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吗？”
“应该是。”
“怎么地点好像不太一样。”
“你问我，我问谁？导航又没错，你总不能怪我吧？”司机转过身来打量一眼对方，后座上弹出几根泛着寒光的利刃，“还是说，你想赖账不成？”
“算罢。”
“总共74.2信用点，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
伴随着逐渐远去的全地形出租车噪声，山鸡咳出几口浑浊的废气，掏出一根烟点燃，这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钢铁林立的各式廉租房大楼就像是一座座无声墓碑，但和墓碑不同的是这些棺材板版的铁楼表面都挂着乱七八糟的灯牌，五光十色颇有种在乱葬岗开派对的荒诞感。楼与楼之间的夹缝粗细不一，有些能二人并行，有些却只有五指宽，仅能容得下100斤左右的瘦子侧身而过。如果在白天从正上方高空俯瞰这座城市，你会发现这里更像是一块有着无数笔直线路的掌型“电路板”——那些不规则的垂直窄巷街道，便是手掌上的纹路。
掌纹城。
一座据说曾被天基动能武器打击过、却依旧在废墟之上建造起来的城市。
据说掌纹城最初建立的目的，是为了封锁一个很重要的罪犯。不过几十年过去了，也没见谁有真的见过所谓的“穷凶极恶”的罪犯——盘踞本地多年的三大帮派也曾派手下四处搜寻所谓的“密藏”，但毛都见不到一根，反倒是顺带把人口普查和地图绘制工作给基本完成了。
所谓的“掌纹城数十年来一直被镇压的人”，与“只有下雨天才会出现的随机杀人水果刀客”、“只要进入就能被榨干精力的魅魔网站”等，不过都是本地人用来吓唬小孩的都市传说，当不得真。
山鸡站在一处龙江猪脚饭店门前，拿起通讯器，拨通了一则号码。
不一会，一个肌肉快要撑爆黑背心的壮汉从猪脚饭店走了出来，对山鸡点点头，示意跟上。
山鸡跟随着肌肉男，经过喧嚣的用餐大堂，走进热气腾腾的猪脚饭店后厨，穿过一侧杂乱狭窄的员工厕所通道，然后拐进一个向下的潮湿阴暗的楼梯。楼梯下去两层左右后，连接着一条被废弃的地下隧道——或者说，被废弃的下水道。在昏暗的下水道继续走了大约五分钟，壮汉挑了个竖井，沿着固定在墙边的竖梯爬了上去。
掀开可活动的井盖，山鸡这才发现外面居然不是街道，而是一处民宅。
正就着昏黄灯光吸食一些致幻药品的四名居民瘫烂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对地面突兀钻出的两人视而不见。壮汉也不理会这些烂人，径直走向民宅的厨房，掀开木挡板，显出一扇原始的铁质拉闸门。带路壮汉掏出一串钥匙熟稔地把拉闸门扯开，踏进了门后的电梯。
山鸡看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这乱七八糟的民宅后厨里居然还藏着个电梯？
已经逐渐找不到方向感的山鸡跟随壮汉踏入电梯，一阵沉闷的启动后，电梯在逐渐上升。电梯四面层层叠涂着各式抽象荧光字画，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夜深寂寞热线12XXXS1SDFD……”山鸡随意扫了几眼那些小广告便没了兴趣。百无聊赖之下，他看向了前面这位壮汉。
“这位……大哥，你们平时都是这样进出的吗？”
对方没回应。
山鸡以为是电梯杂声太吵所致，于是又自我介绍了起来：“大哥，我叫山鸡，鸡……”
壮汉回头瞥了他一眼，闷声说了两个字：“收声（闭嘴）！”
山鸡不说话了。有些阴郁地瞄了几眼那壮汉背影，最终还是把不爽的目光收回至眼底下——没办法，谁让对方的背后是掌纹城三大势力之一的黑虎会。
曾经的326小区幽鬼团也算是黑虎会名下众多分会之一，不过这事除了历代幽鬼团小头目几乎没人知晓。事实上，山鸡当了好几年的幽鬼团老大，也没啥机会来过黑虎会总部。
对黑虎会而言，幽鬼团着实微不足道——与其说是下属，倒不如说是交保护费的外围小透明。
像幽鬼团这样的附庸混混势力，没一百也有好几十。
山鸡除了每个月暗地里按时转账缴交“会费”，只有两次与黑虎会联系过：一次是黑虎会莫名下令过来，要求幽鬼团给那位正在326小区捡垃圾的三三“一点颜色看看”；而第二次，则是在幽鬼团被三三物理意义上的打散重组后，黑虎会要求山鸡定期给上级发来有关三三的“观测报告”。
这是黑虎会第三次主动联系山鸡——因为山鸡在上一次秘密报告里提到了，最近幽鬼团“捡”到一台战斗机甲的事。
黑虎会似乎对这件事很是重视，也不知道是重视那台机甲，还是说重视三三这个人。不过山鸡也有一些私心，譬如他之前与三三一起把一名“天使”给烧成灰的事，就没对黑虎会透露过半分。
自小在阴暗角落摸爬滚打的山鸡深知一个道理：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所有秘密，也不能把一个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停顿下来的电梯，让山鸡的思绪回到了现场。
刺眼的阳光随着自动打开的电梯门直射进来，山鸡半眯着眼，好一会才逐渐适应眼前的景象。
约50平方的房屋天台上，挤满了一群或坐或蹲或站的各式黑背心打手，高矮胖瘦皆有。45摄氏度的正午加上房顶附近疯狂排出的空调尾气，整个天台都似乎置身于蒸炉内一般，连景象都变得有些虚幻。而隐隐被众人簇拥在正中心的是一张很寻常的木质圆桌，上面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菜盘，还有最为惹眼的那一锅热辣滚烫的火锅。
全场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边吃饭。
不用介绍，山鸡自然也明白眼前之人就是黑虎会的头目——老虎了。
似是感受到山鸡的到来，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过来坐吧。”
山鸡坐了下来，如坐针毡。
“把捡到机甲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老虎继续涮火锅。
十分钟后。
在山鸡震惊的目光下，这个一身纹身和肌肉的家伙直接勺了一晚火锅汤水，就这样一口气喝完，还打了个饱嗝。
全程身上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流。
老虎站起身来，拍了拍肚皮，还拿了根牙签剔牙，“还是旧人类的饮食习惯好啊，真该让那群家伙看看，垃圾场也不是真的一点乐趣都没有。在这破地方呆了这么久，老子还真有点不想回去了呢。”
山鸡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他来之前有找人了解过，掌纹城里有好几位新人类，基本不是占山为王便是地位超然的存在。结合眼前之人那些“非人”般的身体素质表现，十有八九也是新人类之一了。
据说老虎原本只是在主星上犯了个罪，罪名不大不小。对于新人类而言，哪怕是杀人——只要杀的不是新人类，那么过错再大也罪不至死。
所以上面对他的处罚是：流放附属卫星一年。
后来老虎痛定思痛，觉得既然犯一个罪也是流放，犯十个罪也是流放，不如干脆犯一百个罪去流放之地当个传奇。
于是最终被贬到垃圾星这，期限是一百年。
一百年，于旧人类而言，是一辈子可能也活不到的时间。
但于新人类而言，那仅是人生中的三分之一。
掌纹城不少人都暗地里认为，老虎就是传说中那个被主星上的大佬镇压了几十年的家伙。老虎对此既不解释，也不否认。
面对这么一个可以说是传说中的传奇人物，山鸡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些平静。按照他以前的想象，自己在觐见这类大人物时，不应该都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么？
“你是叫山**。”老虎终于抬眼看向他，“胆色不错，事情也交待得挺清楚。滚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好的，老大。”山鸡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却是冷不丁被人背后踹了一脚，差一点就跪了下来。
“你耳聋啊？没听到老大说让你滚着回去吗？”背后传来众人嘲笑的声音。
山鸡咬了咬牙，踉跄着走进电梯。
直到电梯闭合，两名小弟带着山鸡离开后，天台上某位一直半坐在屋顶边沿的墨镜男这才出声：“老虎，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老虎咧了咧嘴，随口啐出牙签，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脑袋：“别忘了我是新人类，天生自带一些情绪感知。这小子，不够忠诚咧。”
“本来就是二五仔一个，能有多忠诚？”墨镜男不以为然，话锋一转：“机甲的消息，要上传到星狗那边当成情报出售吗？”
“当然。不过不急，反正过几天那机甲也是我的了，到时候一起打包卖。”老虎慢悠悠地来回踱着步，摸索着光头，“还有那个三三……嘿，悬赏令居然有二十万信用点，比老子还高，真让人不爽啊。”
“上了天榜的人，除非是新人类，不然就是死人一个。再高有屁用。”墨镜男倒是见怪不怪。
“也是，老宋那边也传话过来了，说后天一起行动，兄弟们去打个秋风，顺便领一下那20万来花花。喂，你到时一起去不？”
“不了，我还有点其他事。”墨镜男起身，往外一跃而下，空气中残留着他的余音：“我去找点乐子……”
……
山鸡站在一处喧嚣的狭窄大街上，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稳定住心绪。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基本上，自己全程都被黑虎会的人架着，直至从电梯里被扔出来，滚落在一个厕所门口。山鸡在杂乱狭窄的巷子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最后才终于从一家私人牙医店里钻了出来。
一股重见天日的感觉油然而生。
搭上了黑出租后，山鸡调整一下情绪，这才给通讯器里的三三发去了信息——“大姐头，忘了和你说，我在出差呢。”
“哈？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算了，你啥时候回来？”
山鸡犹豫片刻，回答：“两天……不，三天后吧。我有个朋友很久没见了，所以要逗留久一些。”
“哦，记得给我带份土特产手信哈~”
通信终止。
山鸡望着窗外那片灯红酒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而在黑出租经过的一处附近高楼天台上，墨镜男蹲坐在那，夜风吹得斗篷猎猎作响。他轻轻敲了敲耳塞，“计划照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