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只是在看着。
看着血珀持剑一步步走向珊瑚，看着珊瑚眼泪一滴滴落入土壤。
相距余十步，血珀站定微微闭眼，手中血剑发出低沉嗡鸣，似是在蓄力。
“临死前，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血珀忽然问道。
珊瑚好似没有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她捂着胸口蜷缩在地面，浑身颤抖不已，冷汗更是因痛苦而无法抑制。
忽然，疼痛消失了，视野变得白茫茫一片，转而又浮现出一副无比熟悉的场景——那是她的家，自己长大的地方。
恍惚间，少女仿佛看到了两道身影。
一人在客厅浇花喂鸟，一人在厨房准备早餐。
隐隐约约，似有声音响起。
“孩儿她爹，去叫囡囡起床洗漱吧，早饭马上就好。”
“急什么，昨天她才刚从学校回来，在家待两天不容易，多睡一会儿又不耽误事。”
“你啊，就是太宠她了，把她惯坏了可怎么办？”
“哈哈，自己家女儿，我不宠她难道让别人来宠吗？”
珊瑚本能地想要再多听一些，甚至开始在脑海里幻想他们的声音，犹如暴风雪中用身体护住微弱火苗的旅人，渴望能从中汲取些许温暖。
然而对话到此便戛然而止，眼中温馨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是了，这本应是普通的一日之晨。
没有恐怖魔物，没有神奇魔法，也没有紧张刺激的非日常。
只有两位父母对女儿无私的爱。
可很快，自己就再也感受不到那习以为常的温柔，而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去，也将为这原本温馨的小家庭，留下一道一生都无法治愈的伤痕。
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
“爸爸……妈妈……对不起……”
“我不想死啊……呜呜……不想……”
珊瑚已经看不清了，口中发出本能的呓语。
看到这一幕，江枫只觉得自己脑袋仿佛被砸了一榔头。
原来先前珊瑚面对死亡的沉着冷静，不过是一名年轻气盛的少年人，面对年长者时不愿服输的倔强啊。
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一名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
江枫下意识攥紧拳，指甲都扣进了肉里，却浑然不觉。
为什么？
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究竟是谁的错……是联邦Z府的讨魔队？还是带来魔法契约的丘比？亦或渴求纯粹之梦的孩童？
可在紧迫的现实中追究过去毫无意义。
当悪堕结束时，珊瑚就不再是原先的那个她了，取而代之的将会是一柱从地狱降临的恶魔。
血珀持剑等了好久。
等到珊瑚的意识渺若烟云，等到邪恶的魔力攀至顶峰，等到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少女终是轻叹。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血剑微微颤动，赤红光芒四溢，周遭的空气甚至隐隐被切割成无数碎片。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了，血珀麻木地举起剑便欲斩出。
而就在此时，遥远天边忽然闪过一道银芒。
如流星划破天际，将晨光熹微的天空撕成两半，眼看其将要飞越山谷上空，这颗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流星陡然一个锐角拐弯，朝着江枫所在的方向极速坠来，精准落入三人中央。
轰——！！！
地面猛烈震颤，尘埃与碎石四处飞扬，形成一片朦胧的灰色迷雾。
还未等尘土散去，便听一道奶声奶气的哭喊传入众人耳中。
“主~~~~~人~~~~~~~~~~！”
啪！咚！
珊瑚最后的泡泡当场炸开，江枫只感觉好似有一颗炮弹砸到了自己肚子上，差点没让他把昨晚吃的烤串给吐出来。
低头看去，迎面便是一头如丝绸般细腻的银色秀发。
莉莉像个袋熊宝宝似的挂在江枫身上，头深深地埋入后者怀中，泪水如泉涌般喷薄而出，将江枫浑身上下淋了个透。
毫不夸张，真的有超多水，显然是被动触发了莉莉魔力具现化的天赋能力。
“主银~~~呜呜主银你为什么不接莉莉电话~~~是不想要莉莉了吗呜呜呜呜呜~~~！”
“电话？”
江枫一愣，本能地摸向口袋，这才发现手机早已不知所踪。
仔细回想，顿时心有明悟，十有八九是因为珊瑚的突然绑架，导致手机落在串店了。
只是没想到莉莉居然会找过来，而且还真让她给找到了。
“好了好了，不是我抛弃你，这不是有特殊情况嘛。”江枫解释道。
“嗯？什么特殊情况？”
此时扬起的尘土渐渐回落，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环境。
莉莉扭头看去，便见到血珀一反冷淡之态，赤红美眸瞪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
“魔物？主人？你们……”
江枫当场尬住，好巧不巧偏偏是暴露给了讨魔特勤队，或许他可以用讨伐魔物不是特勤队职责来搪塞过去？
大概不行吧……
难道要暴露自己魔法少女的身份了？
正当两人各自迟疑间，或许是剧烈地震的缘故，本已失去意识的珊瑚回光返照，恰好捕捉到了血珀那充满惊异的言语。
魔物……？
出现魔物了？
时空之门……又打开了？
丘比……契约……
不，我还不能死……只有魔法少女才能消灭魔物，我还不能悪堕。
难道我……还有机会活下去？
珊瑚的变化，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原本如滔天洪水般汹涌的邪恶魔力，仿佛被时间静止般凝固缓和，甚至隐隐有回笼归源的迹象。
见此情形，江枫心头大惊。
什么情况？悪堕的进程原来是可以被打断的吗？！
由于自己从未经历过悪堕，再加上又从来没见过能抵抗悪堕的魔法少女，因此江枫本能地认为悪堕是魔法少女永远治不好的癌症，可眼下珊瑚的情况打破了他十数年来的惯性思维。
彻底逆转……不太可能，这股源于灵魂的邪恶力量，已经超越个体先前的魔力总量了。可即便身体堕落化，只要能保持最初的理智，拥有本体记忆的混沌魔女，也就不再是人类的敌人了呀！
那些魔法少女们，也就不必再毫无意义地死去了啊！
如果能证明这一点，如果能证明的话！那珊瑚她……
江枫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微微抽搐的少女，心中热切期盼。
所有的转变，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所有，都寄托在了眼前这具小小的身躯内。
对了，莉莉不也是来自异世界的么，或许她刚好拥有相关知识？
想到这里，江枫赶忙问道：“莉莉，你了解她身上发生的状况吗？”
莉莉扭头观察片刻，微微点头似是得出了某种结论。
“唔，这似乎是某种灵质转变现象，根据我在老家那边学到的知识，一切灵质变化都是不可逆转的，不过……”莉莉欲言又止，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不过什么？别卖关子说重点！”江枫轻弹莉莉脑门，催促道。
“啊呜，不过、不过某些特殊情况下，转变的进程和方向是可以被人为操纵的，至于详细内容莉莉就不太记得了。”说到这里，似是从江枫眼中看出了那抹显而易见的失望，莉莉顿时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呜呜主人对不起，莉莉是个知识储备低下的笨蛋~~~”
“不，别那么自责，有这些情报就足够了。”
江枫连忙安慰。
眼下这种形势，只要能证明非零概率的存在，一切就都有了改变的余地。
而如今所有关键结论都指向一处，也是目前江枫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魔法少女的力量，来自于对契约内容的信念。”江枫喃喃自语。
“越是朝着自己所坚持的方向勇敢前进，魔法少女就越是不可阻挡。”
不顾血珀劝阻，江枫缓步靠近被邪恶魔力包裹的珊瑚。
“所以……”
吸气，挺胸。
猛然间，江枫放声大喊，声音如雷霆般震撼，令人耳膜剧烈振动，连抱着他的莉莉都被吓得捂住耳朵，屁股吧唧着地。
“爱理！你要放弃了吗？！”
再度吸气。
“爱理！你要放弃了吗！！”
此时珊瑚脑海中，似有一片乌压压的厚重云雾，遮天蔽日吞噬了所有的光明，叫人喘不上气。
忽然，那云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万千霞光如画家挥洒颜料的一刹，将绚烂的色彩倾泻而下，那光温柔地抚摸着每一棵树木，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将森林点缀得如梦似幻。
霞光与森林的交融，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带来和谐与安宁。
沉溺的珊瑚何等迷恋这种感觉，她渴望得到更多。
于是她望向天空，向着那道细小的口子，化作一枚泡泡，缓缓地飘了上去。
而在接触霞光的刹那，她好似听见有人在呼唤。
“爱——理——！不——要——放——弃——！！！”
现实中，随着江枫第三次呼唤，少女终于有了反应。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
珊瑚表情痛苦地发出嘶鸣，一股比先前更为磅礴汹涌的邪气猛然炸开，所过之处草木皆枯，如迷雾般迅速向外扩散，转眼间景色怡人的山谷便蒙上了一层死海氤氲。
江枫也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但他选择相信。
不过显然有人并不抱有相同意见。
血珀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有过几分期盼，只是这股骤然爆发的邪恶魔力，终究还是冲垮了她本就单薄的信心。
“闹剧到此为止了。”
血剑一横，指向江枫。
“老老实实待在那边，等我处理完她后，再来审你……和你的魔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