那,赫梅小姐是在想什么吗?”
卷提斯礼貌地向她询问道。
“...”
赫梅偏偏头,看了看他,但随即,又转头看向了远处。
“啊...是不太能说的事吗?”
赫梅的不语让卷提斯的语气谨慎了些,似乎做好了道歉的准备。
...想来,之前与女仆交涉的那件事,让卷提斯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似乎更加注意了...即使他根本没犯什么错。
“并不是,只是...”
赫梅皱了皱眉,但这并不属于厌烦,而是...不知如何开口的苦恼。
我看到她把弄着手指,片刻,才将手指交叉,将脸转向卷提斯,但目光并没有直视他。
“只是...一些我个人的事情。”
“个人吗...?嗯...那我也许不应该打扰到赫梅小姐的。”
卷提斯或许将其理解为了逐客令,遂后退半步,带着友好的微笑,准备离开。
“嗯...”
这时,赫梅放开了交叉的手指。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她放松了点,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
“啊...没关系吗?”
“没事,而且你之前也救过我,就这样赶你走我总觉得不是滋味。”
“赫梅小姐,我其实并没有什么...”
“唉,打住。”
她看了看卷提斯,摇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本意谦虚,但有时,太过谦虚就不太好了哦。”
“啊...”
“所以,愿意听两句吗?”
...这算是赫梅某种程度上的邀请吧。
“当然,我会尽我所能帮助赫梅小姐。”
于是,卷提斯走上前,与赫梅一同站在了护栏边。
...见他人有难则必然施以援手,这算是我对卷提斯的初步印象,而就是到了如今,这份印象也仍没有丝毫变化。
“...其实,之前与威尔一同去找菲尼尔时,她告诉了我一件事——旧魔异闻,可能与我体内的魔力相关。”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卷提斯神情不禁有些惊讶。
“这对我意义重大,但我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赫梅将脸埋进手臂中,语气间夹带着懊恼。
“这...”
听到了烦恼的原委,卷提斯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而见卷提斯如此,赫梅便叹息着摇了摇头,起身,向他说道:
“话说...卷提斯,我应该还没告诉过你,我加入时之翼之前的事吧?”
“啊,丽洁妲尔小姐倒是有跟我说过她遇见威尔先生后,与他在1920年代共同遭遇的事,赫梅小姐是因为想要解明自己身上魔力的奥秘,才踏上旅途的吧?”
“呼...看来丽洁妲尔有跟你讲。”
见卷提斯知道,赫梅便轻呼了一口气。
在二月将至的寒风中,于并不算太冷寂的夜色下,赫梅解开了几乎从不放下的兜帽,让一直遮掩着的淡灰色长发,主动暴露在卷提斯的视野中。
“赫梅小姐,你这是...?”
而卷提斯显然并不理解她的行为。
“卷提斯,你可知这抹灰因何而来?”
“是赫梅小姐天生的吗?”
“猜对了一半。”
赫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趣意。
“这或许是因我体内的魔力,以及我本身便有的白化病融合而形成的。”
“啊...”
听到这里,卷提斯的眼中不禁多了一丝恻隐。
“我原本生在英国北方的一个偏僻村落中,甚至我自己都不清楚那具体是哪...”
赫梅的视线再次看向远方,语气平缓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二岁时,我的父母在带着我离村时,撞上了一伙盗贼,而那些人杀死了我的至亲。”
赫梅的语气仍没什么波动。
“...这一定,非常非常不容易。”
同样曾失去过至亲的卷提斯,很能理解赫梅的遭遇。
“万幸,当村里的大人们赶来救援时,我还没被他们杀害,之后,我被村里收养,受着村里大人们的照顾,就这么到了九岁那年...”
说着,赫梅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呵。”
她无奈而苦涩地笑了一声。
“在我九岁时,我的白化病情况已几乎与现在无异,变成了如今肤色的惨白,头发的灰暗,而我当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原本向我投以善意的人们看我的眼神里尽是惊恐,原本便厌恶我是孤儿的人们便强烈要求我离开他们的家园。”
在她这份难以置信的平静下,蕴含的尽是悲伤。
“那...后来呢?”
“后来我离开了,在荒野流浪,最后在饿得快死的时候,遇到了我此生最重要的人——索菲娅小姐,她救了我,教会了我如何活着,自那之后,我成为了为她而战的匕首,为她扫清一切,嗯...后面的事,你大概也清楚吧。”
她转过身,将身体倚在护栏边。
“啊,之前丽洁妲尔小姐有所提及。”
卷提斯很认真地回复了她。
“那...听了我的故事,你能明白吗?”
“明白赫梅小姐...那时的处境吗?”
“不,是明白...为什么解答这份魔力的奥秘,会对我意义重大。”
说着,她再度转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不觉得,‘命运弄人’吗?”
她的灰发轻散,在风中稍乱。
“...你真是坚强呐,赫梅小姐。”
而思考着回复她的卷提斯,也许并没能意识到她话语中的含义。
不...也许是,卷提斯并没能理解她。
“...”
赫梅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将视线落向远方。
...这是独属于她风格的话语。
独属于,她这样一位追寻意义,而希望求得他人理解与交心的孤独女子。
而孤独,总会伴随着沉默。
二人无话,唯有沉默以对。
“哗...”
风声渐弱。
这份沉默,也便持续到了风声停下的那一刻。
“唉,真是...我明明知道不会有的...”
她揉了揉眼睛,轻叹着嘀咕了些什么。
然后,她抬头向卷提斯说道:
“抱歉,我今晚的话有点太多了,可能是最近累了吧...”
...这是她的妥协吗?
明白了自己仍身处无人可触的孤独之中,理解了他人大概难以给予她想要的回答。
所以她妥协...不,不如说放弃了。
她放弃了让人去理解她。
“唉,忘了我今天的话吧。”
她转身便要走。
...或许待这一刻的远离,她又将再度封锁内心吧。
这是多么令人无力的结局。
“不,赫梅小姐。”
但,那名总是抱有怜悯与善意的青年,最终还是有力地说出了他的话语。
“诶...?”
听闻此言,赫梅不禁讶异地停止脚步,扭头看向了卷提斯。
“我绝不会忘记,你今日在此向我诉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将右手放在了胸膛前。
“真的很抱歉...我很愚笨,也很不自量力,我不明白赫梅小姐你的苦楚,也无法解答你的疑问。”
但说着这些近乎等同于放弃的话语的他...
“但,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绝不放弃。”
...神情却是那么不容置疑的坚定。
“...大可不必了。”
可赫梅却别过脸。
“想来,你并不了解我,也不算太过理解我,所以...”
她又要再次放弃。
也许是害怕期待,又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失望。
而她哪里清楚,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她的内心。
她的拒绝,才是她最恳切的希望。
而这样的“谎言”...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那么...!”
绝不会放弃的卷提斯,向前踏一步,倾诉出自己的内心——
“就让我了解你,理解你,一直到最后吧!”
...便会被最真切的话语击碎。
“...!”
赫梅怔住了。
她终于与卷提斯对上了目光,而不再是逃避与沉默。
“无论是什么旧魔异闻,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事情,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赫梅小姐,请相信我!”
他强调着。
事实上,他几乎可以不需要这份强调。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卷提斯就是这样一位,会帮人帮到底,会踌躇,会满怀善意,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判断的人。
“...为什么?”
赫梅正视着他,目光混杂着惊讶与疑惑...
“因为我想了解你啊,赫梅小姐。”
卷提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而这个回答则让赫梅的神情忽地蒙上了一层羞涩。
“这...!什么...呃,我有些不明白,你...唔...”
她的目光开始躲闪,有些被这句话呛得语无伦次。
“虽然我迟钝且笨拙,但,即使是我也能看出来,赫梅小姐一定是因为心里放着这些话太久,内心难受,才愿意向我诉说这些的。”
卷提斯说着,神情又多了一层歉意。
“抱歉,直到刚才为止,我一直都没能理解到赫梅小姐的心情...”
而也或许是说中了赫梅的内心吧,在听过他的话后,赫梅逐渐平静下来,将脸别向一旁。
“我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话很直白,也蕴含了某种自卑。
“这自然是,赫梅小姐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啊?
他说什么?
“什...!你...!”
赫梅被这更直白的语言冲击得更加无措了。
但不只有她对这句话猝不及防,连同在内的,还有一直默不作声的我。
“什么叫,叫...”
赫梅逃也似的跑到了一旁,她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卷提斯!你刚刚说的话是...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而卷提斯,反倒是以一种我看不懂的疑惑在向赫梅询问。
“就是你刚刚说的,什么...我非常重要...这类的...”
赫梅拉上了兜帽,将已经通红的脸遮掩了起来。
我也困惑了,怎么会怎么突然,以前也没见过卷提斯对赫梅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啊?
“啊。”
而卷提斯好像这才明白到,赫梅是对他刚才说出口的话起了反应。
“啊,难道我说错话了吗?我只是认为,你是我非常重要的同伴哦,赫梅小姐?”
...?
“...?”
此话一出,顿时让方才还惊慌失措的赫梅与猝不及防的我瞬间降至冰点。
...居然是虚惊一场。
“...”
沉默在瞬间笼罩了气氛。
“...唉,你啊...”
片刻的冷静后,赫梅无奈地摇了摇头。
“...?”
而卷提斯这家伙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剩下了因不明所以而产生的手足无措。
“...算了。”
见状,赫梅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径直向宅邸内走去。
“啊!赫梅小姐,我真的...”
“好啦好啦。”
赫梅伸出手,停住了向她跑来的卷提斯。
“我明白了,以后,你就试着来...了解我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拉了拉兜帽,遮着自己的表情,之后没再多说什么。
“啊...!嗯,当然!”
而与之相对的,卷提斯则是笑容满面地回应了她。
之后,两人共行,离开了此地。
“...”
只剩下我了。
...呼。
我离开了倚着的墙壁,默默走向那阳台。
“哈...”
已经没有风了。
但我并不沮丧。
因为...
在这二月的临近前。
我见到...
有一名单纯而真挚的骑士。
已让一位孤独而敏感的女子向他敞开心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