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长岛顶着一对黑眼圈，笨拙地跪坐在床上，伸手拉开浸满尘土的窗帘，学着电影里的情节，用力呼吸——
“咳咳……呕！”
漫天飞舞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连咳两声，干呕着挥舞长袖扇风，缓过神来，这才眯着眼看向窗外。
“啊，阴天啊。”
一盆冷水浇在长岛对未来为数不多的热情上，她蔫蔫地叹息，向后躺倒，凝望着密布的阴云，习惯性地伸手遮蔽视线。
曾经无数次在清晨挥手驱散的光芒，在最重要的日子和她闹起了脾气。
困意滚滚袭来，长岛哈欠连天，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床铺，强撑起娇小的身躯，晃悠着推开房门。
她借着一道透过门缝的幽暗光束，望向琳琅满目的玻璃柜——
是祈祷还是道别，在这种时候已经别无两样了。
十分钟后，长岛耷拉着眼皮，无力地打着哈欠，在人来人往的场馆门前四处张望，全然没有意识到从身后靠近的人影。
“嘿。”
-“呜哇！”
长岛差点跳了起来，怪叫一声，触电般地抽搐过后，猛然扭头转身看去。
一只塑料袋在半空中晃悠，里面装着一根油条，还有袋软包装豆浆。
而提着它的人，则是昨天那个让自己彻夜难眠的家伙。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舰娘，一个戴着兔耳，抱着他的胳膊昏昏欲睡；另一个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只是头顶不断抖动的机械双耳暴露了心中所想。
漠尘脸上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微笑，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长岛：
“还没吃饭吧，给。”
-“哦……谢谢。”
幽灵小姐惊讶片刻，但想了想，昨天本就热得令人发昏，这家伙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这份早餐就当作补偿吧。
她看着漠尘，愤愤咬了一口劲道的油条，又拧开瓶盖，用力捏着袋子灌了一口。
如此简单的早餐，转瞬间唤醒长岛总在清晨沉睡的味蕾。
嗯，味道还不错嘛，昨天的事情就先原谅你吧。
这样想着，长岛狼吞虎咽地结束了早饭时间。
“走吧，该进场了。”
漠尘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带着三名少女走向入口。
长岛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宏大的场馆，路过入口的检录区时还鬼鬼祟祟地勾着脑袋，嘴里还嘀咕着“我是幽灵，看不见我”。
直到坐在大厅的长椅上，她还是念叨个不停：
“喂，你说……他们不会发现我是混进来的吧？”
漠尘熟练地把证件斜挎，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接过绫波递来的矿泉水。
“穿着马甲检录的大部分都是学生，看到我的证件就默认你是我的舰娘了。”
“不过你放心，今天只是邀请你来观摩，不会强人所难威胁你上场的。”
长岛将信将疑地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没有人在盯着她看，这才放下心来。
说白了，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哪怕是关乎到指挥官人选的严肃选拔赛，也难免会出现一些纰漏。
漠尘还听说，就连更高规格的国际赛事，都有人把奖杯碰倒摔碎的情况。
虽然那些事情都和屡次碰壁的东煌代表队无关就是了。
“请12号选手，74号选手……到一号场地做准备。”
广播开始播报首轮匹配的名单，大厅里的显示屏立刻完成信息同步。
看到漠尘的名字，绫波和拉菲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长岛就兴奋不已地喊了出来：
“快看快看，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
毕竟是“3-0”组出线的选手，漠尘匹配的轮次当然排在前列。
他站起身，从容地带着三名少女来到场地内。
送她们前去舰娘等候区之后，漠尘一路小跑着来到台下。
工作人员正忙着调试器械，陆续赶来的四名临时队友相谈还算融洽，看到漠尘，也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漠尘站在众人身旁，他敏锐地感觉到微妙的队伍氛围，于是没说几句话，只在旁边做补充。
放眼整支队伍，只他一人是初次参赛，贸然行动绝非妙计。
更何况，这不过是今天的第一场团队赛，出线积分带来的压力并不算大。
还是低调一些，先摸清状况再说。
讨论完各自的情况，有人提议：
“既然都互相了解过了，那……咱们等最后一个人来了，再投票决定谁来担任指挥吧。”
众人没有意见，这样决定很公平。
个人积分的权重再高，还是得为整支队伍的胜利让步。
两分钟过去，广播最后一次响起，一位身着制服，腰杆笔直的选手踩着点走了进来。
他扫视了一圈，不由分说地挤进众人围成的小圈。
“12号，刘诗迪，全胜出线，从实力来看，我做指挥比较合适。”
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再加上谁也看不上眼的傲慢神情，一来就要接管临时队伍的指挥权。
这让众人不满地皱了皱眉，甚至有一位急性子的选手就要发作。
毕竟全胜出线也好，惊险过关也罢，能走到这一阶段，都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上来就吆五喝六的，这让这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如何接受？
但眼看着裁判已经走来，对手也做好了上台准备，现在争吵不仅无法解决问题，还可能导致被判内讧而失去参赛资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是第一场，他要当就给他当吧。
退一步讲，万一人家真有那个实力呢？
“2号队伍，确认好你们的舰娘，就可以准备上台了。”
裁判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这些年轻人都是天才，放在一起要是不擦出点火花，那还能叫天才吗？
团队赛，考验的可不仅仅是表面上能看到的那些素养。
不然，还真以为指挥官那么好当啊？
他嘴角微微勾起，通知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短暂的沉默后，六人纷纷选择麾下最优秀的舰娘，准备登台与另一队展开较量。
“好，都听我的……”
刘诗迪不等众人调试好模拟舱，就在通讯频道里大谈特谈自己的高级战术。
漠尘仔细听了几句，迅速分析得出，这其实就是按照教科书上的一种理想化变种模型。
但理想终归只能是理想，这种战术太极端了，对舰娘之间的配合要求无异于齿轮般完美啮合。
一个人指挥尚且难以达到这种程度，何况是六人的临时队伍。
他学着旁边的选手摘下半边耳机，无奈地看着舱室内的绫波。
少女还以为指挥官是在用眼神鼓励她，战役盎然地点了点小脑袋。
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战斗在激昂的音乐声中打响，十二名舰娘在模拟空间中纷纷向着对手奔去。
全胜出线的刘诗迪确实有高傲的资本，他指挥着希佩尔不断给对手施压，甚至险些造成对位击沉。
混战中的鱼雷释放也十分老道，主动权一直把握在自己手中。
但双拳难敌四手，随着时间流逝，战况愈发激烈，队伍的配合也越来越混乱。
萤火虫在低头躲避敌方弹幕时，一头撞倒了希佩尔。
结果自己因为耐久值过低被判出局，还引得对方一顿痛骂。
纳尔逊和宾夕法尼亚的跨射弹幕也总是慢独立半拍，等炮弹稀稀拉拉地打过去，独立的侦察机早就在海里泡澡，对手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绫波好不容易找到迂回穿插的路线，一轮鱼雷火炮齐射偷掉卡萨布兰卡的侧身，但回头一看，我队友都去哪了？
语音频道里只剩下刘诗迪气急败坏的声音——
“63号，你挡我干嘛？”
“哎不是，让你们抗线听不懂吗，你那战列是高射炮吗？”
“74号，你怎么跑到那个位置去了？”
其他人不怎么理指挥在讲什么，指挥也很通人性在说自己的。
临近尾声，全队一片死寂，只剩下迂回包抄的绫波。
她所面对的，是一对四的绝望残局。
漠尘绞尽脑汁，绫波奋不顾身，但兵力悬殊，结局注定。
勉强换掉对方两名后排舰娘后，绫波重重倒在海面上，比赛结束。
待对手前来碰拳，除了刘诗迪以外，众人都微微颔首，弯腰致意。
这是败者对胜者应有的敬意。
但刘诗迪这家伙腰板依旧挺直，还七个不忿儿八个不服的，像是钢背兽一样，仿佛队友输了他没输。
经典的赛前豪言壮语，赛中胡言乱语，赛后沉默不语。
“对不起，指挥官……绫波没能做到的说。”
少女赤红的双眸染上一层雾霭，愧疚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指挥官。
一对四的局面都能击沉两名对手，她甚至还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漠尘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只好用那招对所有驱逐舰娘特攻的手法了……
台下，长岛并不因为开局失利而对漠尘感到失望。
恰恰相反，这位资深宅女对舰娘之间的比赛研究颇深。
当她看到绫波如幽灵般鬼魅的迂回包抄，以及以一敌众时的冷静无畏时，差点把手里攥着的可乐瓶都捏爆。
只可惜，已经没有人能配合绫波了。
要是她……算了，上去估计也是被点菜的那个。
冷静下来后，长岛捂住一只眼睛，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容，望向台上。
没错，绫波能做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家伙——
那个还站在台上……不对，你在干什么？
在长岛错愕的僵硬笑容中，漠尘一套连搂带抱加摸头的丝滑小连招，就让自责的绫波重新振作起来。
全然不顾裁判的异样目光，英勇得像是要独自面对世界敌意的骑士。
哇哇哇，那可是驱逐舰娘啊，一个不小心可是要蹲号子的啊！
然而，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漠尘只是拉着绫波的手，默默离开舞台。
“嗯，看来他真有东西啊。”
“我还以为就是个只会用容貌欺骗舰娘，空有其表的骗子呢。”
这话长岛自认为说得没错，初遇时的刻板印象在此刻渐渐消散了。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零食，但摸了半天，只摸到一团空气。
扭头看去，本该昏昏欲睡的拉菲，正面无表情地抱着她的爆米花，瞪向长岛的酒红色双眸中杀意难敛。
软糯可爱的声音，在长岛耳中仿佛化作阎王的低语——
“你刚才说，指挥官的坏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