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烛火猛地朝同一个方向倾斜,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个人邋遢的站着。
他穿着一件褪色粗呢外套,黑灰色布巾裹头,俨然一副浪荡学子的打扮,但这人给让的感觉十分危险,几乎不亚于第一次遇到瓦伦图时感受到的预感,不,应该说远超过那种预感。
让的瞳孔剧烈收缩,瞬间,强烈的刺激让清醒了过来,理智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死死盯着面前朴素打扮的男人。
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结。预言之梦里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涌,但他的思绪却如同一团乱麻,他分不清现在他处在哪个阶段。他现在已经将魔鬼召唤出来了,以一种完全不受控的姿态,为什么会在梦里,而“代价”会是什么?他下意抓紧了胸前的衣襟,那里能感觉到埃莉诺的不安—— 幽灵少女的气息比刚才冷了三分,几乎使让感觉到了冬季裸 奔的感觉。
“我……”
“他没什么能给你的。” 埃莉诺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别听他的!这是试探!”
男人歪了歪头,仿佛在倾听什么有趣的笑话。“哦?藏在他身体里的小幽灵?圣主的‘眼睛’?” 他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泛起一团黑雾,“让祂听到了的话可是不行的。”
“小心!” 埃莉诺的声音戛然而止。
让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像有块烧红的烙铁按了上来。他踉跄着后退,撞在石壁上,眼睁睁看着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从自己体内被硬生生拽了出去 —— 是埃莉诺。她的身影在黑雾中忽明忽暗,没发出任何声音,最后像被吸尘器吸走般,消失在地下室的阴影里。
“你对她做了什么?!” 让的声音发颤。
“只不过是把她从你体内抽出来罢了,如果你是在顾虑她是否安全的话,那大可放心。” 男人拍了拍手,向让走来,将脸几乎凑到了让的眼前,“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谈些什么?”
“你的愿望,或者说你想要获得什么,包括知识、情报……哦,对了 !在那之前,我觉得或许有必要先对你做一个自我介绍。”男人直起身,后退半步,稍稍倾斜上身,右手抚左胸:“你可以称呼我为魔鬼、诽谤者、欺骗者、非自然存在者抑或是撒旦、罗德达克尼斯、墨菲斯托菲里斯等等,这些只不过是一种称号,只要是指向我自身的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哪个名字或者称呼更令人喜欢,便用哪个。”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嗯~大概是因为你是被圣主选中的人,在你的身上和你的周围很明显有来自于祂的痕迹。”
被圣主选中?这是什么意思?
“来自祂的痕迹……那你和你所说的圣主是什么关系?”
男人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地下室里荡开,震得烛火晃了晃,投在石墙上的影子像活了般扭曲了几下。他抬手扯了扯灰布巾,露出的嘴角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关系?” 他拖长了语调,细长的指尖在粗呢外套上摩挲,“这么说吧 —— 祂布祂的光,我钻我的缝。祂想让剧本按祂的意思走,我偏喜欢对其略施修改,再在台词里加几句杂音。”
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圣主和眼前的魔鬼,不像是简单的 “敌对”关系,更像两个棋手,用不同的方式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虽然知道你可能很难理解,但事实确实是这样,不过,我可有件有趣的事想要告知你,因为我觉得让你知道非常有意思,让瓦伦图,现在你是剧本中的中心人物,是祂安排在艾雷克顿的破局手,一切的道具已经安排好了,而如何做则是祂对你的一场试炼。好了,也该聊聊你的愿望了……那么,告诉我你希望获得什么?”
“力量……”
“不不不,这种东西我可无法给你,这与祂赐予你的东西相互矛盾,除非你舍弃掉祂赐予你的一切东西。”
“舍弃祂的一切?” 他的声音发紧,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包括…… 回溯的能力?”
男人嗤笑一声,指尖在粗呢外套上轻轻敲着,像在打什么隐秘的节拍。“不然呢?” 他歪了歪头,灰布巾下的眼睛亮得惊人,“祂给的力量和我能给的,从来就装不进同一个灵魂里。就像光里容不下影子,影子里也存不住光。”
“阻止魔女的献祭,这一条你总能满足吧?” 让咬着牙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要艾雷克顿没事。”
男人咯咯地笑起来。“简单。” 他突然打了个响指,“成交。”
没有契约,没有血印,甚至没有一句确认。
“另外,还有个情报免费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咯,”他后退半步,双手插进粗呢外套的口袋里,姿态闲散得像在街头晒太阳“那种法阵最主要的作用是推进魔神降临的进度,具体一点就是储存向神明的献祭物,虽然这种祭品是以能量形式存在的,其不处于现实中,且与法阵的存在无关。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杀死了她,破坏了法阵,那些存在于虚空之中的‘祭品’又该如何处理呢?我言尽于此了,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幸运儿。”
让还没反应过来,魔鬼的身影就开始变得透明,像干锅中蒸干的露水。
“记住哦,幸运的家伙。” 最后一缕笑声散在空气里,“愿望的实现,可不代表你会满意 ——”
烛火 “噗” 地跳了一下,火光消失,地下室黑漆漆的,只剩下让一个人。
他僵在原地,胸口还残留着被撕裂的痛感。
“虚空里的祭品……” 他低声重复,喉咙有些许发紧。
杀死魔女、破坏法阵还不够?
黑暗之中,让在桌子上摸索了一会,摸到了火柴盒,“擦” 的一声,橘红色的火苗窜起,照亮了周围三尺地。
石墙上的粉笔符文已经消失,没留下任何印子。让盯着,突然想起魔鬼消失前的笑 —— 不是玩味,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
就在这时,头顶的暗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一道光柱顺着梯子斜斜地插下来,照亮了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帕丁瓦尔的声音裹着风传下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瓦伦图兄弟?你在下面吗?快上来!魔女解决了!”
让吹灭了火柴,黑暗重新将他吞没。
“来了。”
他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撞了撞,显得格外沙哑。他
让抓着梯子的木杆往上爬。
魔女死了。
愿望…… 真的实现了?魔鬼所说的祭品,又该如何解决?
西区工厂的废墟上,火焰的余温还残留在砖石缝里。
让蹲下身,假装用小刀刮取墙上的焦痕。帕丁瓦尔在不远处无所事事的站着,另外相同制服的一男一女用奇怪的仪器搬运着魔女的残骸,不详的灰雾笼罩着残骸 ——她被烧成了一团扭曲的黑碳,像块冷却的煤渣,但上面仍残留着邪神的气息。
“她比我们想象的狡猾。” 帕丁瓦尔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后怕,“一个月前她便利用废弃工厂的密室当作自己的秘密据点,另外,她还利用汇聚于工厂的气息为原料制作法阵。要不是你举报信里信息十分完善,魔女很有可能还藏在西区哪处工厂之中,在下恐还需要一处处的排查下来。”
让 “嗯” 了一声,把刮下来的灰末塞进小布袋里。这是他昨晚临时找的 “素材袋”,里面装着些碎石和煤渣,纯当演戏。
“您追踪她很久了?”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在下接收到教会追捕令时,是在明思顿广场逃狱的前两天。” 帕丁瓦尔走到他身边,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没人知道她叫什么来自哪里,不过通缉令记载中,她曾在距离艾雷克顿五六英里的村子里举行了一场性质极为恶劣的献祭仪式,类似于她在艾雷克顿举行的仪式,附近的教会成员赶到时魔女已经逃跑了。” 他顿了顿,看向工厂深处,“我们密室里找到了这个。”
那是本烧焦的日记,最后一页用鲜血写着一行字:“世界的怨念只不过是钥匙 、一团火——只需要一扇门 或者一根火绳。”
“约翰神父说这是疯话。” 帕丁瓦尔把日记收进怀里,“圣光已经净化了所有邪恶,不必忧虑。” 他看向让,眼神温和下来。
“瓦伦图,你有兴致加入我们教会的非自然调查协会吗?对了,我觉得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下协会的信息。记得之前在下说过的身份吗?”
让回过神,点了点头。“是的,你说你是来自圣主教会的执事。”
“没错,执事的具体工作是协助、调查、破解普通巡警所无法解决的问题——一些非凡现象。当你说能看到我施展魔法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你有非凡相关的天赋,在你眼中的世界与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有一定的差别,例如先前在明思顿广场,当时你应该在场,你所看见的大概是魔女与教会战斗人员的打斗,而正常人看到的是一起瓦斯爆炸引起的火灾,魔女趁乱逃脱。其中的原理等你加入协会后会有专门的老师教你这类知识。”
“原来是这样吗?我确实发现我所见与报纸上有所不同。”
“那么有打算加入圣主教的调查协会吗?具体情况你可以先和约翰神父谈谈再做决定。”
“行。”
“很好。” 帕丁瓦尔笑了,“明天早上来圣马丁修道院找我,在正门后左边的塔楼下,我带你见约翰神父。”
让站起身,朝边上走了几步。帕丁瓦尔已经转身和那两个穿制服的人交谈,银甲的反光在雾上划开一道短暂的亮痕,又很快被雾吞没。
“那我走了。” 让对着帕丁瓦尔的背影喊了一声。
“记得明天准时来。” 帕丁瓦尔回头挥了挥手接着继续和两人交谈。
让没再应声,攥紧了装着 “素材” 的布袋,转身往工厂外走。鞋底踩过焦黑的木屑,发出细碎的 “咔嚓” 声,像踩在某种脆骨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焦糊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走出工厂区,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马车碾过石板路,叮当作响的铜铃里混着小贩的吆喝,一切都和往常般无二。可让总觉得哪里不对 —— 街角的面包店门口,老板娘正用抹布擦橱窗,可抹布在玻璃上擦过的地方,竟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好像雾黏在了玻璃上一样。
在街上随便叫了一辆马车,让指示马车夫朝明思顿街的方向开。
路上有些颠簸,大概半个时辰左右,目的地到了,付给车夫5枚便士后,让下了车。
推开旅舍的木门,大堂里的钟摆 “滴答” 响着,比平时慢了半拍。老板娘坐在柜台后算账,捏着账本的边缘数着指头,抬头看他时,眼神有些发直,像没聚焦:“回来了?”
“嗯,等会还要出去一趟。”
“挺忙呀,虽然你还年轻,但不可要为了赚钱累着了,老了可没好处。”
“啊哈哈,好的,德维尔太太,我记住了。”
与德维尔太太打发几句,让走上了楼梯,走廊里的光线比平时暗。他停在自己那间房门口,手刚按下把手,门开了道缝。
推开门,埃莉诺正坐在床沿,背对着他。半透明的裙摆垂在地板上,与早上的形象无二。听到动静,她缓缓回头,脸色依旧很白,精致的像一只洋娃娃。看样子出来略显无聊之外,她并没有什么大碍。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刚才……”
“我知道,你离开我之后被传送回来了,和你之前说的那样。很抱歉,突然无法控制自己召唤了那家伙,万幸你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埃莉诺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几乎要穿透皮肤,她眼神有些游移:“祂说我是‘圣主的眼睛’。我是不是…… 给你惹麻烦了?”
“应该和你没关系。是祂们之间的矛盾。” 他站起身,“我得去酒馆了,你……”
“我跟你去。” 摇了摇头,埃利诺打断道,“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走吧, 和之前一样。” 他收回手,转身拉开房门。
走廊里的雾比刚才更浓了些,从楼梯口漫上来,贴着地板蜿蜒,像条沉默的蛇。墙纸的蔷薇花纹在雾里洇开,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埃莉诺跟在他身后,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几缕细碎的白汽,那是她灵体与雾接触的痕迹。
“让,” 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雾滤得很轻,“你有没有觉得…… 这雾有点怪?”
让脚步一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鞋面蒙着层薄薄的灰,不像是尘土,更像雾凝结的粉末,“嗯,确实,不过,今天是二月初的样子,起雾应该挺正常的。”
埃利诺进入了让的体内,熟悉的寒冷感重新让让一阵哆嗦。推开旅舍木门时,钟摆 “滴答” 一声,卡在了两点十分的位置,不再动弹。老板娘还在柜台后算账,手指在账本上划着,笔尖却没沾墨水,只是在纸页上留下几道浅白的印子,像无意识的涂鸦。
“德维尔太太,钟好像坏了。” 让提醒道。
老板娘抬起头,眼神空茫了一瞬,才慢慢聚焦:“哦?是吗?老物件了,偶尔闹脾气。” 她低下头,继续用空笔尖划着纸页,“路上当心雾,刚才有个邮差来,听他说,东区的雾大得都看不清对街的人了。”
让 “嗯” 了一声,推门走进雾里。冷风裹着雾沫子扑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钻进衣领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街上的雾确实浓得吓人。原本该喧闹的明思顿街,此刻静得像被捂住了嘴。马车的铜铃声变得闷闷的,从雾里飘过来,辨不清方向。行人都缩着脖子,帽檐压得极低,脚步匆匆,没人说话,连擦肩而过时的碰撞都只有一声含糊的嘟囔。
快到酒馆了,让加快了脚步。
落日酒馆的招牌在雾里若隐若现,门口的灯光像杯融化的琥珀散发的昏黄光线,在雾气作用下丁达尔效应作用明显。
“嘿,瓦伦图兄弟!” 兰登从吧台后探出头,手里的擦杯布停在半空,“你来了,今天因为天气原因要提前打烊了,真是不巧呢,对了,美第奇先生等着你呢。”
酒馆的一个工作人员敲响了打烊的铃声 ,兰登正踮脚够着高处的酒杯,美第奇从里间走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别收拾了,今晚我请你们吃一顿,算是犒劳一下员工,银蔷薇饭店订了包间,都去热闹热闹。”
兰登手里的杯子 “哐当” 落回架子:“真的?那可是银蔷薇!听说他们家的红酒能让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豪饮十多瓶!”
“假的,哪有一个喝酒新人能一次性喝这么多的。”
让闻言动作顿了顿,打趣道。窗外的雾还浓着,街灯的光晕被压成个模糊的圆,可酒馆里的暖光漫在地板上,竟冲淡了不少刚才的寒意。埃莉诺的气息在他体内轻轻舒了口气,像绷紧的弦终于松了半分。
“去吧,” 美第奇冲他笑,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添了点烟火气,“毕竟不用你们出钱。”
兰登已经雀跃地去挂 “今日休息” 的木牌, 卡尔迪斯从一边走来,他向兰登递过去件厚羊毛斗篷,又转头对让说,“你的外套够厚吗?银蔷薇在铁十字街5号,有一点距离。”
让摸了摸外套口袋,从俱乐部顺来的燧发枪还在里面,带来踏实的触感。
“没问题。”
出门时,美第奇锁上酒馆的门,风铃又轻轻响了声,这次没结冰,清脆得像初春的融雪。雾依旧浓,但被街灯染成了淡淡的橘色,走在里面像浸在温水里。兰登裹着斗篷,像只圆滚滚的熊,一会儿踢踢路边的石子,一会儿凑到让身边说:“银蔷薇的苹果酒是自酿的,甜得很,等会儿我请你喝!”
美第奇走在最后,手杖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给这雾里的夜打拍子。
众人在路间叫了一辆马车,不一会,马车停在了一家餐厅的门口。
银蔷薇饭店的暖光从雾里透出来。推门时,侍者熟稔地接过他们的外套,领口沾的雾在暖空气里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衣摆滴在脚垫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包间里已经摆好了长桌,铜制烛台里的火光跳着,映得桌上的银餐具闪闪发亮。烤鹿排冒着热气,油珠在焦脆的表皮上滚来滚去,旁边的奶油浓汤泛着金黄的油花,面包篮里的法棍还带着刚出炉的麦香。
“都坐吧,” 美第奇拉开主位的椅子,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让,你挨着兰登坐。”
兰登早已经扑到桌边,手指在面包篮上绕了圈,最终捏起个巴掌大的法棍,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好跟你们拼酒!”
这时门口又走进了一男一女,分别是亨利·格雷和艾琳娜·罗斯,他们应该是受邀而来,让记得他俩是当初的比赛评委。
艾琳娜・罗斯跟在他身后,酒红色的裙摆扫过脚垫,发梢还沾着点雾沫,她摘下手套时,指尖在暖光里泛着淡淡的粉:“美第奇,你这请帖发得够急的,我刚给怀表上了弦就被你家侍者催着出门。”
“再晚雾就封路了。” 美第奇笑着起身,指了指兰登身边的空位,“快坐,烤鹿排再热就老了。”
……
翌日凌晨。
老杰克用袖口蹭了蹭怀表,表盖掀开,指针刚过五点。
克莱尼特街被雾气笼罩,他缩在服装店后巷的阴影里,指尖捏着枚磨损的金磅 —— 这是给 “耗子” 们的定金,按规矩,这个点该有个穿短打的小子来递情报,顺带取走工钱。
巷口的砖墙上,他昨晚用粉笔划的三角记号还在,只是被雾浸得淡了。
往常这时候,能听见鞋跟敲石板的轻响,能闻到少年们身上那股廉价烟草混着煤烟的味,可今天只有雾,连脚边的排水沟都隐没在里面,只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 “咕噜”,像有东西在底下翻涌。
“邪门。” 他啐了口,往手心呵了呵气。做了二十年信息贩子,克莱尼特街的雾再大,也没挡住过 “贝克莱的小子”—— 那群半大孩子脚程快,眼神尖,就算闭着眼,也能凭着墙根的苔藓找到他这接头点。
他又等了一刻钟,怀表的滴答声在雾里显得格外脆。巷口的雾突然动了动,不是风刮的,是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在里面挪,带着股压人的闷劲。老杰克猛地往墙根缩了缩,手摸向腰间 —— 那里别着把拆信刀。
雾里的东西没靠近,只是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不是人,不是马车,是个太大的影子,顶破了雾层,边缘像有着无数的褶皱,颤巍巍地往下淌灰黑色的絮。老杰克的呼吸顿了半拍,他见过走私船的帆影,见过钟楼倒塌的轮廓,却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祂正慢慢往下沉,要把整个巷子、整条街都吞进去。
“妈的……” 他转身想跑,却发现脚像被钉住了。雾已经漫过脚踝,冰凉黏腻,像踩着化了一半的尸蜡。巷口的粉笔三角记号被雾舔得没了影,连怀表的滴答声都听不清了,世界静得像被塞进了棉花。
远处传来玻璃碎掉的轻响,接着是更多的碎裂声,从克莱尼特街一直滚向市中心,像串被扯断的珠子。老杰克抬头,那巨大的阴影还在下沉,雾里开始飘起细碎的灰,落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他吸了吸鼻子, 那是工厂燃煤的味道,他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时不刻都在闻着。
整个艾雷克顿都静了。
教堂的晨钟没响,酒馆的招牌没晃,连最吵的马厩都没了动静。只有那团阴影在雾里舒展,像朵从地狱里开出来的花,缓慢,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
老杰克最后看到的,是阴影里垂下条灰黑色的 “触须”,慢悠悠地卷住巷口那只用来传递情报的铁皮盒。盒子 “咔” 地瘪了,里面的纸条混着雾,化成了灰。
然后,雾彻底涌了过来。
……
让猛地抽搐了一下。
胸腔里的寒意炸开时,他正躺在旅馆的床上。窗外的雾顺着窗缝往里渗,在烛火下织成细网。
“回溯开始了吗……”
他没睁眼,只死死攥紧了拳。
是的,他忘记了魔女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