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头重重地撞到了码头上，伤痕累累的商船终于停泊了下来，刚刚划着小艇登上船只的两人在船艏将沉重的锚扔了下去，另外几人则抛出了缆绳。
“我们稍微靠后一点。”
这样拉住站在旁边的少女们，亚伯带着她们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一点空间，以便熟练的水手将缆绳牢牢地固定在码头上。
差不多两三人宽的长木板搭上了船舷，在人群的注视下，几个人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甲板上，其中还有一个人正被其他两人搀扶着，浑身上下都是血迹，似乎已经昏了过去的样子，完全是在被拖着。
眼看四周的人群越围越多，亚伯拽了拽站在自己身旁的菲利尔，偏过头去在少女的耳边低语道。
“这里人太多了，你们先到马车那边去等我一下。”
“可是……”
“我很快就去找你们。”
“嗯，那你小心一点。”
“我会的。”
向少女轻轻点了点头，亚伯看着菲利尔轻声对埃尔莉娅与艾米莉说了什么后，便拉着埃尔莉娅迅速地穿过人群，消失在了视野里。
“艾米莉学姐……？”
“虽然不能说很有信心……但我姑且也会一些可以愈伤的魔法，应该可以帮上忙的。”
“嗯，那好吧。”
也没有理由拒绝，亚伯这个时候也只得点了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那艘伤痕累累的商船上。
“小心……小心一点呐！”
两名水手一前一后，缓缓地将受伤的那个家伙抬到了船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码头上。
“抱歉，让一下……谢谢。”
稍微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人，亚伯带着艾米莉重新挤到了前面。
在低声嘟囔着模糊字句的伤员旁边蹲了下来，亚伯伸手撕开了那件沾满了鲜血的亚麻衬衣，四五条深深的伤口立刻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每一条都足有八九厘米的长度，而且全部都在躯干部位，这样严重的伤势让亚伯也有些束手无策，于是只得转向了身旁的少女。
“我……”
见到此番情景，艾米莉也愣在了原地，转过头去看着亚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亚伯略有不甘地伸手微微碰了碰伤员惨白的皮肤，有些黏乎乎的，而且非常冰冷……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他眼前的这个家伙至少已经失去了全身血液的百分之三十以上，失血性休克是不可避免的了。
以往在面对如此严重的伤情时，亚伯也并非束手无策，因为他们只需要保证三十分钟内伤情不再恶化即可，之后的事情便可以交给专业的医护人员与医院。然而在这个世界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办法建立输液通道，就不能为伤员补充体液并进行输血，如此大面积的伤口，没有专业的现代医疗体系帮助，光是想要止血恐怕难度就尤如登天。
“他怎么样？”
一个焦急声音忽然从亚伯的前面传进了耳朵。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似乎是商船的另一名船员，年纪先比伤者要小得多，恐怕也就是和他一样的年龄，略显消瘦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恐的神色。
“这附近有医院吗……？”
“那边的修道院里有医生。”
实在是没法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亚伯咬着嘴唇稍微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地低声说道。
“送他到那边去吧……医生可以帮上忙。”
不敢直视年轻船员的眼睛，亚伯低着头，慢慢地站了起来，从余光里，他看到那年轻的水手稍微愣了一下，似乎也明白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的船员被抬上了马车，在人群的围绕下渐渐地消失在了远处，明媚的阳光下，亚伯能感觉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还有工作……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集中注意力。
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亚伯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地屏蔽掉一切杂念。
“抱歉……请稍等一下。”
在最后时刻，亚伯叫住了似乎正准备离开的年轻船员。
“非常抱歉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我知道……”
他打断了亚伯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告诉我们，在船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想说。”
摇了摇头，年轻的水手转身便想要离开，亚伯赶忙上前一步拉住了他。
“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忆那些事情……我真的可以理解，但我真的需要知道，如果你告诉我们，或许我们就能阻止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受到伤害的人就会更少。”
沉默了一下，年轻的水手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是要将他看穿一样，亚伯没有躲避，只是同样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那、好……”
终于，年轻的水手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的叙述。
“当时我们就快要到岸了……是清晨，在桅杆顶上已经可以看到陆地了……大家都很高兴，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有上岸了。然后，我当时在船舱里帮忙看着舵，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等我再出去看的时候，海盗的船已经靠得非常近了……他们先是开炮，打断了后桅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亚伯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时可以继续往下说。
“大副那个时候也被打死了。然后……两艘船靠到了一起，他们就爬了上来……我们试着反抗，可是他们人多、而且有很多武器……大多数人都被杀了、我和另外三个人就跑回到了舵室里，把门堵上了……就这么才活了下来。”
“他们……呃、货舱里的货物全部被抢走了？”
“嗯……所有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不光是货物、所有能用的，都被抢走了。”
“谢谢，我们可以上船去看看吗？”
“随你们便……我建议你们还是别上去为好。”
这样说着，年轻的水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虽然被警告不要上去了……但怎么可能不到现场去看看。
亚伯转过头去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似乎还是有点消沉的艾米莉。
“艾米莉学姐……我到船上去看看，你要不先到马车那边去和菲利尔她们回合吧……”
“不……我也上去。”
“可能会不太好看，你知道……呃……”
“没关系。”
看到少女如此坚持，亚伯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么……小心一点，跳板有些滑。”
这样说着，亚伯在后面微微护着少女，缓缓地走上了角度颇陡的跳板。
登上了静悄悄的甲板，亚伯还没站稳，就看到了一具横躺在甲板正中央的尸体，鲜血将附近的橡木甲板也染成了红色。
“呀！”
被吓了一跳的艾米莉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正撞在亚伯的身上，差点把他从船上撞了下去。
“小心！”
“对、对不起。”
总算是稍微稳住了阵脚的艾米莉低声地道歉道。
“……我没事。”
亚伯微微摇了摇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的甲板。一眼望去，他至少看到了四具冷冰冰的尸体，倒下的后桅杆阻断了半条通向船艉的通路，交错缠绕着的绳索就像是密集的蜘蛛网一样悬挂在半人多高的地方，主桅杆破破烂烂的亚麻船帆上也有着数个破口。
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样的场面才好，无言中他看到艾米莉正站在甲板中央，货舱的开口旁边，紧握着嘴，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时充满了晶莹的液体。
“怎……”
快步走到少女身旁，亚伯顺着艾米莉的视线向下望去，只见在货舱底部，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十余具尸体，有些人的眼睛甚至还瞪着，保持着死前的姿势与神态……那种绝望的恐惧感扑面而来。
这种场面就连亚伯都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压在了一起，甚至有一种快要吐出来的感觉。
连忙将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货舱下惨象的艾米莉拉到一边，亚伯注视着少女的眼睛。
还没等他开口，艾米莉突然挣脱开来，向着跳板的方向跑去，不过还好忽然出现在甲板上的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才让亚伯匆匆忙忙地拉住了她。
“喔，奥斯维纳小姐……洛克里斯先生，你们的动作很快嘛。”
奥利弗这样说着，微微摘下军帽示意道。
“奥利弗少将……也是来调查的？”
“调查算不上，只是来看看，然后让我的人清理一下现场……你知道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奥利弗看着两个人继续问道。
“你们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吗？我可以陪你们进去。”
“不……不必了。”
“那我们可就开始工作了。”
“拜托您了。”
这样说着，亚伯匆忙拉着情绪似乎极不稳定的艾米莉绕过站在奥利弗身后的士兵，顺着跳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码头上。
总算是松了口气，亚伯看着眼前的少女，却完全不敢将手松开，就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马上跑掉一样。
那种场面……让从未经历过的人这么突然地看到，恐怕很难保持镇定吧。虽然亚伯在此之前也从未亲眼见过类似的事情，但在接受培训时，那些血淋淋的例子还是多少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少女自己慢慢地将情绪释放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