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奈·茜拉醒来了。
她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粉色的长发，半眯着天蓝色的眼睛轻轻掀开床边淡绿色的窗帘。
没有预想中的刺眼阳光——太阳已经西下，现在是黄昏。
又一觉睡到黄昏了......
她侧了侧脑袋，头侧的角轻轻磕在木墙上，发出闷闷的轻响。
今晚，吃什么呢......
家里好像还有面包。
她下了床，走到饭桌前，将本来要做早餐的长面包从纸袋中取出，掰下一半来，又坐回了床边。
她看着窗外的天际神树，细细的嚼着面包，有些出神。
今天，是几号来着？好像，是个重要的日子......
她看向挂在窗边的日历。
新历143年4月16日。
“.......”
是露西的生日。
格蕾丝·奈·茜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女儿的生日都忘记了，真不像话......
现在再去订做蛋糕，怕是来不及了。
“今年已经十岁了啊。”
格蕾丝整理好睡衣，将另一半面包抱在怀里，一步踏出，天蓝色的眼瞳内金光闪烁，下一个瞬间，她就已经出现在自家的地下室里。
随着她的出现，地下室内的油灯自动亮起，将整个地下室染成了明亮且还有些许温馨的橙色。
一如往年的，她将小桌子搬到地下室正中的床前，然后放好蛋糕——今年是半截面包——在小小的床边坐下。
床上，格蕾丝的女儿，露西静静的躺在被窝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对不起...”格蕾丝看着露西小小的脸，半笑着，“妈妈忘记了露西的生日...今年没有生日蛋糕了.......”
“能原谅妈妈吗？
“明年，妈妈多买一个蛋糕，作为补偿，好吗？
“...不过，两个蛋糕，妈妈一个人可能吃不完，还要叫上艾莉克茜斯来帮忙......”
格蕾丝说着，视线从女儿的脸上移开。她从那半截面包上撕下一块来，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她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随着面包下肚而消失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感冲散了她脑海里的思想，让已经睡了一整天的她想要就此在女儿的床上躺下，沉沉睡去。
“今晚，要妈妈陪你睡吗？”
格蕾丝的身旁，浮现出一柄形状独特的白色长剑来，它漂浮在空中，给她全身附加上了一层薄薄的膜。
这样她才能放心地抚摸自己已经死去了四年的女儿。
她的手指在露西还有些许温热的稚嫩小脸上抚过，停在了她那还未成长完全的小山羊角上。
时间没法影响被自己“定格”住的露西，所以她保持着四年前刚刚去世时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有那么几个瞬间，格蕾丝甚至认为她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来，笑着扑到自己怀里，直呼自己的名字。
要是，能早些成为神眷者的话......
她收回手来，轻握住那把浮在空中的白色长剑。
“...？”
格蕾丝·奈·茜拉皱起了眉。
她听到了祷告声。
祷告用的是古温德森语，声音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大概内容。
“以自身生命为代价...祈求时间与空间之神降临......”
那个未知的祷告者，竟然在祈求神明的降临？
可那个祷告者祷告所用的魔力源与祭品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不要说打动那位至高的神上之神，使其降临，就连祂的神眷者们，都没有响应那祷告者的祷告......
但是...
格蕾丝·奈·茜拉起身，用魔力迅速地构筑了一件临时的战衣，执起白色长剑在虚空中一斩。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通往那位祷告者的世界的通道打通了。
她穿过通道，在瞬息之间跨越了时空，站立在了那异世界的祷告者面前。
...祈祷者是一个人类小孩。
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跪在一个手绘的大型法阵之上，惊讶地抬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自己。
格蕾丝环视了一周，发觉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十分宽敞，但凌乱至极的书房之内。
书房的大门敞开着，倒着一张带着两个轮子的金属椅子。
书房里天花板上垂下的灯发着油灯所不能比拟的光亮，书房内亮的有如白昼。而窗外，是灯火辉煌的高大建筑群，连成一片，那建筑之上各色的光辉，令天上的星光也黯然失色。
要建造那些建筑，就算用上魔法，估计也要花上数十年的时间...在这个没有魔法的世界里，想必是十分艰苦的工程吧。
格蕾丝刚到这个世界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空气中并没有魔力的存在。没有魔力，就代表着没有魔法体系，也更不可能有魔法师。
但是这个并非魔法师的祷告者，竟然能在这个没有魔力的世界进行这种规模的祷告。
而且，还是个小孩子......
格蕾丝侧目，凝视着那仍然跪在地板之上的小男孩。
如果不用自己作为梦魔的嗅觉的话，光看外表一时还无法判断这孩子的性别——就像温德森皇室那样，男生女相。
但就凭他向时间与空间之神祷告这一点来看，他也不大可能像温德森皇室那样，是美与灵魂之神的信徒......那就是“天生丽质”了。
“为何向我神祷告？”
格蕾丝用古温德森语，向那小男孩轻声询问。
“我......”小男孩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用磕磕绊绊的古温德森语说道，“我希望，神明，能救救我的父母......”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嗯...我的父母，被未知的，存在带走了，我，希望用我的生命，将他们换回来......”
格蕾丝沉默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一个这么幼小孩子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格蕾丝一勾手指，地板上平铺开的一本相当厚重的书籍自动悬浮起来，飘到她面前。
书上有两种语言，一种是古温德森语，另一种是她从未见过的方方正正的文字。
那方方正正的文字看起来是写上去的，与古温德森文字逐行对齐，看起来像是对应的翻译。
“这些字，是你写的吗？”
格蕾丝将书放在那孩子的怀里，放慢了语速问道。
“有些，是我父母写的，大部分，是我写的。”
“是翻译吗？”
“是的。”
“你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吗？”
“是请神术、还有魔法常识和一些翻译对照与文字读音......”他低着头说道，“我父母，找寻回来的东西......”
格蕾丝在桌面上那众多的草稿纸中，挑出数张牵引到自己身前，翻阅起来。
草稿纸上写满了这个世界的文字——有三种不同的字迹，大概出自这孩子与他的父母之手——虽然不通其意，但格蕾丝也能从其上的图画中看出，这是对那请神术法阵的底层逻辑的研究。
没有任何魔法修养的人类，竟然能够解析魔法？
阅读部分面前的研究资料，格蕾丝知道了这请神术的正体。
万用请神术。
这是她那边的世界的人类常用的一种请神魔法，对施法者几乎没有任何门槛，只需要放置具有足够魔力的魔力源，还有能打动神明的祭品，就可能请来任何神明......
但在格蕾丝的世界，神明绝少降临，或赐下祝福，甚至连一道目光都不会投下。
所以这请神术，大多时候不过是用于节日祭祀，用于表示对神明的虔诚。
她看向这请神术的法阵中心，那里摆放着一块小巧的深黑色石块。
那就是魔力源么......
她将那媒介取来，仔细打量。
“这是，我父母准备的魔力源。”
“......”
格蕾丝能感受到这玉佩曾经蕴含的魔力。那个量远超自己的想象，甚至超过了一位人类十级魔法师的魔力储备。
如果是这个宝石原先蕴含的魔力的话...也许真能请来一位神明。
难道......
“你的父母是使用过一次请神术了吗？”
小男孩点头。
“他们祷告了什么？”
“是为了我的病...”男孩顿了顿，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用温德森语描述自己的病情，“为了治好我的绝症......”
“......”
格蕾丝看向男孩，没有发觉出一点身体的异样来。
“治好了。”她说，“你父母的祈愿成功了。”
“是的......”
小男孩低着头，咬着嘴唇，那隐忍着自己情绪的表情，让格蕾丝心生触动。
“带走我，父母的，存在，是一条白色的，触手...其他的，我看不清......”
白色的触手......格蕾丝已知的神明或强大存在里面，没有一个是拥有相同特征的。
带走男孩父母的存在正体不明，除非是神上之神亲自出手，不然根本不可能找到祂......虽然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被蛊惑，投身死亡，还是作为祭品被那奇异存在带走。但两者的结局对于面前的小男孩都是一样的。
“我无能为力。”格蕾丝实话实说，“你也许...没法再见到你的父母了。”
小男孩闻言，双眼逐渐黯淡了下去。
他也许心里清楚，但只是不想面对。
“麻烦您了...”小男孩低下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请取走，我的生命吧......”
“...我不是神明，而且也没有实现你的祷告，所以，你的生命还是属于你。”
“......”
小男孩仍然低着头，神情满是迷茫。
格蕾丝蹲下，与小男孩迷茫不安的黑色双眼对视，轻声问道，“你的父母不在了，一个人能在这个世界生活吗？”
“应该，很难。”
“你今年几岁了？”
“九岁、不对...”小男孩摇起头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就是十岁了。”
和露西一样的年纪，甚至连生日也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愣了愣，埋着头斟酌起来，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名字应该怎么用古温德森语表述。
“用我们这边的语言的话，那就是，‘陆希’。”
格蕾丝呆愣住了，“陆希...露西...？”
“啊、嗯。”
陆希抬眸，看着那位异世界来者。
她睁大了双眼，紧紧地看着自己。
在她的眼睛里，陆希看到了惊讶、不可置信与深深的伤感。
“您怎么了...？”
格蕾丝没有回复他的问题，只是站起，默默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客厅里的餐桌之上，正摆着一个插着十根蜡烛的蛋糕。
“生日蛋糕......”
陆希点点头。
“能站起来吗？”
格蕾丝向他伸出手来。
“嗯。”
陆希牵上她的手，尝试着站起。
他的下半身瘫痪是天生的，在人生的十年里，他不止一次尝试过这样的动作，但没有一次成功。
但此时，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双腿，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能够“站起来”了。
陆希握着格蕾丝的手，稳稳的站在地板之上。
他看看自己的双腿，又抬头看看客厅那并不大的蛋糕，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终于崩溃了。
“是我，害死了爸妈！”
陆希大声哭泣起来。
“为、为了治好我的病，他们连工作都辞了，带着我走遍全国都没能找能治好我的医院...！”他抹着眼泪，声音颤抖着，“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抵押了房子，就是为了、为了这个最后的希望，为了请神...！但是那个神明...那个贪婪的神明！却带走了他们！
“我不想要这双健康的腿了...！我想要换回他们！
“但是...！
“他们回不来了......”
格蕾丝将陆希轻轻揽进怀里。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抚着陆希的头发，就像曾经，安慰在自己怀里大哭的露西一样。
“呜......”
过了许久许久，陆希的哭声停下了。
格蕾丝牵起他的小手，把他带到餐桌前，抱到椅子上坐好。
她让白色长剑悬浮在身旁，在陆希对面坐下了。
“我用不了人类的魔法，没法给你点燃蜡烛。”
在没有开灯的昏暗客厅之中，格蕾丝拎起蛋糕刀，给陆希切下一小块来。
“但你仍然可以许愿，我会尽力，为你实现的。”
陆希睁大了哭红的双眼，他接过那一块蛋糕来，还有些呆滞。
“可是...代价？”
“生日愿望，无需付出任何代价。”格蕾丝说道，“来，闭上眼睛，许愿吧。”
陆希慢慢稳住了因为哭泣而紊乱的呼吸，闭上了双眼。
在这寂静的客厅内，陆希对着蛋糕，许下了他的十岁生日愿望。
“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不是就不灵了吗？”
“你们这边也一样啊。”
格蕾丝垂眸，也切下一块蛋糕来。
蛋糕是她从未尝过的松软。
“比我们那边的蛋糕好吃。”
“是这样吗...？”
陆希用颤抖的手执着蛋糕叉，不小心把奶油沾到了脸上。
“是啊。”
格蕾丝放下蛋糕叉来，用纸巾为他轻轻擦去了脸上的奶油。
“你一个人没法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话，要不要去我那边？”
面对格蕾丝的话语，陆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那边虽然没有这么好吃的蛋糕...生活环境大概也没有你这边这么舒适。”格蕾丝顿了顿，“我也大概代替不了你的父母，但我想，尽力让你好好的活着。”
“为、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要实现你的生日愿望。”
“那，代价呢？”
“我说过，是无偿的。”
“真的可以吗？”
“真的。”看着陆希眼中的不安与疑惑，格蕾丝露出一个微笑来，“我叫格蕾丝·奈·茜拉。”
许久，昏暗的客厅内，餐桌上，蛋糕前，十岁的人类男孩陆希，用颤抖的声音对异世界而来的梦魔格蕾丝·奈·茜拉说，
“谢谢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