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愁带陆专一来到不远处的空地。
和先前指点陆专一时不同。
白凝愁这次亲自拉开弓弦，搭上羽箭，以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动作，朝前方射出一箭。
箭矢破空，转瞬间已钉入树干两尺之深。
木屑爆开，落叶纷飞。
陆专一站在旁侧，不敢想象这根箭矢若击中人体会诞生怎样血腥的画面。
白凝愁伸出手，向陆专一索要箭矢。
陆专一反应过来，从怀中箭筒里取出一箭，递到她手中。
再次拉开弓弦时，白凝愁瞄准的是另一棵五十步外的树，加大了命中的难度。
“陆伴。”
弓弦拉满之际，白凝愁面色仍然轻松写意，开口道：“小翠这丫头性格向来倔强，过几日待她冷静下来，朕会让她向你赔礼道歉。”
陆专一闻言，马上承认错误：“是微臣起了好胜之心，微臣亦有过错。”
白凝愁点头道：“既然如此，来日你们二人握手言和，今日之事就莫要再提了。”
陆专一：“微臣明白。”
咻！
一箭射出。
仍然精准无误地命中五十步外的树干。
并且威力较之上一箭不减反增，直接将树干穿透。
陆专一适时地夸赞道：“陛下神准。”
“不过尔尔。”
白凝愁笑了笑，再次朝陆专一招手。
陆专一心领神会，取出第三根箭矢，交给白凝愁。
这次，白凝愁瞄准的乃是百步之外的一棵枯死的老树。
她的脸上仍然看不见挑战难题的严肃，轻松淡然地换了个话题：
“你对弓术可敢兴趣？”
“说实话，微臣对弓术并无太大兴趣。”
“朕看得出来。”
白凝愁一边瞄准百步外的树干，一边说道：“你虽在弓术方面略有悟性，但热忱不足，纵然你踏上这条道路，恐怕也会因缺失热情而中途放弃，与其半途而废，不如从最开始就另寻他法。”
陆专一面色古怪道：“陛下的意思是？”
白凝愁道：“或许你应该跟朕学剑。”
剑法。
陆专一脑海中回想起白凝愁朝堂上杀人的画面。
那一剑的风华，他终生难忘。
若能跟着白凝愁学剑，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念及此。
陆专一决定答应下来：“微臣斗胆，请陛下赐教。”
听到这里，白凝愁脸上笑意稍浓几分：“好，既然陆伴有此意愿，朕……必当倾囊相授！”
话音刚落。
第三根箭矢飞射而出。
陆专一只听到耳边传来空气的爆鸣声。
一层无形空爆在弓箭前方炸开，中空的气浪圆环里钻出一根致命的飞箭。
砰！
如同爆炸般恐怖的声响从远方传来。
陆专一愕然回头，看见那根箭矢精准射穿百步之外的树干。
堪比炸弹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威力，将整课枯树击穿不说，连带着四周落叶也被狂风带起，肆意乱舞。
我勒个……
能命中百步之外的目标，便是所谓的百步穿杨，乃是绝技。
光凭这一手，白凝愁就可以成为名留青史的弓手。
而在命中目标的基础上，还能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威力。
陆专一忍不住看向白凝愁，脑子里不免生出一个想法。
——这女人以后不会直接把自己夹死吧？
这威力未免太吓人了。
“看来今日手感不错。”
白凝愁淡淡一笑，眼底转瞬间流露出一抹凶光。
陆专一愣了愣，想起刚才杨岳的脸上，也出现过类似的笑容。
这看上去……可不像是单纯要打猎的眼神。
正想到这里，白凝愁再次伸出手。
陆专一上步，递上第四根箭。
和前三次一样，白凝愁弯弓搭箭，姿势完美。
可是和前三次不一样的是，这次陆专一看不出白凝愁在瞄准什么地方。
不是百步之内的任何一棵树。
甚至不是肉眼可及范围内的任何一样物品。
难道是更加遥远方向的东西？
陆专一心怀疑惑，目光扫过四周，可他的视力终究有限，看不见太过遥远方向的事物。
白凝愁将弓弦拉到最满，先前的轻松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寡淡却清晰的杀意。
“陆伴，你知不知道，朕乃是这片江山土地的第一女帝。”
陆专一答道：“陛下之丰功伟绩，乃千古独一，这点微臣自然明白。”
白凝愁道：“朕的意思是……纵览古今，坐在皇帝御座上的人里，唯有朕乃是女子之身，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陆专一沉默。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他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华夏古代史，旋即给出自己的答案。
“微臣拙见，统领江山的皇帝，只要爱民如子、武德丰沛、深明大义、高瞻远瞩，无论他是男是女，便都称得上明君。”
“你真这么认为？”白凝愁微微侧目。
那双尚存留几丝杀意的眼睛里，倒映出陆专一的身影。
陆专一深吸口气，回答道：“此乃微臣肺腑之言。”
“……”
白凝愁沉默。
几秒后，她忽地笑了笑。
她将头转了回去，目光死盯着遥远方向的某样事物，感慨道：“若天下人都与你有一样的想法，朕又何需费尽心神整治朝堂？”
“可惜，事与愿违。”
话音落下。
箭矢飞出。
这次陆专一甚至都没能捕捉到箭矢的踪影，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音爆，箭矢就已不知去向。
这跟箭去了哪里，陆专一不知道。
但从白凝愁认真的表情来看，这根箭矢并非是随便乱射，而是切切实实射向了目标。
可百步乃至两百步之内，陆专一什么都看不见。
白凝愁在此时又跟陆专一要了一支箭。
“正因为朕是女儿身，才会遭受历代其他帝皇未曾遭受的非议。”
又是一箭。
这次的方向与上一次又有不同。
“朕刚继位的时候，每日上朝都只有四成官员，其他人不是迟到，就是谎称身体抱恙，不愿来朝。”
“不仅如此，黎明百姓也受到地方官员的煽风点火，频频上书诋毁朕的朝纲。”
“前朝老臣在暗中谋权夺利，试图架空朕的权力。”
“朕的血脉亲人，又个个暗藏心机，觊觎朕的皇位。”
“可朕登基之后，无论是朝政还是律法，朕都问心无愧。”
“朕也一度怀疑过自己，可后来朕才慢慢明白，该死的另有其人。”
她每说完一句话，就射出一箭。
每次射箭的方向不同，根本看不出她瞄准的到底是什么。
而陆专一的心里，却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白凝愁说过，来围猎场是来打猎的。
但她从来没有说过，打猎的对象是野猪野鹿之类的动物。
“既然他们从最开始就有谋反之心，那朕又何必给他们面子？”
白凝愁冷笑一声，再次一箭射出。
看着箭矢飞行的方向，白凝愁说道：“而那些沽名钓誉、为利益而潜伏在朕身边当卧底内应的东西，朕自然也不会留他们。”
提到卧底内应的瞬间，陆专一脸色忽地变了变。
白凝愁察觉到这一幕，笑道：“陆伴不必紧张，既然你忠于朕，朕就绝不会亏待你。”
“只有那些对朕另有想法的家伙，才是朕的目标。”
陆专一：“……”
他满脸微妙的表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凝愁向陆专一要了最后一支箭，然后说道：“这些话，都是朕藏在心里，只对小翠说过的话。”
陆专一自然明白其中意思，“微臣受宠若惊。”
白凝愁笑道：“希望你能和小翠一样，作为朕的左膀右臂，你们二人，千万要好好相处。”
“微臣明白。”
“呵呵，明白就好。”
白凝愁笑意微敛，感慨说道：“有你们在身边，也是朕的福气。”
最后的第十支箭，破开音浪，飞向密林深处，再也不见。
……
……
今日的围猎活动，就到此结束。
事后，陆专一和白凝愁回来时，看到杨岳等人脸上沾着少许的血，营帐前则多了十几只野味。
白凝愁表扬了禁卫军此次收获颇丰，接着又派杨岳出去，将那些随同将士召回。
奇怪的是，本来应该有二十三名随同将士，可真正召回营帐时，不知为何少了十人。
白凝愁表情淡漠，随意清点了一下人数，说了一句“人已到齐”，就翻身上马，准备回城。
陆专一被白凝愁牵着，和来时一样坐在了马背上。
他转过头，看到剩下的十三名随同将士齐齐跪在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少许的血，像刚从阴曹地府走了一圈似的，个个神态惶恐。
陆专一看着他们，心想。
“这就是卧底的下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