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尤莉尔在床上躺了大约三小时，但是一点也没睡着。
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的窗户往外看去，一如既往的灰色天空下，不时掠过一群雪花般的海鸥。深邃的海水之上，偶尔能看到海豚追逐着浪花跳跃。
此刻的尤莉尔身着由金色丝线绣着郁金香图案的丝绸睡裙，裙摆一直拖到光洁的瓷砖上，袖子则抵到了膝盖。
这原本是奥瑞薇娅的睡裙，据说是宫廷裁根据公主的身材量身定制，还未曾穿过。游轮上没有准备像尤莉尔这种年纪的女孩能穿的衣物，因此只能将就。
床铺很柔软，也很大，足够三个成年人肆意地躺在上面打滚，而尤莉尔却只是像猫咪一样在边缘蜷缩为一团，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然后，她看见了城市的轮廓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城市沿着海岸线形成一道弯月般的形状，游轮正驶入其中的那抹空缺内，这里正是被称为水晶湾的著名内海，而这座城市，便是郁金香公国的王都——水晶湾城。
尤莉尔不禁睁大了眼，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窗前眺望。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发达城市的真正样貌，虽说它的规模不可能与现代的钢铁丛林相比较，但这仿佛随海风一同扑面而来的古典欧式气息依旧令她无比心动。
随着汽笛声响起，游轮缓缓靠岸，几乎没有产生任何晃动。在游轮完全停靠稳当之后不久，敲门声响起，侍女询问是否可以进来。
尤莉尔还以为侍女是来叫自己下船了，走过去开门一看，竟有四名侍女站在门口，其中一名领队，另外三名手里各自捧着不同装饰风格和主题颜色的套装。
在看见尤莉尔亲自来开门后，领队的侍女惊呆了：“哎呀！万分抱歉！竟然让小姐您亲自来为我们开门！您只需要答复一声，我们就知道该如何行动了！”
“哎？哦……好的，”尤莉尔脸颊一红，“我会注意的。”
见尤莉尔这反应，四名侍女面面相觑，大脑都一时陷入了宕机。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贵族，更别提这还是一名王族。众所周知，贵族之间彼此的地位并非平等，反而因为血脉中存在的压制力，下位贵族在面对上位贵族时天生变会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正是这种压迫感的存在，使得贵族间形成了森严的地位等级。
处于下位者必须被迫地向上位者臣服，而处于上位者也能轻易地感受并适应自己拥有的权力和威严。
因此，像尤莉尔这样，不仅没有自觉适应自己的地位，甚至无法让侍女感受到明显格差的贵族，简直就如同时针逆行那般不可思议。
还是领队的那名侍女最先回过神来，她在脸上勾勒出职业性的从容微笑，说：“公主殿下命令我们，来为小姐您提供一会儿上岸时穿着的服装。由于时间迫切，我们只来得及准备了三套样式，请小姐选择中意的那一款，让我们来服侍您更衣。”
“哎？服侍？”尤莉尔紧张起来，“随便哪套都行，我自己穿就好！”
领队的侍女依旧保持着微笑，说：“服装结构复杂、配饰繁多，恐怕小姐您一个人难以打理得过来。”
尤莉尔知道侍女说的没错，别说这个世界的贵族服装，就算前世的洛丽塔、汉服一类的主题服装，穿起来都得花好大一番功夫。若是哪里穿着得不对，感到难受不说，还会惹出一堆尴尬的笑话来。
但对阴暗宅女属性爆棚的尤莉尔来说，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脱光，还要任他们摆弄自己全身上下，光是想想，羞耻感都已使她双颊绯红。
“能不能……”尤莉尔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块，“帮我找找轻便、简单些的服装呢？”
领队的侍女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她的眼角肌肉已经几乎在开始颤抖，一滴汗水划过那张僵硬的脸庞。
“小姐，您是郁金香王国公主殿下的女儿，虽说平日并不需要穿得太过隆重，但这种还算是日常穿着的宫廷服饰，您还是尽快适应较好。”
“可是……”
就在尤莉尔和侍女僵持不下之际，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为何聚集在门口？”
四名侍女几乎是整齐划一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做出行礼动作，领队的侍女紧张地回答：“请原谅，殿下，尤莉尔小姐似乎还不习惯宫廷的生活方式，我们正在想办法说服她接受我们的服侍！”
已经褪去风衣，换了一身白色基调、金丝缀花长裙的奥瑞薇娅走到了尤莉尔门口，四名侍女后退为她让出空间。
当奥瑞薇娅看向尤莉尔时，尤莉尔原本盯着她的目光立刻移向了脚下的地面。
“我自己来就好。”尤莉尔说。
奥瑞薇娅伸手挑起其中一名侍女捧着的那套服装的一角，问：“你喜欢粉色吗？”
尤莉尔抬头看了眼，说：“太明亮了，我不习惯。”
“那这件森林绿的如何？看起来清晰雅致，我觉得很适合你。”
尤莉尔这回连头都没抬，只是点了点头：“嗯。”
“你们退下吧。”
“是。”侍女们再次躬身行礼，迈着轻柔而整齐的步伐离去。
奥瑞薇娅捧着那套森绿色的裙装，看着依旧在门口低着头的尤莉尔，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她问，“不让我进去吗？”
尤莉尔一激灵，立刻让出了空间。她疑惑地看着奥瑞薇娅走进房间后，顺手将门合上，把衣服放到床头，然后走到窗边将窗帘拉拢。这时，尤莉尔才察觉到这窗帘的遮光性有多好，房间内仅剩下柔和的矿石灯光。
“现在就我们两人了，”奥瑞薇娅回头望着她，“把睡裙脱了吧。”
尤莉尔怔怔地望着她，脸上一片火红。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她可以自己换衣服。但霎那间又想到片刻前她提过，而奥瑞薇娅拒绝回答的那个问题。
她心想，自己并没有任性的资格。
换个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莉尔小巧的双手捏住裙摆往上提，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从容而优雅。然而这样的努力在刚开始就成了无用功——过长的裙摆导致她的脑袋连同头发一起被困在了衣服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直到被一道外力帮助才成功脱离困境。
刚一露头，尤莉尔便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捏着那条睡裙的奥瑞薇娅，感到一阵尴尬。
奥瑞薇娅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方才尤莉尔那同睡裙奋力抗争的可爱模样，令看着这一幕的她心情愉悦。
尤莉尔伸手挡在自己的重要部位前，嘟囔着问：“一开始要穿什么？”
“当然是内衣，”奥瑞薇娅将柔软的蕾丝边白色内裤用双手各捏住一角展开，“难道你以前都——”
“才没有！”尤莉尔一把将内裤夺过，弯腰迅速穿上。
贴肤而柔滑的质感令尤莉尔有些意外，王室成员所使用的高档衣料在敏感部位带来的舒适体验尤为显著。
然后，一阵清风从她身旁绕过，还未等尤莉尔回头，奥瑞薇娅的手臂已经从她腋下穿过，将一件白色的儿童文胸戴在她的胸前。
“等、等等！”尤莉尔惊慌失措，“我自己可以——”
“每个母亲与女儿都会经历至少一次这样的互动，”奥瑞薇娅在尤莉尔耳边说，“如果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学习成为彼此的至亲，那么不妨从这个小小的举动开始习惯。”
尤莉尔停止了挣扎，她轻举着双臂，感受着奥瑞薇娅指尖在她背上的触碰。她的脸颊虽然仍旧红得像一只苹果，但心里的抗拒已经逐渐消弭掉了。
由于奥瑞薇娅的这番言语和举动，尤莉尔很多年前的记忆被掀开了浅浅的一角，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童年时代。在初次购买文胸时的那个下午，她正是在妈妈的帮助下完成了这件特殊衣物的第一次穿戴。
此刻的奥瑞薇娅，似乎真的与妈妈的影子重叠了。尽管也许，这只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一个用于修饰谎言的表演。虽然，即便不是真正的母女，对此刻十岁的尤莉尔来说，她也仍旧需要完成自己的角色扮演，来接受穿戴文胸的学习。
不，也许这只是她出于羞耻感而产生的多虑。事实上，两个世界的文胸在结构上并不完全相同，贵族与平民的款式也存有差异，尤莉尔确实需要进行新的学习和适应。
“教我。”尤莉尔低声说。
“我已经为你穿好了。”奥瑞薇娅答。
“可是我还不会，下次……”
“再让我为你穿。”奥瑞薇娅将双手搭在尤莉尔的肩上，轻轻用力，使她转向房间里的试衣镜。
尤莉尔只看了一眼就红着脸将目光挪开，镜子里的画面在她看来实在是非常奇怪：“这样……很害羞。”
“像母女。”奥瑞薇娅在她耳边轻声说。
尤莉尔心说才不像。这个人根本就不明白，母亲和女儿才不会以这样的氛围相处，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全凭自己的臆想和喜好。当然，尤莉尔不会去拆穿她——笼子里的小鸟不会去揣测主人投喂自己的理由。
“那个……可以继续吗？”尤莉尔说，“衣服，还有很多，教我怎么去穿……”
“当然，”镜子里的奥瑞薇娅正微俯身姿，轻嗅着尤莉尔发丝间的茉莉清香，“一件一件，都教给你。”
