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金之城还未拔坑而起的时代，西大陆的殖民者们就已经在双世湖畔挖绿金了。
他们的矿坑越挖越大，甚至一路探进了双世湖的湖底，把这南大陆第一内陆湖的一角生生挖成了悬空湖。
而或许是丰收之神保佑，也或许是被当地土著的死神信仰视为圣湖的双世湖真有什么奇特力量，这悬空的一角居然没塌。
数以千万吨记的湖水被一层薄薄的岩壳托在头上，这骇人的一幕却愣是没吓住伟大的殖民者们：他们雇佣了一批勇敢的当地人，并大慈大悲地给了这些人工钱。
于是这些被不怕死的旷工就继续往湖底挖去，最终挖出了庞大而错综复杂的地下矿道。
直到某一天，悬空的双世湖被天雷劈开了一角，从天而降的瀑布落入了那些矿坑，形成了一片与双世湖重叠的下层湖泊。
也不知道下湖矿道的哪里与地下河联通了起来，让下湖维持在了一个稳定的水位，没有淹没绿金之城。
这就是绿金之城著名的“上湖”与“下湖”。
至于双世湖的本名，和它在本地原始信仰中的地位，则被渐渐遗忘了。
迪涅尔带着赛特来到下湖畔的码头，乘上简陋的木筏，绕过看守瀑布，进入了那永远被上湖的阴影笼罩的“城市”。
赛特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才扭头对迪涅尔道：
“这是一座建在湖面上的城市？”
“你说这话那些负责市政管理的大人物可不爱听，在他们看来，这里只是建在几艘舢板上的贫民窟而已。”
仿佛天穹般的倾斜岩壁上镶嵌着十几个大功率电灯，这些能晃瞎眼睛的灯光却也只能照出下方“城市”的隐约轮廓。
规模庞大的木质房屋层层堆叠，仿佛湖面上的要塞堡垒，它们的地基往往只是插在湖中的几根铁架，甚至是用绳索彼此连接的小船。
在小船上盖一座房子，再把十几艘几十艘这样的船房排列起来，在它们的屋顶上继续盖房子。
用薄木板，用铁皮，甚至只是在木头框架上围一层布……几千个这样的房屋杂乱地堆成小山，就那么漂在下湖的湖面上。
赛特脑子里就两个问题：
它们为什么不会沉下去？
这样的地方真能住人？
他不是没见过贫民窟，在卡米洛特，在征服者灯塔，他都曾路过那些地方。
那些地方拥挤、杂乱，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但至少那些房子还稳稳当当地建在地面上。
稀稀拉拉的灯火在下湖贫民窟臃肿的轮廓中晃动。
迪涅尔以远超人类的力量撑着船篙，小船飞快越过湖面，靠近了贫民窟的码头——根本不知道算不算码头的一处浮桥上。
船还未停下，一股钻心的恶臭涌进了赛特的鼻子。
那是类似化粪池与垃圾填埋场的味道混合又浓缩，最后点缀以工业废水的恐怖气味。
他差点把晚上吃的肉全吐出来。
“这是什么——呕……”
“垃圾，粪便，城里工厂的废水，哦，还有尸体，经年累月才能沉淀出的味道，你在别的地方可闻不到。”迪涅尔笑道。
艾芙在脑海里大放噪音：“你还笑？！赶紧走，老娘宁愿去闻你们庇护所里那股霉味！”
赛特趴在床边干呕，他一边在犹豫要不要把昂贵的布尔沃斯香肠吐在这种地方，一边计算每在这里呼吸一下会减少的寿命。
这种地方……真能住人？
就在这时，一张脸忽然从那墨绿色漂满垃圾和诡异絮状物的湖水里浮上来。
赛特吓得一屁股坐回船里，差点咬到舌头。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一个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本地人男孩，除了肚子不正常地鼓起来外，全身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男孩熟练地扒上船舷，拿起缆绳，跃到浮桥上把小船结结实实地系在岸边。
迪涅尔从衣兜里翻出一枚铜币，丢给那个男孩，道：
“不需要带路。”
男孩接住铜币，眼珠转了转，看到迪涅尔腰间的巨大手炮，扯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转身要走。
“等等。”
男孩停下脚步，畏畏缩缩地转过头。
“给我看着船，今晚我们要回城里，到时候再给你一铜币。”
男孩惊喜地连忙点头，恭敬小心地绕过赛特的迪涅尔，跑去了船尾蹲着。
迪涅尔拉了一把还坐在那一脸菜色腿肚子抽筋的赛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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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贫民窟由一艘艘小船、一块块木板和房顶连成的道路上，迎着偶尔迎面走来的居民畏惧的目光，赛特浑身说不出地不自在。
“迪涅尔。”
“嗯？”
“刚才那小孩是……”
“码头帮的。”
“码头帮又是什么？”
“贫民窟的一个孩子帮派，营生之一是给外来人带路，还有看船。下湖这边进出用的小船都是无主的，所以你要是想保证随时有船用，就要让码头帮的小孩给你看着。如果需要跑腿，买情报，也可以找他们。”
“我是想问……他们家的大人呢？”
迪涅尔用半是怜悯半是讥讽的目光看了赛特一眼。
“嗯……当我没问。”
在沉默中继续走了半分钟后，迪涅尔又说道：
“把你没用的同情心收起来，在这脏水里受苦的是他们，但在这偷窃、谋杀、买卖婴儿的也是他们，孩子组成的帮派为什么能和成年人的帮派并存，你思考一下。”
赛特沉默地点点头，胃里的不适感似乎蔓延开来。
为了驱散这种错觉，他换了个话题：
“幸存者的据点为什么放在这？”
“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后果可控。”
“后果？”
“假设我突然失控，变成见人就吃的怪物，邪神的力量污染爆得满地都是……如果在市中心，那各方都很不好收场。”
赛特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倒抽一口凉气，然后被这里酸臭恶心的味道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呕……但是如果在这里，就……没什么损失了？”
“是啊，这里的人就算死一半，也只会让那些大人物拍手称快。善后更是简单，在看守瀑布另一边，湖岸上架一排防线，凡活物格杀勿论即可。”
所以这就是那瀑布被命名为“看守”的原因？
看守着贫民窟的肮脏污秽不泄露到光辉的文明世界？
他在踏上这段旅程前，曾在大图书馆专门找了很多介绍南大陆的书看。
他知道绿金之城曾是矿坑，知道丰收教廷弥合了外来者和本地人的矛盾，知道金砖大道和双巨像的伟大历史意义。
但他一点也不知道下湖贫民窟，不知道码头帮的孩子，更不知道看守瀑布看守的是什么。
他读了莎伦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读不完的书。
但他什么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