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排的很满。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乔然这几天感觉自己很奇怪，上一秒还挺精神的下一秒就开始犯困。
端着保温杯的导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坐在后排的乔然头耷拉着昏昏欲睡。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变小。
“睡着了？”
宋珩伸出手指戳了戳趴在桌子上的乔然。
纹丝不动。
上课睡觉这种事很少会发生在乔然身上……不，或者说宋珩从来没见过乔然上课的时候会睡觉。
惊讶归惊讶，宋珩却并不打算叫醒乔然。
好好休息一下没什么，一节课而已，就算自学也不会落下的。
但乔然和宋珩想的大概是有些出入的——他并不是因为太累了而无法坚持上课。
这种困倦更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
乔然也不清楚，与其说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倒不如说是昏昏欲睡时无意间眨眨眼……
瞬间就到了梦里。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太让人窒息了吧……”
乔然呢喃着往前走了走，抬起手想抓住什么，却戳破了眼前的泡影。
他想触摸的是一个亲密的家庭——温柔的女人牵着一个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娃娃，男人注视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眼底满是爱意。
不远处，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老人看起来还没那么苍老，佝偻的背也比印象中挺拔些。
在尝试了不知多少次后，乔然放弃了。
每当他想伸手触摸到这画面里任何一个人的时候，泡影都会如约破碎。
幸福的一家人散布在街道边，乔然的呼吸却愈发困难起来。
他好像……
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画面了。
虽然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很小，还没记事。
“不要往前走了……”乔然眼底蔓延着惊恐和不舍，呢喃的自语慢慢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声：“危险——！”
一辆闯过红灯的微型货车冲来。
他看到了男人的脸色骤然苍白，也看到了女人下意识地把孩子推到一边。
他看到了老人摔了一跤后爬起来，踉跄着冲过去叫喊着什么。
最后……
他看到了男人冲向车前，妄图在死神的镰刀挥落前拯救自己命悬一线的妻子。
扎眼的血红弥漫在肉眼可见的每一寸角落。
乔然隐约听到了有人啜泣，时而伴随着满是疲惫的叹息。
还有人在懊恼着致歉，哭喊着祈求原谅。
泡影终究还是碎了个彻底…就像回不来的人即便在梦里也触不可及。
画面一转。
老人怀里抱着泪痕未干的娃娃，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出了火葬场。
门外，是久跪不起的憔悴妇人——她身边还跪着两个神色茫然的半大孩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疲劳驾驶后酿成了怎样的大祸，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长跪在这里祈求生者的谅解。
一个家庭已经支离破碎，另一个家庭却也无法接受唯一劳动力的损失。
“我都告诉老张让他歇歇再回歇歇再回…他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啊！”
“老爷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打我一顿吧，出出气…求你了，孩子还在上学……他们，他们不能没有……”
女人一边磕头，一边道歉，抬起头说话时还不忘戳一戳身边的孩子。
然后是孩子的哭喊和女人的道歉混合在一起，像魔咒般钻进了老人的耳朵里。
“唉……”
老人眼底的浑浊被一抹复杂替代，他稍稍后退了半步，错开女人磕头的方向。
“我不能替我儿子和儿媳妇原谅你丈夫，更不能替我孙子原谅……杀害他父母的凶手。”
女人的嚎哭戛然而止。
她眼底灰暗，直愣愣地望着身前的老人。
老人满是茧子的手掌轻轻抚摸在娃娃的后背，声音轻柔到了极点：“但我会签谅解书的。”
“照顾好你们的孩子吧，至少…至少他们……”
说到这里时，老人眼含热泪，声音哽咽：“至少他们还有爸爸妈妈。”
“好好生活吧。”
最后，老人抱着孩子离开了这里。
后来的事情乔然都知道了——那个撞死了爸爸妈妈的凶手得到了爷爷签署的谅解书，因此只配判了两年的刑期、吊销驾照3年不得重考。
出狱之后，那家人也来看望过爷爷和自己几次。
从他们的打扮来看，在出了这档子事之后，那家人的生活也很拮据。
谁知道呢？
至少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童年的经历如幻灯片般闪回——小学开学第一天爷爷骑着三轮车送他去上学、第一次被同学骂孤儿打架后被叫家长、性格愈发内敛的自己被同学们孤立、晚自习放学后的漆黑巷子里急促的回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
画面的转换越来越慢，直到一个朦胧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最后，画面缓缓定格在了乔然十八岁生日那天。
爷爷买了一个蛋糕，带他下了馆子。
饭桌前，十八岁的乔然跪在地上，郑重地向老人磕了九个响头。
朦胧的身影也缓缓站定在了这里——她正淡然的看着乔然……看着回忆之外的旁观者，正在做梦的自己！
“乔然。”
女孩的声音很轻。
乔然看着她，眸底藏着些许疑惑。
记忆中…当下的场景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更何况是一个……看起来很熟悉的女孩。
她精致的睫毛下，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子里晕染着莫名的情绪。
“我们终会相遇。”
这是女孩说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后知后觉的乔然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问出那句：“你到底是谁？”
戛然而止。
记忆画面里的少年和老人相拥而泣，而那踱步走来的少女却消失的无声无息。
乔然想起来了……十八岁是自己记事之后过的唯一一个生日。
3月16号，双鱼座。
爸爸妈妈就是死在了去饭店的路上——小乔然3岁生日的那天。
恍惚间。
乔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某一刻，一个炎热的夏日夜晚，风扇的噪音在耳边回响。
枕在爷爷怀里的孩子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哀伤，他微微抬起头看着昏暗中的老人，犹豫了半晌。
最终，男孩还是轻轻问道：“爷爷，我同学说他爸爸是超人，无所不能……”
他想说…我的爸爸和妈妈呢？他们是怎样的人？
很遗憾，父母离开的太早，导致他的记忆里缺失了太多美好。
老人轻拍着孩子后背的手顿了顿。
他的呼吸也跟着停了片刻。
“哎呀，我突然困了……”男孩似乎察觉到了老人的悲伤，嘟囔着缩回了被窝里不再追问。
夏夜总是漫长。
风扇的噪音，窗外的蝉鸣，还有老人压抑着情绪的叹息。
“然然的爸爸妈妈，是拯救全世界的英雄呢。”
因为你啊。
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也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