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巨大线圈的古代装置下方，迪涅尔打量着那些被刻在金属柱上的文字。
前两次来这里时，他都以为那是些装饰性的花纹。
所以原来是文字？
赛特解释道：“这种古代文字，也叫神代文字，它们在凡人诸国从荒野中崛起之前就存在了，所以有学者推测，这是众神使用的文字。”
“住在这里的古代人平常就用神的文字？”
“所以这只是个推测而已。”
赛特站在其中一根柱子之前，端详着那些文字。
“说起来，我的复制体怀疑自己的理由之一就是，那个复制体的你知道这些是文字，它也知道这个装置名为‘神座’，这些信息我们不该知道，对它们而言却是常识。”
迪涅尔皱了皱眉头，他直觉觉得赛特这话不止是在补充之前的推论，他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
赛特指着其中一根柱子上的神文，说道：
“这是一篇祭文，讲的是这座城市的居民自愿献祭自身，以延续这座城市的神明的生命。”
迪涅尔感觉自己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事。
“延续生命？这里的神……快死了？”
“这座城市可能几千年前就存在了，所以……”
他们的神已经死了。
神也会死吗？
迪涅尔从来没想过类似的问题。
六大正神庇护着凡人诸国，从山洞到天空，从火把到飞艇，无论尘世如何变化，神明都是永恒的。
包括那些邪神，邪/教生生灭灭不知道有多少，可从没有过他们背后的神被消灭的事情。
而且，信徒献祭自己给神续命是怎么回事？
邪/教徒的献祭是为了取悦邪神，而非邪神真的需要什么祭品。
就好像你热衷于赚钱，但赚来的钱并不能拿来延长生命。
虽然说富人的平均寿命确实比穷人长……
“或许只是个骗局，为了促成大规模血祭之类的。”迪涅尔按照以往对付邪/教徒的经验猜测道。
“不可能，神是强大且永恒的，什么样的神或者祭司会宣扬神快死了？”
迪涅尔：“……”
他讨厌死这种当场被聪明人驳斥的感觉了。
“好吧，就当真的有个邪神，曾经因为不明原因死了，那又怎样？这和这座城市会复制外来者有什么关系？”
赛特走到第二根柱子下。
“这根上面刻的是一篇学术文献，同时也是一篇自白，或者说一个将死之人的一厢情愿。”
“说人话。”
“作者是螺旋之城的最后一任大祭司，他在这里详细记载了整个复制邪术，或者神术，的构造方式，还有进化实验的思路。还有最后一大段是他的忏悔，说他这些亵渎的行为都是为了‘复兴伟大的荣光’。”
“什么叫伟大的荣光？”
“嗯……假设，那两个复制体没死，他们顺利成为了真正的活人，这位大祭司证实了自己的理论，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带着论文去你们教廷换个贤者头衔？”
“哈哈，那确实值一个贤者的头衔……但那个大祭司的话，他接下来会创造第二个人，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把整座城市填满居民，就像它曾经繁荣鼎盛时那样。”
迪涅尔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一个人如果曾见过、经历过美好幸福的生活，忽然有一天跌落谷底，家破人亡一无所有，那他最渴望的是什么？
首先当然是复仇，迪涅尔就是这么做的。
那复仇之后呢？或者一开始就不存在仇人呢？
那……他会不计代价地，试图找回过去的生活。
谁会不想呢？
他忍不住会去想，如果世上有某种邪术，时间倒流也好死者复生也罢，让他能回到没有碰上邪/教献祭的生活里……
他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兴贵族的孩子，从公学毕业后会进入某所皇家学院深造。之后他或许会进入议会争取更高的地位，也可能继承父亲的工厂，与某个其他小贵族家的女儿结婚……
那是多么平凡的一生啊。
多么，多么令人羡慕的平凡一生啊。
……
“如果能做到呢？”
不可名状的邪神在他脑海中投来视线。
仿佛星球的硕大眼眸张开，星光构成的触须扫过夜空，带着整个宇宙压到迪涅尔面前。
在那浩大的注视下，迪涅尔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孩。
“做不到的。”
“谁若扬言能够做到，那必是虚假。”
浩大的注视消失了。
“记住你这份领悟，迪尼。”
“接受变化，不要自欺，因为你必将见证更多的美梦崩溃，无数人都将丢掉梦中的幸福，在痛苦的现实中流离失所。”
“这是我给你最恶毒的诅咒，也是最善意的祝福。”
迪涅尔踉跄几步，最后用手撑在神座的金属柱上才找回平衡。
大脑一阵阵抽痛，鼻血滴在地上。
“迪涅尔，你怎么了？！”
“无妨，邪术反噬。”
嗯，被一个邪神直接在脑子里灌禁忌知识也算普通邪术嘛。
“需要给你净化一下吗？”
“你想杀了我好省下一百金币是吗？”
“……”
“放着不管就好了，你告诉我，怎么关掉这个复制邪术？”
“邪术能维持几千年，其实是因为它的施术者一直没死。”
“那个大祭司？他活了几千年？”
“不，它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邪灵，人格完全丧失，只剩一个执念那种。”
“那就简单了，他在哪，我去给它来一枪。”
“普通邪灵的执念都是活着，你让他们再死一次就行，可这位不一样……算了，你就看我的吧。”
赛特把迪涅尔推到神座一旁，强迫他坐下休息，自己则围着神座布置起一个中等规模的神术阵。
他一会画个什么神圣符号，一会拿着圣典嘀嘀咕咕，一会捡起块石头摆弄一番，然后放在某个特定位置……
诚如他所说，他布置法阵的速度很快，考试能拿满分那种。
最后，他把圣典放在神术阵的节点上，站到了一边。
某种力量如微风一般，从神术阵涌出，吹过了整座广场。
然后迪涅尔被吓得差点蹦起来。
随着那股力量扩散开，广场上突然出现了数以万计的半透明骷髅。
这些骷髅全都呈跪姿，额头贴地，朝向神座。
它们跪成几百个同心圆，排列得整整齐齐，庄严肃穆。
就像在虔诚地向神明献上自己。
而在最内侧的圆环之中，神座之侧，一个身着华服的骷髅伫立在那。
华服骷髅“目光呆滞”地扫视过整个广场，无数骷髅，最后实现定格在离自己最近的活人身上。
“伟大的荣光……”它呢喃着。
“你的实验已经失败了，荣光不存，这里只有你子民的尸骨。”赛特厉声道，仿佛在叫醒一个沉睡之人。
大祭司似乎不能理解这句话，它只是呆滞地把视线扫过广场上的骷髅，一遍又一遍。
直到它看见了迪涅尔。
忽然间，它笑了。
骷髅的笑容很难看，枯骨摩擦的声音也很刺耳，迪涅尔还以为它要搞偷袭，差点就拔枪了。
却听大祭司说道：
“不，伟大的荣光仍在延续。”
下一刻，它开始缓缓消散。
整个消散的过程里，它都一动不动的盯着迪涅尔的腰间。
直到它和那遍地骷髅都消失无踪，迪涅尔才有些犹豫地撩开自己的大衣。
挂在那里的，是今年最新款的磁轨手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