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金色的光辉从东边的山峰边缘喷薄而出，随着神圣炽曜将朝霞点燃，黎明到来了。
绿荫镇内，经过一夜的战斗，街道和建筑已变得一片狼藉。卫兵不断地运输着伤员，清点着死伤人数。大部分居民已经在返回自己的房屋，一些人则跪坐在路边哭泣。
有半个街道的房屋被火烧毁，起火的原因尚不清楚，可能是尸鬼撞到了火炉，也可能是有人尝试用火驱赶尸鬼时失控。
鉴定师伊森·墨菲从警戒哨所离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凄惨的灾后景象。
“请问，尸鬼头领呢？”他向一名卫兵询问道。
卫兵疲惫地摇头：“不知道，那玩意儿在和冒险者小队纠缠的时候，整条街都被毒雾罩住了。我们过不去，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那支冒险者小队怎样了？”
卫兵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下巴向街边指了指：“喏，在那呢。”
墨菲向那边看了眼，在一堆卫兵围着的缝隙中，他看见了铺在地上的几块白布。
他刚想走过去，卫兵提醒了他一声：“最好别看，啧啧……太惨了。”
墨菲看了眼卫兵拧成一块的五官，咽了口唾沫，心想还是不去看了比较好。当他下意识地再往那边看一眼时，这个想法又立刻改变了。
他看见了莉薇娅·卡梅利亚，虽然她浑身沾满污渍和泥土、脸上鲜血淋漓，但作为鉴定师的他还是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莉薇娅还活着，她昨晚去哪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正当他思索着这些的时候，他看见莉薇娅闯入了卫兵围成的警戒线中，在众人惊讶的呼喊中，一把揭开了地上的那几团白布。
眼前的景象令墨菲顿时感到一阵目眩，在白布之下，三具干尸显露了出来，在松垮垮的染血衣料之下，骸骨仅仅被一层薄薄的外皮包裹着。尸体的脸上眼窝深陷，头骨、牙齿的形状清晰可见。四肢呈现扭曲的动作，仿佛在还未完全死去时便被制作成了标本。
莉薇娅被卫兵愤怒地推开，她忽然转向了另一处被卫兵围着的地方。那里的卫兵因为骚动已有警惕，但她忽然使用了一个强拂术，大风裹挟着沙尘使卫兵不得不散开，在他们身后，更加恐怖的景象暴露出来。
一个牧师打扮的女性的尸体，以仿佛被拧成一团的抹布般的姿势，扭曲地浸泡在一滩仿佛爆炸开来的血水中。
墨菲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弯下腰发出了干呕。
四个人的冒险者小队，其中三个人化作干尸，一个人粉身碎骨，这究竟是遭遇了怎样恐怖的灾难？
墨菲不敢想象，也不敢回忆，可是刚刚的景象不断在眼前闪现，使他近乎晕厥。
他努力地深呼吸，当眼前一片斑斓的星星逐渐散去，他才逐渐地回到这个世界。
不远处一片混乱，莉薇娅被两名卫兵强行扭送着离开了现场。墨菲看见她面无表情地与自己擦身而过，被卫兵带去了警戒哨所中看管。
他努力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开始思索莉薇娅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事情。直觉告诉他，莉薇娅认识那个冒险者小队。就在他对莉薇娅愈发好奇的时候，他的目光被另一道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名有着中长的棕色直发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把银白色的长枪。枪身形状优雅而利落，枪尖呈现规则的菱形，其上的魔法回路毫无掩饰地彰显着它的魔器属性。
握着这把长枪的少女站姿笔挺，眼神锐利而稳重，身躯时刻处于发力的最佳状态，意味着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也时刻保持着进入战斗的准备。
她是跟在莉薇娅身后到来的，显然也看到了冒险者们的惨状。但她的神色仅仅是变得凝重起来，并未展露出过多的排斥或厌恶。
此刻她正在与卫兵中的一名队长交谈，队长看起来对她颇为尊重的样子。少女听队长讲述了昨晚的经过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在仿佛对某件事进行确认后，她告别了卫兵队长，向着墨菲这边走来。
不，并不是向他走来，而是向他身后那个方向的警戒哨所走去。显然，她是准备去找莉薇娅的。
“您好！”好奇心驱使着墨菲与她搭话，“我是本地魔器鉴定师伊森·墨菲，请问您是卡梅利亚小姐的朋友吗？”
“卡梅利亚？”出乎意料的，少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呃……莉薇娅·卡梅利亚，就是刚刚那位被卫兵送走的小姐。”
“哦，她叫这个名字啊，”少女露出思索的神情，“我不是她的朋友，我们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见面。有些事情我比较在意……对了，你找我是？”
“啊，是这样，卡梅利亚小姐是我的重要顾客，昨晚骚乱的时候，她整晚都不见人影，今天早上看见她的那副模样，让我有些担心，所以想问问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正打算去见她。对了，我叫伊莉丝·哈斯塔，是从祈雨城过来的……”
“哈斯塔？”墨菲一愣，“您难道是那个著名的枪骑兵世家哈斯塔家族的小姐吗？”
伊莉丝点头：“正是。”
祈雨城是雨领内第一大城市，也是该区域的行政中心与交通枢纽，该城市最为著名的贵族势力，即为枪骑兵世家哈斯塔家族。在该家族的历史中，曾出现过一名以龙为坐骑的黑钻级枪术大师，因而闻名天下，一度成为左右白金帝国政治方向的重要影响力量。
即便如今已没落为边境贵族，哈斯塔家族在雨领内依旧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出身自这种家族的少女，为何会独自一人来到绿荫镇，又为何会对莉薇娅感兴趣？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好奇心，墨菲跟随伊莉丝一同又返回了警戒哨所。然而，警戒哨所内的情况却令墨菲大吃一惊。
只见莉薇娅面无表情地坐在空旷房屋的椅子上，周围的地面、墙壁和物件不断在熊熊燃烧、冰霜凝结、狂风席卷、泥沼吞噬等状态中受到来回的摧残。
几名卫兵手持武器，远远站在被这各种魔法波及的范围外紧张地注视着她，看起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办法。
“怪物！”有卫兵惊恐地喊道。
墨菲想他说的没错，现在这种状态的莉薇娅，确实是一名怪物。先前在看到她瞬间施放青铜一阶魔法强拂术时，虽然略感惊讶，但因魔法等级本身不高，他也就没有在意。但此刻，如此多种类不同元素的魔法，在无施法准备的情况下如此快速地切换甚至并用，这样的魔法天赋，在绿荫镇内绝无仅有。
不可能有人会教她这样的魔法操控法，难道……是她自己领悟的？
在墨菲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伊莉丝举起长枪，忽然冲进了这片狂暴的元素乱流之中。
无论是火焰还是狂风，冰霜亦或泥墙，都在触及她枪尖的瞬间被突破驱散。伊莉丝整个身躯仿佛都化为了一柄无坚不摧的长矛，刹那间扎在了莉薇娅面前的地面上。周围依旧闪烁着各式各样的魔法，而伊莉丝却稳固得宛如浪潮中的一座冰山。
“把气撒在这里有什么用？”伊莉丝说，“那个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元凶才是你该泄愤的对象。”
“我没有生气，我不会为了区区几个人类的死亡生气。”莉薇娅声音冷冽如冰。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的魔力早就已经枯竭了，你逼着自己不要命地施放魔法的理由是什么？”伊莉丝大吼，扎入地面的枪尖猛然旋转，螺旋形的魔力从中爆发，绕过莉薇娅，将周围的魔法元素震散。
附近区域终于平静下来，地面一片狼藉。一名卫兵想要趁此机会上前控制住莉薇娅，被墨菲伸手阻止了。
卫兵想了想莉薇娅的实力，和伊莉丝的表现，意识到自己根本毫无作用，只好悻悻退下。
莉薇娅抬起头，仍旧一片血迹的脸上，双眼透出宇宙尽头深渊般的恐虐。
“我……在愤怒吗？”她问，“我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愤怒，是这样吗？”
伊莉丝的目光变得柔和，说：“或许还有一点悲伤。”
莉薇娅低下头，目光变得茫然。片刻后，她在伊莉丝的注视下起身，忽然向周围问道：“薇薇安娜·帕帕芙，是谁？”
几名卫兵面面相觑，伊莉丝也疑惑地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围观的众人。
“我认识她，”墨菲开口，“她是茉河镇极星女神教会的一名神官，最近似乎很少露面，请问您是想……”
“我去找她。”
莉薇娅说完就打算向哨所外走去，几名卫兵立刻紧张地拦住她。
莉薇娅脚步一顿，却是看向伊莉丝：“你，跟我一起去。”
伊莉丝眨了眨眼：“哈？我和你一起……为什么？”
“给你一天时间准备，这具身体的体能也到极限了，姑且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莉薇娅说完，回头看向面前的卫兵，目光一凛：“让开。”
卫兵们没来由地感到脊背一阵冷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喂！我还没答应呢！”伊莉丝傻眼地看着莉薇娅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而且，你倒是说明白要在哪集合呀！”
墨菲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卡梅利亚小姐，真是一位有趣的人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