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的时候，迪涅尔终于觉得自己勉强控制住了体内涌动的力量。
“比上次慢。”艾芙不留情面地评价着。
“理应如此，”迪涅尔回应着，“知识，技巧，武器，无不是越高端越难学。”
“对你来说真的有难学的武器吗？”
“当然有，今年最新款的磁轨手炮就比二十年前的单发磁枪难用。”
“不可能，技术的走向一定是越来越普及和易勇，是你的使用方法有问题。”
“有问题的方法能发挥出200%的威力，那就是好方法。”
艾芙和迪涅尔的对话听起来像是争论，但这其实是他们俩日常闲聊的模式。
可能是艾芙在海底呆太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长期聊天的对象，所以她表现得相当……话痨。
话痨也就算了，她还爱抬杠，而抬杠的唯一目的就是把聊天的时间延长。
所以她经常前后两句话立场矛盾，既没重点也没主旨。
迪涅尔一开始被烦得不行。
直到二十年后。
他被烦习惯了。
不习惯又能如何呢？他还能甩掉自己的神不成？
“今天的安排？”艾芙可能没从上句话里找出可以抬的杠，遂主动换了个话题。
迪涅尔此时正从旅店二楼下来，眼睛快速地扫过一楼大堂里吃早饭的顾客，确认没有可疑目标后才答到：
“觅食，补给，逛一圈，如果没有记号，就上路。”
“这座城里没有你的人。”
“所以我找的是兄弟会的记号。”
“早饭吃什么？”
“腌柠檬配唐吉亚焖肉……再来杯薄荷茶。”
“一早吃这么丰盛？”
迪涅尔扬了扬下巴，示意艾芙注意吧台尽头的点餐机。
那两米高的方正机器上方挂了块黑板，上面用荧光涂料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唐吉亚焖肉套餐半价。
还配了幅惨绝人寰的简笔画，如果不是那个标志性的唐吉亚大罐子，任谁都看不出那画的是焖肉。
“合理，做好心理准备。”艾芙评价并提醒道。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连北绝岛的腌海雀都吃过。”
“你再提那东西下回做梦我就给你灌双倍剂量的禁忌知识。”
“……”
迪涅尔其实对这廉价旅馆的半价套餐没报什么希望，他对饮食的要求向来不高，但艾芙大有靠共享他的味觉吃遍整个莎伦的架势。
还特挑。
这让他的每次城镇觅食难度——心理压力和旅费两方面——都不亚于荒野求生。
但，还是那句话，习惯了。
把一枚轻薄的银币投入机器的缝隙，电流的滋滋声响了一阵后，吐出一张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小票，上面印着：焖肉套餐（小）。
接着是叮里咣啷的金属碰撞声，几十枚大大小小的铜币掉在机器下方的凹槽里。
钱币美好的声音吸引了大堂里的一些目光，于是迪涅尔在把那些铜币捞进裤兜时，故意撩开衣服，让人看到了他腰间锃光瓦亮的磁轨手炮。
那些目光礼貌地缩了回去。
点好餐后，迪涅尔挑了个进可跳窗跑路退可据守楼梯的好位置，把点餐小票塞进了桌上的验票口。
一切都是全自动，不用应付侍者，不用跟酒保或者老板强行聊天，这也是昨天他选择下榻这间旅馆的原因之一。
可惜只有大城市才能普及这类的电磁导力设施，而放眼整个西大陆，内海这一片也只有几座港口算得上大城市。
不一会，一个仿佛满脸写着“别跟我搭话”的侍者从厨房出来，把一个肉香四溢的托盘放在了迪涅尔面前。
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迪涅尔对此很满意，决定给他小费。
他先切了一小块腌柠檬放进嘴里，一种被盐激发出的强烈酸甜瞬间在舌头上弥漫开来，精神一振的同时也让他的胃叫嚣起来。
趁机用赠送的菲洛面饼捏起一大块肥瘦相间汁水横流的焖肉，整个送进嘴里。
迪涅尔还没产生什么感想，就听脑海中响起艾芙满足的声音：
“啊~~就是这个感觉！”
他被腌柠檬勾起的那点食欲顿时消散。
有一个性感慵懒的女声实时评价他的饮食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每到此时迪涅尔就会想起海底那硕大的眼球和错乱的血肉肢体，不吐出来已经很好了。
其实他所谓的“对饮食要求不高”正是在二十年来不断的如此折磨下做出的妥协。
他可是新兴贵族的孩子，家境和从小受到的教育摆在那里，原本他对吃也是很讲究的。
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了这顿早餐，迪涅尔走出了旅馆。
街上温度宜人——来自克里特内海的的水汽常年滋润着沿岸的土地，让南大陆灼热干旱的风无法侵占这里。
湿润的气候和流淌着黄金白银的内海贸易航线共同支撑起了一系列与南大陆的荒蛮格格不入的海港城市，西起沙海望，东至征服者灯塔，甚至一直到仿佛支撑天穹的高卢山脉，文明的灯火都熊熊燃烧。
迪涅尔一边享受着这文明的气息，一边快速地进行补给。
他的目标是南大陆的中央地带，那里有着整个莎伦最大的雨林，也是丰饶与生命之神教会的总部所在。
要去往那里，要么绕一大圈，沿着红沙河逆流而上，要么穿越广阔的葬神沙海——要么费时间，要么费命。
当然对于艺高人胆大且赶时间的迪涅尔来说，穿越沙海是唯一的选择。
水、肉干、硬面包、极化磁石……整个过程轻车熟路。
从集市一头走到另一头，几乎没有停步，一切准备就都完成了。
而在他停住脚步的瞬间，艾芙的声音也在脑海中响起：
“在那。”
“我看到了。”
一处不起眼的墙角，有一个碳粉勾勒的图案。那个图案由象征骷髅、匕首和沙海蠕虫的简单几何图形组成，如果不是内行人，只会把它当成无意义的涂鸦。
“兄弟会遇到麻烦了。”迪涅尔判断道。
“我有预感，”艾芙插嘴道，“他们的麻烦和你的麻烦是同一件事。”
迪涅尔抚摸着腰间的磁轨手炮，笑道：“不，这叫机遇。”
他这句话不是在脑海里对艾芙说的，而是小声嘀咕出来，仿佛说给自己。
走近那处墙角，用鞋尖把那个兄弟会暗记蹭掉。
街对面，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站起身跑掉了。
迪涅尔跟了上去。
五分钟后，码头附近某座属于不知名商会的仓库大门被人敲响了。
门上的一扇小窗打开，露出后面一双机敏的眼睛。
“我在和谁说话？”眼睛的主人问道。
“黑手套向骷髅匕首致敬。”迪涅尔微笑道。
那双眼睛忽然瞪大了。
“幸存者？！”
“正是，我带来了众神的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